凭他有眼无珠 凭他有眼无珠 第33章
作者:蒋蟾
人不能既要又要,一边享受着黄净之这个身份赋予的富贵荣华,一边拒绝承担应尽的责任。
“以前总说你玩物丧志,恨我吗?”
屏幕上流淌着的节目画面已经进入尾声,字幕一排排闪过,轻柔舒缓的BGM旋律像是某种刻意为之,恰到好处地营造出温情氛围。
黄净之垂下眼睫,语气平淡无波:“爸批评得对。”
肩膀一沉,是黄淮笙宽厚的掌心搁上来拍了拍,“爸爸说的也不全对,我错在不应该拿自己的阅历和经验去规训你的人生,无数个类似的故事证明了,这么做的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黄净之沉默以对,他熟知父亲的脾性,并不认为这会是某种程度上对自己的赦免,果然,黄淮笙话锋一转,“只要给够耐心,时间是最好的心理导师,你能回来,我很欣慰。What's past is prologue,不过我认为,人生的每一段历程,都不会是多余的。”
入夜,父子俩一同出现在餐厅,蒋婕对此并未表现出丝毫惊讶,好像是她早就预料到的事情。她用二十多年时间将自己练就成一个有着艺术家气质的豪门主母,优雅从容,却又美丽脆弱,不食人间烟火般游离,至今仍有媒体对她传奇般用美貌实现阶级跨越的人生津津乐道。对于这样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性,人们似乎更愿意着墨在对她外貌的审判,以此去衡量和概括她的人生。
但其实,她能成为这个家里拥有绝对地位的不可撼动的主心骨,远不止是这样肤浅的理由。比如,安排老管家往丈夫书房送绿植的半路装作不经意地撞上儿子,再顺理成章地带着他去了书房,然后看见那间屋子。
想让漂泊在外不愿受拘束的心彻底定下来,总要使些手段。
上次一家三口同桌用餐的情景已经久远到快想不起来,黄家没有过分苛刻的餐桌礼仪,但成年后的黄净之跟父亲黄淮笙只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份儿,蒋婕性子也不活络,饭桌上往往很沉闷,只有在顾西恩一家子来B市探亲时,欢声笑语才会多一些。
席间,蒋婕语气自然地跟丈夫讨论起医生制定的一套针对弥漫性脑萎缩的治疗方案,黄淮笙的反应好像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患病的事实,如同聊感冒发烧需要打点滴吃药一样配合。但这之前,他内心曾经历过怎样跌宕起伏的挣扎与绝望,是否曾被击溃又重塑,黄净之不得而知。
用罢餐,黄净之跟父母道了晚安回到自己房间,丢在起居室茶几上被遗忘许久的手机黑着屏,他拿起,屏幕唤醒后看到上面有一条顾西恩的未接来电,看时间是一个小时前打来的。回拨过去对方却没接,这个点,应该刚下班回到家在跟爱人共进晚餐,确实没空搭理外人。
他坐进沙发仰面躺下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头顶倒悬的水晶吊灯熟悉又陌生,明明在自己家里,却又开始感到孤独。
任由思绪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拿过手机点进微信,盯着那条还未被自己确认通过的好友申请,联想李济州此刻会在做什么。
也许是在什么酒局上招蜂引蝶,又或许已经有了新欢正软玉在怀,李济州从不会让自己单着,他身边总是迎来送往精彩纷呈。
指尖轻点通过好友申请,自动切进对话框,他盯着看了一两秒,正要点击退出,上方竟意外地显示出正在输入。
Theo:你好
过分正经,正经到黄净之开始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李济州。
他打下一个问号发了过去。
这样回属实不太礼貌,但平心而论,此时此刻的黄净之并不想跟这个人客气。
李济州没想到那个黄净之会通过他的好友申请,完全是以己之心去揣度的对方,像他这种通讯录常年爆满的人,压根不会理睬莫名其妙找上门的好友请求,那位大明星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傍晚归家,被等在客厅的方凝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他自认理亏,照单全收。
方凝骂到最后也累了,丢下一句去网上看看就走了。
两个多小时前,某媒体发布了一则针对阮薇薇本人的采访视频,得知流产后的她精神极其不稳定,面对镜头容颜憔悴神情恍惚,在听到李济州这个名字后,甚至开始歇斯底里的痛哭,这一情形无疑再次激怒了网友,又掀起了新一轮的口诛笔伐。
媒体不会无缘无故去做这种事,幕后推手显而易见,他已经被停职查处,方星杰却不肯轻易放过,说真的,李济州都有点想为他这样的毅力鼓掌。
翻了会儿网友变着花样骂他的评论,李济州波澜不惊地退出微博,点进微信,发给白桦的消息仍未收到回复,奇怪的是对方并没有删掉他,却迟迟不回消息,是单纯地不想搭理自己,还是遇到了什么事被绊住了?
李济州不敢细想,天大地大,一个人如果下定决心要离他而去,他就只能被迫接受这一事实,但如果换了其他人呢,换成不是白桦的任何一个人,他会接受得这么痛苦吗?
犹如将另一半的灵魂从体内分离出去一般的痛苦。
黄净之通过好友的时机卡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间点,看到对方发过来的问号,反而很好地印证了他此刻的内心世界。
对方身处的圈子同样波谲云诡,实事求是地说明加好友的原因,显得拙劣又可笑。
李济州找了个更加蹩脚的借口:我表妹很喜欢你。
大明星面对喜欢自己的粉丝多少会给点面子,没想到那边又是言简意赅地回过来一个字:哦。
片刻后又发来一句冷漠至极:你哪位?
李济州没有上赶着讨好别人的经验,恐怕对方也只是把他当成另有所图的骚扰者,放在几个月前或许会,如今却没了这样的念头。
发癔症般,他缓缓在输入框里打出一行字:我喜欢上一个人,他跟你长得很像,唱歌也很好听,只不过没你那么好命。
回过神,盯着发送框看了半晌,再逐字清除。
Theo:抱歉,把我删了吧,晚安。
第四十八章 “是又怎么样。”
翌日清晨,黄净之接到顾西恩迟来的回电,那头的嗓音透着不言而喻的沙哑:“抱歉,昨晚忘了回你电话。”
黄净之悠悠戏谑:“不用解释,懂的都懂。”
“……”顾西恩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兄弟俩打起嘴官司:“你懂个屁,在我面前装什么身经百战。”
黄净之被反将一军,败下阵来:“说正事。”
顾西恩有些惊奇:“你昨晚到现在都没看微博吗?”
黄净之默了默,说起昨晚,收到李济州最后那条消息后他便放下手机回房睡觉了,原以为会失眠,结果却安然入梦一觉睡到天明,也许是舟车劳顿了一天过于疲乏,又或许,是那句晚安起到了神奇的效果。
“没看,又怎么了?”
“你的心软换来了别人的变本加厉。”顾西恩道:“那位可没打算放过李济州,特意找了媒体的人去医院采访阮薇薇,替那女孩卖了波惨,现在舆论又开始一边倒了。方申的公关团队显然没有应对此类事件的经验,已经手忙脚乱很是被动。”
听出他话里的偏袒,黄净之道:“你很替李济州可惜?”
“干吗?”顾西恩笑了:“我的醋你也要吃?别忘了我今年手上最大的项目就是跟方申集团合作的生态园一期,眼下已经受到了波及,方申那边准备换方炳辉来主持大局,呵……”他轻哼一声,顾西恩待人接物向来文质彬彬又和风细雨,此刻字里行间的情绪却透着直白的嘲讽。
“从事情发生到李济州被停职才过去两天,他本人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不急?他亲口告诉你了?”顾西恩逐渐品出味儿来,故意激道:“你憋着不出招,该不会是想看他多挨几天骂吧?”
黄净之抿了下唇,隔着电话,顾西恩无法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是又怎么样。”
“我不清楚你俩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如果你想借此给他一个教训的话,”顾西恩语气温和下来:“我会无条件支持你。”
“刚不还说这个项目是你今年最至关重要的么?”
顾西恩笑一声:“项目哪有弟弟重要。”
黄净之顿了顿。
当初蒋婕执意要把顾西恩领进家门,并从自己手里让渡了股权给这个缺失多年母爱的大儿子作为补偿,黄淮笙并未说什么,可黄家本家那边的亲戚却对此颇有微词。
那些人的心思很好理解,顾西恩对于黄家来说就是个纯粹的外人,子凭母贵进入集团担任要职,如果仅仅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也就罢了,偏偏还才识过人,相比之下,真正的继承人却浪费着自小精英教育下培养出来的才能跑去娱乐圈玩票,这怎能让他们不担忧?
但黄净之实在孤单太久,蒋婕三十二岁生的他,这个年纪算不上高龄产妇,可早年丧夫那事对她的消耗太大,身体和心理都受到了双重的打击,虽说嫁给黄淮笙后好生将养着,到底伤了底子。黄净之八个月大的时候她怀了二胎,产后抑郁发作,非但孩子没保住,大人也在鬼门关过了一遭,从那以后,任由本家那边的人怎么说,黄淮笙绝口不提再要孩子的事。
黄净之成年后渐渐跟黄淮笙父子感情不睦,又因父母辈的关系,自小和本家那边同龄的兄弟姐妹更是甚少来往,一个人孤孤单单地长大,突然得知这世上还有个跟自己存着血脉之亲的哥哥,无异于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
这个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哥哥很大程度上填补了他亲情上的空缺。最重要的是,顾西恩竟然也喜欢男人,就好比落单的动物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找到了自己的同类,他几乎是毫无芥蒂地接受了顾西恩的出现。
兄弟俩感情这样好,自然而然堵住了本家那群人的嘴。
“我已经联系了以前的经纪人处理,她熟悉这里头的门道和打法,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想将那则视频完全公布于众。”
“你是真君子,对方也是真小人,那就看这个杀手锏够不够震慑住他了。”
收了线,又简单拾掇一下,黄净之下了楼。
秋日阳光正好,黄淮笙和蒋婕二人在西面靠近玻璃花房的小餐厅用早餐,弧形落地窗外正对着绵延起伏的草坪,查理和莎莎两只傻狗在跑酷撒欢。
“爸,妈,早安。”
拉开椅子入座,黄净之从老管家手里接过咖啡,对面穿着衬衫马甲的黄淮笙自平板上方抬起头,对他道:“今天跟我去一趟公司。”
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通知。
动作滞了滞,黄净之平静点头:“好。”
蒋婕呷了口红茶,端庄又得体:“小之刚回来,很多地方还在适应,别让他太累。”
黄淮笙无声地笑了笑,放下平板看向儿子:“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N市?”
黄净之咬了口煎蛋,鼓着腮帮子嗓音含糊:“嗯。”
“跟N市的李家有没有接触过?”
那一瞬间黄净之大脑一片空白,他几乎是只听到了那个李字,便调动通体的神经严阵以待起来,连声线都紧绷了:“没有。”
一阵摩擦声,平板被从对面推了过来,黄淮笙点了点桌面,道:“看看。”
黄净之僵着脊背缓缓把视线移过去,入目的是一份深度合作意向书,甲乙双方分别是黄氏集团旗下的文旅公司和深远航运。
他看着,黄淮笙在对面道:“这个深远航运就是N市李家的家族企业,靠海吃海,上个世纪就已经是国内知名的航运公司,这次双方的合作案,深远航运派出的负责人叫李熵容,是现任董事长李显龙的独子,我想让你也参与进来,熟悉熟悉公司业务。”
黄净之用叉子戳着面前碟子里的火腿,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用罢餐,因为临时被通知要出门,黄净之回房换了身行头,拉开抽屉选配饰,那只初来乍到的芝柏1966作为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个,被放在了最为显眼的位置,他只犹豫一秒,将其取出戴上。
黄净之在去往公司的车上接到了前经纪人李裴然的电话,告诉他那则视频已经做了处理,经由几大热门营销号发出,标题是某男子深夜于酒店走廊猥亵醉酒女孩,热度并不高,仅在热搜榜单的二十名开外,但足以引起对方注意和警惕。
黄净之挂了电话点进热搜的实时广场浏览,李裴然办事牢靠,阮薇薇的脸被完美打码遮得严严实实,方星杰却五官眉眼清晰可辨,虽说只截取了短短十几秒的视频放出,却加了几个刻意放大的面部特写。
这则视频的来源出自几个月前方星杰于东南亚一处海岛上举办的那场订婚宴,当晚将阮薇薇灌醉行不轨之事的是他,事后又把人送到李济州房间栽赃陷害的也是他,巧就巧在,那座海岛上的连锁度假酒店隶属黄氏集团旗下。
听黄净之说想要调取几个月前那家酒店的监控时,顾西恩一开始非常不解,直到真翻出了很有料的内容,他又震惊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彼时,黄净之握着手机不知该如何同顾西恩解释,因为在他心里,李济州虽然处处留情风流无度,却渣得坦荡且问心无愧,如果真是他把阮薇薇睡了,没道理绕这么大弯子还死活不承认。
他不懂这到底算不算一种盲目且天真的信任。
停职待业的第三天,李济州清早起床后就钻进书房练字去了,他父亲李闻廷百无一用,因为在家排行老小,让长辈惯出一身好逸恶劳的坏习气,唯一擅长的便是舞文弄墨,李济州自小被他言传身教,也练就了一手卖相可观的好书法。
练字也是磨性子,李济州的耐性比起他父亲要好得多,别看平时总是一副吊儿郎当不着四六的模样,遇到事却真能静下心有条不紊地钻研,又有种与生俱来的泰山崩于眼前岿然不动的沉稳,方凝在这一点上是了解他的,否则也不会把生态园那么大的项目全权交给他做。
手机搁在桌案一角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面前宣纸上未曾挪开分毫,一上午时间悄然消磨掉,林叔过来叩门询问几时开餐,李济州才乍然回神。
“几点了?”他问。
“十一点半了。”
“去准备吧。”
林叔应了一声,外头脚步声渐远。
李济州搁下狼毫笔,拿起冷落许久的手机。
一个多小时前钟泊南发了条消息过来:卧槽,看微博。
他没回,对方也没继续发,李济州云里雾里,皱眉打字发过去:什么?
几秒种后,对方直接甩过来一个视频链接。
李济州点进去,看完那十几秒的内容后,退出来给钟泊南去了个电话,甫一接通便开门见山:“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