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情深 经年情深 第5章
作者:且粟
他那时候太小,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以后再也没好吃的了。
后来才听说是在工地上出的事,从高处掉下来,胸膛被整个钢筋贯穿。那开发商仗着势大,给他们家只赔了三万,等这些钱用光之后,妈妈也出去了。
而今,她也不回来了。
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不能自私到只顾自己念书,得存钱给奶奶看病。
山里的秋风已经带上了寒意,唐松灵搓了搓裸露在外的胳膊,起身走进屋里。
他借着月光看着炕上躺着的老人,花白的头发硬戳戳的搭在枕头上,人已经睡着了,还是一声接一声的咳着,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唐松灵低头抠着手指,在黑暗里坐了会儿翻身上炕,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没亮就起床了,随便洗了把脸,背上破布包走上弯弯曲曲的小路。
昨天刚下了场雨,地上湿滑异常,到处都是泥,走了没两步裤腿上都是泥点子,布鞋也湿了个大半。
深秋的雨水格外冰冷,明显小了一号的衣服挡不住寒意,冻得他脸色泛青,两条腿直打哆嗦。
等到学校,唐松灵全身已经快失去知觉了,忙不迭的跑进教室,坐在座位上搓了半天身体才稍微回暖。
来这个山区小学上课的都是山区里的孩子,基本互相熟识。
在这消息闭塞的小村庄,谁家里出点什么事,不出第二天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哎,听说昨天你妈给你回信了?”
说话的是一个高壮的胖子,脸上两坨圆圆的高原红,浓黄的鼻涕从鼻腔里探出个头。
唐松灵飞快的瞅了一眼,有点反胃。
这位是他们山区有名的小霸王,都十八岁了还在念初二,为这事没少挨他爸揍。
因此对学习好的同学格外憎恶,很不幸唐松灵就是个学习好的,年年拿年纪第一,为此格外得胖子青睐。
他低下头,木木得“嗯”了一声。
那小胖子没得趣,又继续说:“你妈都好几年没回来了,该不是跟人跑了吧。”
周围的同学都竖着耳朵听动静,这会儿都捂着嘴低低笑出声。
唐松灵像被人迎脸甩了一耳光,瞬间毛都竖起来了,他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妈闲话,这会被一激不管不顾吼道:“你嘴巴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那胖子等的就是这句,举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招呼,嘴里也不停:“我看你妈更不干不净,也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跑了,没人要得小鸡仔。”
唐松灵和胖子扭打起来,不一会儿两人齐刷刷站在了老师办公室。
老师迎头痛骂了那胖子几句之后把人弄出去,站起来给鼻青脸肿得唐松灵倒了杯水,面色凝重道:“你是个好孩子,等再过一年上了高中就好了,那个混蛋总不能追到县里找你麻烦去,咱山里就数你有出息,一定要好好学。”
唐松灵却抠着手低头站着,也不说话,老师再三催问下才道出实情:“我.....初中毕业就不念了。”
“为啥?”
“奶奶身体不好,家里活没人干,还得省钱给奶奶治病。”
老师抬头看着他不说话,那些传言他也不是全然不知,稍后才重重得叹着气,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唐松灵也不气馁。
夏天天不亮就去挑粪割草,给猪圈拌好料,然后迎着初生的太阳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去学校。
农忙的时候回家帮奶奶割麦子,学校放假了就去镇上打几个零工,给奶奶赚医药费。
快到冬天的时候上山拾柴火,给地里刚种的麦子上肥,早上天麻麻亮就起来除草。
他的辛苦奶奶看在眼里,心疼的很,常常偷偷抹眼泪,可是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重活累活都得靠唐松灵。
直到临近初中毕业,唐奶奶突然晕倒了。
第5章 亲人亡故
牛娃从地里跑到学校,喘着粗气跟唐松灵说的时候他正在上课。
一听消息书包也顾不上拿,一口气跑了两个山头,奔进窑里时奶奶已经醒了。
唐奶奶撩起耷拉着的眼皮,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落在刚跑进来满头大汉的唐松灵身上,没过一会儿又磕上了眼。
她是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突然晕倒,被同在地里做农活的人发现抬回家里,人是醒了,却动不了了。
唐松灵本就黑圆的眼睛瞪地老大,呆呆的站在原地连话也说不出。
村里老一辈的人站在炕头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把唐松灵叫道院子里低声说道:“你奶奶怕是不行了,就这两天的事,你赶紧去镇上买寿衣棺材,多买些黄表纸,还有纸活,我叫你几个叔叔帮忙拉回来。”
唐松灵听着,只觉得脑袋像坏了的风箱一样嗡嗡响,眼里满是泪水,还不忘点头记着置办的东西。
他从箱子底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钱数完就捏着往外头跑,跑的太急,被门槛拌着,脸朝地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摸一把眼泪又继续跑。
他整个人个似乎都是懵的,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甚至连悲伤的时间都没给他留。
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天刚刚擦黑,屋里站满了人。
见他回来了急忙让开道,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道:“快跟你奶奶说说话,就等你呢一直不咽气。”
唐松灵凑到唐奶奶脸边,老人泛青的嘴唇缓缓动着,只发出一些气音。
他摸了一把泪,又往前凑了凑,终于能听清了:“灵娃儿,要.....要念书,去找.....找你妈。”
说到一半,就伸长脖子张着嘴一声一声倒气,不多时,就没了动静,嘴还是张着的。
唐松灵刚开始还哭着,眼泪大把大把往下掉,这会儿却像是回不过神了,只呆愣愣的看着。
旁边的大人催促着,女人们跑出去叫人,男人帮忙收拾屋子,做灵床搭丧房,缝制寿衣。
唐松灵还在炕边站着,过了一会木木的伸出手把唐奶奶的嘴合上。
两个伯母帮忙给奶奶擦洗身子,穿上下午刚买回来的寿衣。
灵娃儿家穷是全村上下都知道的事,因此丧事也是能简则简。
这些事复杂繁琐,唐松灵还小,什么都不太懂,人家让他跪他就跪,让他烧纸就他就烧纸,让他哭他就哭,像个木头人一样。
第二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大部分来帮忙的人都回去睡觉了。
他披麻戴孝跪在挂着层层叠叠白纸的丧房里,白纸尽头是奶奶的遗照,慈祥的笑着看他,棺材就放在旁边。
唐松灵跪在地上,看着照片出神。
以前他一到晚上就不敢出门,连关院子里的灯都是跑着去关,然后吱哇乱叫跑着回来,奶奶总是笑眯眯的问他:“跑啥,后头有狼撵你?”
他总是快速溜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认真说:“有鬼。”
而今跪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的丧房,却并不觉得害怕。
之前一直听人说,你害怕的鬼是别人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偏远的山区小村还没有普及火化,到现在还是传统的土葬。
埋人是在第四天的凌晨四点,天黑洞洞的,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带着寒意像针一样往肉里扎。
唐松灵作为孝子走在送葬队伍最前头,披着孝服,拿着丧棍,一路哭嚎着往前走。
路过的人家都在自己屋门口燃着一堆火,说是防冲撞。
唐松灵已经十五岁了,按说已能堪大任,奈何他不知道是遗传的还是营养不好,身体较同龄人更加瘦小。
下棺的时候唐松灵跪在一边,面前放着厚厚一叠纸,黄的白的,被他一张张丢进火堆里,明黄的火焰映进他麻木呆愣的眼底。
丧礼已经进行了四天,从一开始的撕心裂肺到现在的麻木不仁,大家都显露出疲态。
下葬完成之后,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唐松灵还跪在墓碑前。
听大人说是得守墓,老人刚刚搬了新家,会害怕,得有人陪着。
唐松灵木木地跪着,身上的孝服早已被寒凉的秋雨打湿,脚上缝了白布的布鞋早就湿透,他挪了挪跪麻了的腿,开始想以后怎么办。
奶奶说让他上学,但是上学得有钱。
本来就没什么积蓄,办完丧事之后身上满打满算只有一千。
高中开销比初中大多了,家里农活又没人干就等于断了收入,难道坐吃山空吗?
他也没想过要找妈妈,她已经再嫁,说不定都有小孩了,跑去讨人嫌干什么。
鸡叫第三遍时,唐松灵揉了揉麻僵的腿,撑着湿硬的地面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回走。
唐松灵在那个土窑里躺了两天,烧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似梦似醒,总是梦见奶奶还在的时候。
他两天水米未进,村里人都嘀咕他是不是要折了,奇怪的是唐奶奶头七刚过,竟然莫名其妙就好了。
现在正是农忙时节,小麦刚种下没多久,他没时间悲春伤秋,得每天去地里除草上肥。
太阳从山外探出半个头,窥视着小小的山村。
唐松灵戴着草帽扛着镢头,怀里揣了两个干硬的馍馍就往地里去了,回来时太阳已斜斜挂在天边。
然而在铺满夕阳的山坡上,唐松灵看见一个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她穿的不算特别华丽,但至少是很体面的,不像自己,身上还穿着十岁时的衣服,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那女人听见动静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叫:“灵娃儿?干嘛去了怎么才回来?”
唐松灵拽了拽短的快到胳膊肘的袖子,非常拘谨的叫了一声,“妈。”
女人走过来摸了摸他满身补丁,说:“怎么穿这么点,冷不冷?”
“.....不....不冷....”
“行了快进去吧,你不冷我都冷了。”
唐松灵将镢头放进隔壁的破窑里,转身进了灶房,拿出一个不怎么用的杯子洗了又洗才倒上热水,端到正窑里放在女人面前。
那女人只抬头看着他,半晌才说了一句话:“都十五了,怎么还这么点高?”
唐松灵低下头,呐呐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女人没接话,屋子里陷入诡异地沉默。
太阳落的很快,天已经完全黑了。
唐松灵刚准备挪过去拉灯,黑暗里传来一道声音:“睡吧,明天一早还得收拾东西。”
灯亮了,屋子里黄澄澄一片,唐松灵一脸错愕的站在原地,开口问道:“去哪呀?”
“你不想上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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