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情深 经年情深 第75章
作者:且粟
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半晌,他突然问:“您不得已的原因,是什么?”
苗韵沉默了,不愿意再多说,她起身摸了摸唐松灵惨白的脸,道:“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就当听了个故事吧。追究又有什么意义,只会让伤害进一步扩大,认真计较起来,妈妈犯得错不必贺廉小。”她顿了下,道:“我累了,你自己呆一会儿就上来吧。”说完,迈开步子消失在拐角处。
真的过去了吗?
没有,伤害还在继续。
唐松灵突然开始笑,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就说呢,一个农村出来无权无势的女人轻而易举地将他安排进京城最好的一中。
原来,这都是付出过代价的。
原来,自己最敬爱的母亲是为了一己之私破坏别人家庭的情妇。
他得到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沾了血腥。
唐松灵只觉得连空气都是污浊的,他想逃离,于是到处漫无目的地走,走变成了跑,风从脸侧刮过,看到的听到的,混乱又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跑不动了才停下来。胸腔在剧烈起伏,一呼一吸都伴随着剧烈的刺痛。
四周黑暗,连个路灯都没有,转身,看见身后站着的人,他知道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跟着他。
他喘着气道:“干什么?打劫的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随便拿。”
多老旧的台词,但没有比这更能称述事实的了。
黑暗中的身影动了动,像猎豹一样猛扑上来,将唐松灵摁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揍着。
唐松灵像没有痛感一样躺着让他揍了半天,没有还手,甚至有闲心问一句:“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揪着他的领子又给了两拳,唐松灵咯咯笑了两声,道:“你是贺旗,你都听到了。”
骑在他身上狂挥拳头的人瞬间顿住。
“打够了吗?”唐松灵道,“那是不是该我了。”
说完,趁着对方发愣的空隙,他猛得翻身,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他毫不留情得向对方挥拳。
一开始,贺旗被打懵了,等反应过来,两人便像野兽一样扭打在一起,谁也不再说话,黑暗里只有拳头落在肉体上的沉闷声。
他们都压抑得太久,痛苦得太久,此时终于找到一个理由正当的宣泄口,拼命把自己所遭受的痛施加在对方身上。
但其实,他们才是最无辜的人。
口腔里尽是浓烈的血腥味,除此之外,还有眼泪咸涩的苦味。
贺旗拽着唐松灵的,牙齿咬得咯咯响,“都是你和苗韵那个贱人害的!不然我们家也到不了今天这一步!”
唐松灵暴跳起来,抓着他的头发啪啪就是两耳光,“你他妈地说谁贱人?要不是你那个人渣爹,我妈会被强奸?!”
贺旗帅了两下脑袋,屈腿在唐松灵肚子上猛力顶去,唐松灵瞬间痛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贺旗已经完全失了理智,嘶喊着道:“后来还不是你妈自己送上去的?!再说,要不是我爸,你能有学上!?”
“我操你妈!我要知道这破学是我妈被强奸才换来的,我死也不会上!”
唐松灵一伸手抓住贺旗的胳膊,迅速抬起一条腿绞住,另一只脚狠狠踹在贺身肚子上,喘着粗气骂道:“你那人渣爹是个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在我妈之前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个受害者了!就算没有我妈,他也会就其他情妇,你以为你家的悲剧是我们造成的?太天真了吧?”
他说着突然狂笑起来,“你太蠢了!只要贺廉那个畜生还活着,今天的局面就是早已注定的!”
贺旗一脚踹开绞着他的唐松灵,对方闷哼一声,他翻身骑在唐松灵身上,恨声道:“你放屁!害我妈小产的就是苗韵!贺廉以前确实情人不断,但从来都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你妈在贺廉身边呆了四年!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唐松灵爆起,猛地撞在贺旗头上,骂道:“安得你的狗心安得什么心,煞笔玩意!强奸犯!我要杀了那个禽兽!”
贺旗突然怪笑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在抖。
“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贺旗躺在地上笑得快断气了,好一会儿气才喘匀,“你现在才想起来杀他?晚啦,哈哈哈....”
他指着唐松灵,笑得眼角的沁出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滚落,在脸上留下一道道脏兮兮的印子。
“你他妈怎么早几年不动手?啊?你他妈要是几年前宰了那王八蛋,还能有今天的事吗?现在想杀你也杀不着了。”
唐松灵噎住,半天才愣愣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他贪污受贿,徇私舞弊,滥用职权,进去了。”他又嬉笑两声,道:“哦对了,听说,他之所以会被揪出来,还是从你妈这条线开始查的,哈哈,天道好轮回呀。”
唐松灵彻底愣住,他没想到是这个结局,他以为,祸害真的要遗千年。
两人都不说话了,扭打时激起的灰尘也在渐渐降落,沉寂充斥着黑暗的街道。
突然,寂静中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呜咽,一开始很小,像谁被人拼尽全力压抑着,后来声音越来越明显,喉咙里断断续续传出模糊的哭声,再开口时,贺旗哽咽得话都说不利索。
“他死有余辜,只是可怜了我妈,她爱了那个禽兽一辈子,却只得到一身伤痕,昨天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突然犯了急症,差点没救回来。”
唐松灵徒劳得张了张嘴,悲伤浪潮一样席卷而来,半个字都说不出。
“我现在家破人亡,穷困潦倒,你解恨了吧?我妈还在医院躺着,那么多医药费我上哪儿去弄,难道......只能等死吗?”
四周黑暗寂静,眼睛不太看得见,贺旗压抑的哭声便格外明显。
唐松灵没想到贺旗已经到了这般境地,印象里那个狂放不羁的少年最终还是被扼杀在了上一辈的罪恶里。
他脱力躺倒在贺旗身边,睁着干涩的眼睛往着黑沉沉的天幕,唐松灵无法想象那是白天一尘不染的湛蓝色天空,现在它更像一张血淋淋黑漆漆长满獠牙的大嘴,要把他们都吞噬掉。
耳边压抑嘶哑的哭声渐渐停歇,唐松灵张嘴道:“你现在需要多少钱?”
贺旗愣了下,不客气道:“干什么?你在同情我?”
“同情你?我自己都够惨了哪有多余的感情同情你,别自作多情。”
贺旗哼道:“也是,你个穷鬼连自己的事都解决不了。”
第83章 卖房救命
唐松灵沉默了一瞬,突然道:“这医药费最晚得什么时候用?”
“最迟半个月吧?”贺旗颓废道,“怎么?打听这么清干什么?看我笑话?”
“无聊。”他想了想,“我可以先借你五十万用着,不过得记得还我。”
“你哪来那么多钱?”贺旗突然眯起眼睛,语气怪异,“这钱肯定不是你的,不过你妈跟了贺廉那么多年,能存点钱也不奇怪。”
唐松灵扫了他一眼,冷道:“你他妈嘴吧放干净点,再逼逼这钱就不借你了。”
“好好好,当我没说。”贺旗沉默一瞬,声音低沉道:“如果你真能帮我度过这个难关,救了我妈的命,你就是我贺旗一辈子的兄弟。”
唐松灵挪动闷痛的身体,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走之前轻嗤一声,“你当年往死里揍我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吗?”
贺旗有些不自在得偏头往别处看,见他要走,也爬起来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凌晨街道上很是安静,连他们轻微的脚步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这样孤独又崩溃的时刻,陪在对方身边的竟是曾经针锋相对的仇人,唐松灵不禁自嘲的想,这他妈还真是人生如戏,处处是惊喜。
就在唐松灵以为贺旗不会再出声时,听见一道低低的声音:“对不起。”
这一声非常轻,轻到唐松灵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贺旗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次。
“对不起,唐松灵。”
唐松灵脚步微不可查的泻了泻,又继续往前走,好久,他才低声道:“我不想接受,也不想原谅。”
“但是这就作为我替我妈妈偿还你和你妈所遭受的磨难吧。我们互相没有亏欠,也不存在对不起。”
“错的只有那个人。”
贺旗喉间哽了一下,看着走在前面单薄但透着坚强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唐松灵一点都不是印象里卑微怯懦的样子,他的内核比任何人都坚强善良,不卑不亢。
天光渐亮,沉寂了一夜的医院慢慢苏醒,人声渐多。
住院部的患者拿着自己的洗脸盆去水房洗漱,不多时走廊弥漫起一股揉了各个种类早餐的味道。
唐松灵坐在床边看着苗韵吃完手里最后一个包子,沉默着将垃圾清理干净。
苗韵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唐松灵抿了抿唇,道:“贺廉入狱了,房子被查封,所有资产都冻结了,贺太太受了刺激,昨天来医院抢救......后续医疗费得一两百万。”他看了眼苗韵,继续道:“我答应贺旗先借他五十万缓一缓。”
苗韵看向唐松灵的眼神定住,枯黄的脸上浮起一片迷茫,“入狱了?真好,老天总算开眼了。我知道,你想帮他们,应该的,他们母子可怜,说到底也是我害的。”
她叹了口气,探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到唐松灵手里,“我们住的这套房子是贺廉当时买的,写的我的名字,房产证在衣柜里的一个盒子里,你拿去卖了吧,也算是物归原主。”
“但是当时他要买个好点的,我那时候自尊心作祟,没让,只买了个老破小,现在想来,也是傻得可以,只要接受了,不管新的旧的,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这房子估计短时间内不好卖出去,只能压价,他要是着急的话,就低价卖了,人命要紧。”
唐松灵愣怔地听她说完,接过钥匙紧紧捏在手里,金属材质锐利地边缘搁得他手心泛疼。
心里酸涩的有些难受,不管是他还是苗韵,对贺氏母子,总是带了赎罪的心思。
事情比他相想象得顺利得多,房子刚挂出去第三天就有人来看,唐松灵没做多想,只以为是房价压得够低才引来买家。
他将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把东西都收拾出来,以为会装很多,结果三个大箱子就搞定了,大部分都是一些很零碎的生活用品。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漂浮在这座繁华都市的某个角落的棉絮一样,无法在这里扎根,生活中发生哪怕再小的变动都能将他吹往完全陌生且难以应付的境地去。
医院附近有一条巷子,这种老旧的巷子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腐臭味,进去之后便是很大一片城中村,水泥地面坑坑洼洼,里面永远积着散发难闻气味的污水,本就十分狭窄的路面两边挤满了商铺和小饭店,叫卖声不绝于耳。
其中最多的,便是走两步就能看见的民宿招牌,唐松灵已经在这个破旧又拥挤的巷子里来回穿梭了半小时了,对比了十几家住宿的价格,最终选了一家性价比还可以的套间。
这地方虽然破,但价格实在很符合唐松灵目前的经济实力,而且离医院也近,走个六七分钟就能到,够他和苗韵住了。
不到十天时间,房子交钱过户等一系列手续就完成了。
唐松灵最后看了眼住了五年的一室一厅,退出去将门关上。走到一楼的时候,突然想起高三下雨的那次,池律从家里跑出来接他回家,两个人浑身湿冷抱在一起。
记得那个时候楼道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被雨浇过的身体冷的直打哆嗦,但那时候心是安稳的,是暖热的。他伏在那个心跳强劲的胸膛上许下这辈子的承诺。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爱你,永远爱你,只要你还要我,我就什么都不怕,谁也分不开我们。”
那时候真是单纯又坚定,什么都没有,就敢许下这样沉重的诺言。
他在楼道里愣愣站着,好像还能感受到当时池律心跳的节奏和他温热舒缓的气息,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沉静又温柔的声音。
怔忪了很久,才从这场已经过去五六年的幻梦里醒来,他努力扬起头,将眼眶烫热的液体逼了回去。强迫自己回到现实,抬脚走进狂风肆虐的冷冬。
今天风格外大,卷得漫天尘土飞扬,冬日里本就不怎么蓝的天成了一种诡异的土黄色。医院路边的一颗枯树下,贺旗将领口又往上提了提,手里捏着一张银行卡,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脸色灰败的人,“唐松灵,你哪来这么多钱,该不会真去抢银行了吧?”
“胡说什么,这是给你妈的救命钱,里面有二百六十七万,你都拿去吧,不用还,把之前那五十万还我就行。”
贺旗瞪着眼睛冲唐松灵那张寡淡的脸看了半天,什么也没看出,一抬手将银行卡又塞回唐松灵手里,“你要不说这钱咋来的,我是不可能收的。”他顿了下,调笑道:“等实在没钱了,我这姿色,去夜总会怎么着也能混个头牌,我就算卖身也不要你这卖命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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