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情深 经年情深 第88章

作者:且粟 标签: 近代现代

  原来是真的,他愣愣得想。

  可很快,他便看到唐松灵弯腰牵起一个摔倒了的,六七岁的小男孩,那男孩被摔狠了,但硬忍者没哭,唐松灵蹲下身借着路灯看他刚着地的侧脸,满眼都是心疼,不多时,他们身后不远处走来一个女人,弯腰将刚买来的冰棍递给小孩。

  他们之间的相处那么自然融洽,像是已经在一起多年的老夫妻,一切都很和谐。

  直到那三个人走远了,不见了,池律望着他们消失得方向愣神很久,突然记起七年前最后见面的那一次。

  他其实不相信那天唐松灵说的话,他很肯定唐松灵真心爱过自己,最纯粹的爱意骗不了人。

  回顾那段最甜蜜幸福、也最痛苦的日子,突然发现他们和大部分情侣一样,在一个美好的年纪暗恋对方,那时候他们情窦初开,互相试探,然后磕磕绊绊得终于牵住对方的手,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他们期待每一次相见,分开的第一分钟就开始想念对方,自以为得到了这世上最珍贵的爱恋,他们各自偷偷规划着和彼此的未来,幸福又惆怅。

  然后?然后因为一些已无法探知的原因,分手,走散。

  原以为自己的爱恋最刻骨铭心,回头再看时,却发现其实是岁月洪流中并不起眼的一段稀松平常的经历。

  唐松灵真的就是他贫乏人生里的一个过客,只是他给过自己不一样的心跳。而唐松灵早已大踏步往前走了,他正如当年自己说得那样,过上了平常人的生活,有了妻子,有了孩子。

  突然觉得没意思得很,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他低低垂下脑袋,额前的碎发刚好遮住半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灯光黯然,人群退散,池律才恍然醒悟,也许,他就应该按照既定的人生走。

  他挣扎过,反抗过,争取过,然而宿命使然,最终还是回到了既定的人生轨道。

  日升日落。

  也许是昨天晚上刚从韵湖园出来的时候身上出了一层虚汗,又被迎面一阵夜风吹着了,池律从回到颐庭府就昏昏沉沉,回国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第一次过了十点还没起床,倒不是他不想起,意识似乎是清醒的,但就是醒不来。

  他面色潮红,额角覆汗,胸口用力起伏着,呼吸似乎很是困难。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一个他曾经找了很久的人。

  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他从小孩慢慢长大成一个少年,从小山沟走到城市,从畏缩变得自信,然后念书、工作、结婚、生子,他仔细看着每一个时间段的他,似乎在做一场盛大又无声告别。

  最后一幕清晰的可怕。

  池律站在原地,看着他和一个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然后,他醒了。

  刚一睁眼,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汹涌而来,脑袋闷痛不已,喉间干涩得厉害,他下意识张开嘴,却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偏头看了看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光线,想要去够搁床头搁着的手机,才发现浑身绵软无力。

  他抬手探了探额头,烫得厉害。缓了好一会儿才攒了点力气,本想去翻翻药箱找点退烧药,门铃突然响了。

  池律撑着床头缓过一阵眩晕,才挪到楼下,见来人也比并不惊讶,只淡淡道:“你来了。”

  路政儿闪身进来,顺便带上门,反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知道你住哪?”

  池律没吭声,转身往卧室走,路政儿讨了个没趣,暗暗吐了吐舌头,又绕到他面前,正要说什么,猛然看到他不正常的面色,惊声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还不等池律答话就擅自抬手贴上他的额头,“好烫!你发烧了?”

  “嗯。”池律绕过她走进卧室,脱力般靠在床头,眉头紧紧蹙着,刚才路政儿猛然拔高的声音刺得他耳膜疼。

  “吃药了吗?”

  “正要吃。”

  “正要吃就是还没吃,药盒在哪我去给你找。”

  池律本不想让她帮忙,但实在难受得紧,好一会儿还是道:“你旁边的矮柜里。”

  路政儿照顾生病的池律也算是有点经验,不一会就把该吃的药找齐,接了杯温水放在他手里,池律看也没看,合着水一起吞了。

  路政儿有些心疼,轻声道:“你早上肯定也没吃早餐,空腹吃药很伤胃,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你再睡会儿,好了我叫......”

  “政儿。”池律打断她,道:“你今天来我这儿,有什么事吗?”他虽然憔悴,但神色清明,一错不错得看着路政儿。

  路政儿知道她冒然来访很不礼貌,只低声道:“想来看看你回国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还有呢?”

  路政儿抿了下唇,“还、还能有什么呀?”

  “好,那我换个方式问,昨天我爸要跟我说的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我......知道。”

  池律突然笑了下,“什么时候。”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路政儿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将她的瞳孔尽数遮去。

  “真的?”池律坐在床头抬眼盯着她,那眼神太过锐利,像是能直接看到人心里去。

  路政儿只看了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背后竟生生出了一层汗,“真的啊,我为什么要骗你这个。”

  “既然知道了,那你是怎么想的?”

  “.......”

  “你觉得我们应该像他们说的那样,一到年龄迅速结婚,从此以后所有恩怨落幕?”

  路政儿下意识咬了咬下唇,躲闪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池律接着道:“我来回答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今天是来探我的口风的,想看看我知道这些事之后是什么打算。”他顿了下,又道:“政儿,我觉得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扯到我们。”

  “可......早就已经说好的事了啊......已经做过承诺,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承诺?他们拿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承诺,我同意了吗?”

  路政儿脸色煞白,仓皇道:“你......什么意思?”

  池律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路政儿,一字一顿道:“我不爱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如果你能接受这样的婚姻,我无话可说。”

  路政儿不自控的抖了下,抬起头,颤声道:“我能接受,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的的婚姻只是因为到年龄了,适合,就结婚了,何况我们这个圈子。”

  “不。”池律摇头,“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了,你就会开始在意我对你的感情,会不断地索求,我给不了你,最终只会互相折磨。”

  路政儿眼睛已经开始泛红,“不是的,我......”她抬头看着池律,眼眶已经盛满泪水,语气竟带着恳求,“你要是担心,我可以签下协议。”

第99章 你还留着

  池律愣住,第一次有些不忍心看她凄楚的神色,深深叹了口气,无力道:“你回去吧,这件事我无法在短期内给出回应。”

  还好,他没有直接拒绝,已经比以前决绝的样子好很多了,路政儿没敢再逼他,“我给你做了饭再走吧,你还病着......”

  她的厨艺还是在国外留学时照顾生病的池律练出来的,那时候池律也许是受创伤太严重,身体的抵抗力也跟着变低,三天两头发烧。

  池律病着,吃不下太油腻的东西,路政儿做了两道凉拌青菜和一碗米粥,又轻手轻脚进了卧室。

  他静静睡着,似乎对她毫无防备。

  路政儿有些舍不得叫他,刚要返身出去,眼角突然瞥到一个东西,它搁在床头饰品后,只露出一个角。

  按说房内光线昏暗,该是看不见的,但路政儿对这个东西太熟悉了,熟悉到只看到其中一块小小的部位便知道那是什么,有段时间池律走到哪都要带上,一找不到就焦虑,后来好长时间没再见他带着,还以为心灰意冷给扔了,她为此高兴了好一阵。

  不曾想,今天又看到了。

  路政儿突然感到心里爆出一股恶寒,难道......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放下过?

  房间太过安静,回荡着路政儿震耳欲聋的心跳,她放轻脚步绕到另一侧,伸手拿起那个快被磨掉漆的小摆件。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小和尚原本肉色的皮肤稍微有点泛黄,连着脑袋和身体的弹簧也有点生锈了,弹力变得迟钝,许是经常被主人拿在手里,圆圆的脸蛋上画五官的黑色图层被磨掉一些,耷拉着的嘴角像是要哭。

  路政儿捏着小和尚的手微微颤抖,脸色比躺在病床上的人还难看。

  “你在干什么?”

  一声冰凉得声音突然传来。

  路政儿浑身剧烈颤抖了下,猛地抬头去看床上,池律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双目猩红,眼神冷戾,紧紧盯着路政儿。

  落地窗前的窗帘拢着,将阳光隔绝在外,下午两点,房间居然还暗沉沉的,池律那双在暗处泛着冷光的眸子看得路政儿不寒而栗,心里竟升起一丝恐惧。

  一时竟忘了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只结巴道:“我、我看一下。”

  池律盯着她看了半晌,才伸出手,冷声道:“给我。”

  路政儿下意识觉得这样的池律有些偏执恐怖,将手里的东西还给他,“...你还留着它。”

  池律接过东西细细看了一番,确定没坏,才呼出一口气,脱力般躺倒在床上,沉声道:“出去。”

  “为什么?”路政儿艰涩道,就在不久前,他还以为池律真的放下过去了,“你还......”

  “我和他以后都没可能。”池律打断她,道。

  “那为什么还留着这个东西?”路政儿声音变得尖利。

  “我不会刻意去否定我的过去。”他抬眼看着站在床边的女孩,“你是个聪明人,别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直到外面想起关门声,池律才又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和尚,脸上渐渐露出类似困惑的神色,他没想到自己反应居然会这么剧烈,只知道一睁眼看这东西被路政儿捏在手里,几乎是在瞬间产生一种它会被捏碎的恐惧感。

  那一刻,似乎被她攥在手里是自己血淋淋的心。

  他缓了缓剧烈跳动的心脏,起身拉开抽屉将小和尚放进去,上锁。

  在他的打算里,这辈子都不会再将它取出来,有些过往就应该被锁在看不见的角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记起。

  八月初,强盛的阳光仍然炙烤着大地,下午两点的街道基本没什么行人。

  唐松灵牵着穆鹤蒙从第十一座小学出来,走到路边的大树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折扇给小孩送着风,然而被扇动的气流只是翻涌地更剧烈的热浪。

  “爸爸,我们回家吧。”蒙蒙抬头,蔫蔫地望着唐松灵,有气无力道。他圆圆的脸蛋通红不已,半张脸都被汗水浸湿了。

  唐松灵弯腰蹲在小孩面前,柔声哄道,“蒙蒙最坚强了,再看两个学校就回家好不好?一会儿爸爸给你买冰淇淋。”

  “不要......我好困......”蒙蒙嘴一撇,满脸委屈,眼泪说掉就掉,“你之前就是这么说的,现在又看,骗子!”说完就扯开嗓子大声哭嚎。

  唐松灵心疼极了,给他擦着眼泪,扇着扇子的那只手更加用力,“是爸爸的错,但是现在不看,一个月后人家其他小朋友都能去学校念书,只有你没学上怎么办?”

  蒙蒙只有六七岁,哪懂这些,一大早就被叫醒跑了十几家小学,到现在又困又累,连哭声都不似往常响亮。

  “我不想上学,我想回家.....”蒙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哭了两声就再没力气了。

  “来,爸爸抱。”

  小孩迷蒙着眼睛钻进唐松灵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熟了,他低头亲了亲蒙蒙还沾着泪珠的脸,再抬头时眼底满是心疼和焦虑。

  从七月就开始给穆鹤蒙找小学,递交的材料里,房屋证明、监护人、工作证明,不是卡在这一项就是卡在那一栏,到现在都没找到合适的。

  天实在太热,唐松灵怕蒙蒙中暑,只能先回去。

  穆宁今天难得休假在家,见唐松灵回来,赶紧问道:“怎么样?”

  唐松灵摇摇头,汗水顺着发尖低落,红透了的脸上浮起无奈和黯然,“还是没有肯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