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作茧 第57章
作者:余酲
黎棠这才惊觉,好像每隔一段时间,黎远山都会问他,张昭月有没有出门。
先前他只当父亲关心母亲的身体,如今想来却是蹊跷。
“没有吧。”黎棠也含糊其辞,“白天我在学校,晚上回来妈妈都在家里。”
他没把有天晚上张昭月说去看望老朋友,直到半夜才回来的事告诉黎远山。
并不代表没有起疑。
挂断电话,黎棠想,既然回到叙城并非妈妈本意,那她那天去见谁了呢?
真的是那位和蒋楼有类似遭遇的朋友吗?
周末,为不打扰蒋楼休息养伤,黎棠没有去他家里。
蒋楼却躺不住,一早醒来做了会儿题,便拾掇拾掇出门去。
他通过官方网站查询到叙城市中心的商场里有那家奢侈品店,刚好比赛的奖金也已到账,虽然还没想好送出的契机,但先买下来,做好准备,总不会错。
到地方才知道还要排队,蒋楼站在队伍里,听前后的女生聊天,说什么配货,说进去还要等上半天……又摸出手机上网去查,幸好他要买的项链并非热门款,不需要配货,也不用预定。
排队半小时终于进店,本以为在柜台选完付了钱就能走,没想被安排到沙发卡座,又等了十来分钟,才有人接待。
蒋楼调出手机图片,说要这款玫瑰项链的红色珐琅款,SA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像是在奇怪这么年轻的男孩怎么会来买这个,看穿着打扮也不像有钱人。
不过只要给钱就是大爷,刷完卡之后,SA一边笑容可掬地为蒋楼打包,一边闭眼吹捧:“这款项链虽然不是断货款,但也很独特漂亮,先生是买来送女朋友的吗?”
店里不会一次性招待三名以上的客人,所以并不算吵闹。
蒋楼难得心情不错,看着那被放在首饰盒里的精美吊坠,唇角微扬:“不,是男朋友。”
等到从店里出来,面对街道上的熙来攘往,庞杂成一团的噪音扑面而来,令蒋楼皱了皱眉。
而接下来要做的事,更令他烦躁。
他点开通话记录,拨通几天前打过来的未接电话。
嘟两声就被接通,蒋楼没什么表情地说:“出来见一面吧。”
张昭月是在二十分钟后赶到市中心的商场。
乘直梯上楼,走出轿厢,一眼便看到坐在咖啡厅里,落地窗旁的蒋楼。
他并没有点餐,也没有要咖啡,面前放着一杯店里的免费白开水。看见张昭月来了,也只是淡淡掀眼,全无情绪波动——让张昭月想起十二年前的那次会面,等在火车站门口的男孩,一见到她,哪怕没有露出笑脸,也能看到眼睛里的光彩。
那是因为期待和喜悦而迸发的光,和眼下对比不可谓不鲜明。
按下喉间泛起的微苦,张昭月心说,是该这样。
我当年那样对他,如今他是该对我这样。
上次见面天色太黑,这次在灯火通明的商场里,张昭月终于得空仔仔细细地看蒋楼。
无论是身材还是脸庞,面前的少年已然有了大人模样。在她蒙住眼睛不去看的那十二年里,他吃了那么多苦,磕磕绊绊地长大,竟也长得这样好。
只是他的耳朵……
不由得盯住他的左耳,想起方才在店外看到服务员同他说话,他不得不侧过右耳,那专注的样子,令张昭月心头又是一揪。
他的脸色也比上回看起来要苍白,人也消瘦了些……
拿起桌边的菜单,张昭月勉力撑起笑容:“还没吃午饭吧?我们先点菜。”
似是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蒋楼想也没想就说:“要吃什么你自己点,我把要说的说完就走。”
然后不等张昭月有所反应,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丢在桌上。
“你给的钱都在里面,密码是你生日。”说到这里,蒋楼顿了一下,“别想太多,小时候在家里翻到过你和爸爸的离婚证书,上面有你的身份证号。”
两句话就让张昭月几分慌乱:“这钱本来就是你的,无论从法律上还是——”
“还是情理上?”蒋楼笑了一下,“可是我觉得,我和你之间没什么情分可讲。法律上的事等判下来再说,我没有理由提前收下你这笔‘抚恤金’。”
他用的词是“抚恤金”,而非“抚养费”。张昭月明白,他是在和她划清界限,不打算把她当成母亲,自然不需要她抚养。
他当她是来做慈善的。
深吸一口气,张昭月理清思绪,方才开口:“蒋楼,其实你没必要这样……我知道你和黎棠走得很近,也能猜到你是想报复我,我不清楚你具体打算怎么做,只想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不仅会毁了他,也会毁了你自己?”
蒋楼只觉得可笑:“毁了?那你当年回到叙城,有没有想过会毁了我和爸爸的生活?有没有想过会毁了他的生命?”
“我也不想的,我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这些年来,张昭月一直在避免想起这段往事,“黎棠那时候才五岁,他只是想来找我,只是太心急了……”
“够了。”蒋楼不想听这些开脱之词,“你放心,我不会伤害黎棠。”
我不会伤害他——是蒋楼下定决心作出的让步。
虽然从本质来说,其实是一种妥协。是比起复仇失败,他更怕失去黎棠而已。
言罢,蒋楼起身欲走,张昭月忙跟着站起来:“……你说什么?”
蒋楼平淡道:“可以相信我说的话。我和你不一样。”
张昭月又被刺了一下。十二年前,她扯开蒋楼拉着她的手,让他自己回去,告诉他:“就当没有我这个妈妈。”
十二年后,她不仅回到叙城,还妄图拾起母亲的身份,甚至企盼不被孩子记恨,渴望他叫她一声“妈妈”。
无论人心易变也好,物是人非也罢,总之,她食言了。
羞惭和失望两种情绪的交织下,张昭月只觉热意上涌,又要落下泪来。
她知道,蒋楼这次主动见她,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是要与她清算,要与她彻底一刀两断,践行当年她说的话。
最后的最后,仿佛是和十二年前的场景调转,张昭月拉着蒋楼的胳膊,哽咽着,徒劳地说:“我不是不想,是不能……”
不是不想回来,不是不想你,而是做不到。
拉拽的力牵动蒋楼的伤口,他眉心拧起,却扯出讥笑:“不是不能,是不够想。”
这些年里,那么多次濒临绝望,他都觉得不可能了,渡不过去了,但每次都撑了下来。
事实一再地告诉他,“人定胜天”这个词并不是什么毒鸡汤,只要想活着的意念足够强,便总能找到克服的希望,哪怕是寒冬腊月的一根火柴,或是极夜里的一颗星星。
其他事也一样。
所以哪有那么多借口,无非是害怕眼下安逸的生活崩塌,无非是不够想,不够渴望。
到外面,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蒋楼终于有一种卸下负担的松快感。
手触到口袋里的首饰盒,不由得开始期待黎棠收到它时的表情。
扬起嘴角,露出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蒋楼想,明明是在父母的关怀下,锦衣玉食地长大的小少爷,怎么会连收到一束红玫瑰都开心得要命?
几乎同一时间,同样的地点,黎棠从商场二楼栏杆旁往下望,确认咖啡店窗前坐着的两个人是谁,惊讶过后便陷入迷茫。
他今天又去找苏沁晗补习文科,中午苏沁晗说想吃商场新开的那家甜品店,他正好也想尝尝,便陪同前来。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妈妈和蒋楼,他们俩还坐在一张桌上,面对面说话。
没说几句,蒋楼就起身离开,张昭月在座位上又坐了几分钟,期间不断擦拭眼睛。等到张昭月也走了,黎棠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坐上出租车,黎棠给正在排队的苏沁晗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点事要先回家。
临到家的时候,黎棠犹豫着给蒋楼发了条微信,问他在哪儿,他回复:在家,刚睡醒。
无由地捏紧了手机。作为习惯性撒谎的人,黎棠太知道越是在没必要的情况下撒谎,才越是显得可疑。
下车时,家里的车已经停在院子里。
步行往里去,离大门口还有十来米远,就听见里头的吵嚷声,一道是张昭月,另一道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黎远山。
“问你去哪儿了,去见谁了,你在这儿跟我绕什么弯子?”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需要向你汇报吗?”
“是去见那个小兔崽子了吧?我就知道你会趁我不在去见他!”
“他是我儿子,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承认了吧,呵,我就知道,嘴上说着不会去找他,到底血浓于水,舍不得吧。”
“我只是想帮帮他,当年给他的抚养费都被他姑姑拿走了,这些年他一个人很不容易……”
“他不容易,我就容易吗?那么大一笔钱说给就给,他跟人打架耳朵聋了,我还出钱给他做手术让他配助听器,我对他仁至义尽!倒是你,当初我们白纸黑字签的协议,你得在这里留到黎棠二十岁,只当黎棠一个人的妈!”
“我知道,我知道,不用你一再提醒……我是人不是机器,我有感情,我也舍不得黎棠,要不是你当年那么逼我,我也不会逃走,黎棠也就不会跟过来,他的爸爸也就不会死……”
“你现在是在怪我?”
“当然怪你!要不是你非要把我送回叙城,我也不会再见到他,也就不会——”
话音陡然停住。
因为张昭月余光一瞥,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身影。
这晚,黎棠时睡时醒,时而梦到那只频繁出现在梦里的蝴蝶,时而看见现实中的画面,比如张昭月垂泪的脸。
他听见自己问:“所以蒋楼,是我的哥哥吗?”
根本没有什么类似遭遇的朋友。当所有可能性都被排除时,剩下的那个可能性哪怕再离奇,也是正确答案。
张昭月嘴唇动了动,并未回答,眼泪却更汹涌。
而一旁的黎远山,破天荒地收敛了平日里的暴躁急切,变得沉默寡言。连黎棠问他是不是真的,他都不敢点头或是否定。
醒来后,黎棠看着镜子里形容枯槁的自己,并无收拾打扮的心情,而是在想,怎么会是真的。
为什么不是一个梦呢?
将要出门时,张昭月跟到门口,欲言又止。
黎棠本想问她什么,一转头竟然忘了。
索性不问了。他知道的已经很多,足够拼凑出事实真相。
他像平时一样,说一句总是没人听的:“我上学去了。”
阴雨的周一,一切都有一种散发着尘土味的死气沉沉。
只有黎棠,在接连的上下课铃声中,不断地被迫保持清醒。
那些或被他忽略的,或是他不愿相信的,遗落在时间缝隙中的碎片,被迫一片一片被按回原本的位置,呈现出完整的图景。
成为同桌,互报姓名时,蒋楼一闪而过的讶异;晚自习后学校外面的路灯下,那句没头没尾的“你知道我是谁”;山脚小屋莫名的熟悉感,都喜欢《泰坦尼克号》的母亲;提及过往时那令人胆颤的森冷;那些关于爱恨,关于兄弟的假设……
还有那些刻意的接近,过分的关心,若即若离的态度,从不宣之于口的喜欢。黎棠曾为此煎熬过,伤心过,却从未深想其原因,只当是自己先爱上,理所当然要主动一些。
蒋楼讨厌愚钝的人,连看电视剧,都厌恶把事情搞砸的笨蛋角色,那么他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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