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羊 黑羊 第15章
作者:天良永动机
“手机多少钱。”明月锋皱起眉头,“太贵就算了。”
“两三千吧……”林城城不确定地说。
二零零九年,移动手机以翻盖和滑盖为主,触屏手机尚未普及,家境优越的学生们以拥有一台手机为豪。听到林城城提议,饶是抠门的明月锋也不免心动,他握着酸奶杯,犹豫不决地说:“钱我倒是有……”
“我的压岁钱也给你。”印寒说,“你太久没听过爸爸妈妈的声音了。”
“可是,”明月锋不想让小伙伴和他一样省吃俭用,明明他才是赖在印寒家白吃白喝的那个人。
“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印寒打断明月锋的话,“模考前五有奖学金,第一是一千块钱,我拿过两次第一,有两千块,回家都给你。”
“呜呜呜呜寒寒太好了。”林城城羡慕到变形,“你能不能给我点零花钱。”
“不能。”印寒冷酷无情地拒绝了林城城的请求。
明月锋趴在桌子上,他真想一瞬间长大,赶紧进社会打拼,赚到的第一桶金给印寒买一台最贵的手机,要镀金的那种。
“我好饿。”印寒说,他将杯子里的酸奶刮得干干净净,望向天际沉沉的暮色,明月锋说:“走吧,回家吃饭。”
“我们也该回去吃饭了。”梅绮说,“以后有机会再见。”她背着书包朝胡同口走去。
“再见啦。”林城城挥挥手,在十字路口与印寒和明月锋告别。
“再见。”明月锋站在路边,看着两位发小的背影越来越小,心中莫名涌起些许伤感,“感觉小学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也许长大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分别。”印寒突然冒出来一句青春疼痛话语,说完他沉默一会儿,尴尬地找补,“我最近在读诗。”
“诗?”明月锋挑眉,“什么诗?”
“就是,额,”印寒吞吞吐吐,“现代诗。”他摸摸耳朵,挡住热烫的耳尖,“我想自己写。”他整晚整晚地梦见明月锋唱情歌,小少年满腹哀愁,再不找个渠道抒发情绪,他恐怕会憋死。
“这样啊……”明月锋面露揶揄,“可以给我看看吗?”
“不行。”印寒摇头,把满脑袋的卷毛摇得像朵被风吹的蒲公英,“这是我的秘密。”他的情商觉醒得极其晚,通常孩子们三四岁的时候开始尝试察言观色,通过一系列讨嫌的小动作试探大人的底线,印寒却不一样,他不同寻常的乖巧让楚悠和印诚久感到恐慌。
生怕这孩子发育迟缓或者孤独症。
印寒很少有感觉,他用强制学习代替感知、道德和法律。他的感觉十分迟钝,愧疚、恐惧、自卑、无奈等等情绪在他脑海中像缩小五十倍的喇叭,不用心去听根本察觉不到动静。
除了明月锋。
他以明月锋为模板学习为人处世,如果明月锋知道他在印寒眼里是本教材,一定会惊讶地跳起来,所谓倒数第二教倒数第一,一个敢教,一个敢听。印寒这种人,就该把他摁在电视面前每天观看感动中国,至少能教育出来一个道德标兵,而不是跟在明月锋身后学这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口蜜腹剑的虚伪做派。
然而感知迟钝的印寒,在学着写诗。
难度不亚于石头立志成精。
“唉……”明月锋拖长声音,故作失落地说,“孩子大了。”他用钥匙拧开家门,朝厨房里忙碌的楚悠和印诚久喊,“叔叔阿姨我们回来啦。”
“今天这么晚回来。”楚悠说,“在学校写作业了吗?”
“没有,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梅绮和林城城。”明月锋低头换鞋,“在街角的酸奶店坐了一会儿,梅绮考去了十六中。”
“怪不得这么久见不着她。”楚悠说,“林城城还那么胖吗?”
“他减肥了。”印寒说,他垂着脑袋走到楚悠面前,问,“妈妈,我可以有一部手机吗?”
“呦,你可算有想要的东西了。”楚悠欣慰地揉一把儿子的卷毛,“可以啊,给你和锋锋一人配一个,咱们周末去挑。”
“啊,不用等中考后吗?”明月锋一愣。
“为什么要等中考后?”楚悠不明白少年们奇奇怪怪的脑回路,“想要就买啊。”
“因为林城城说考好了家长才给买。”印寒解释道。
“哈哈哈哈哈咱家俩小朋友肯定能考好。”楚悠走进厨房,向刚刚晋升律所合伙人的印诚久说,“你不是想买苹果手机吗,给寒寒和锋锋也买一个。”
“行,也给悠悠买一个。”印诚久转身,带着满身油烟味亲一口楚悠。
“起开啦,肉不肉麻。”楚悠笑着承下丈夫的亲昵。
厨房外的印寒和明月锋对视一眼,明月锋问:“苹果手机是什么?”
“咱们去查一查。”印寒走进书房,打开电脑。
不一会儿,俩人神情恍惚地走出书房,苹果3,一台七千块。
是明月锋辛辛苦苦攒的七年零花钱加上印寒友情赞助的奖学金都够不着的价格,印诚久居然轻轻松松答应下来。明月锋问:“做律师这么赚钱吗?”
印寒说:“那我以后也要做律师,赚好多钱,咱们一起花。”
晚饭的餐桌上,楚悠问:“你们为什么想要手机啊?”
“我想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明月锋说,“听城城说国际长途很贵,我只打一分钟。”
楚悠夹菜的动作停顿,下意识看向丈夫,瞧见印诚久眼中明晃晃的恐慌。
“其实,咳……”楚悠绞尽脑汁地编造,“我们也不知道你爸爸妈妈的电话号码,他们经常换工作地点,和我们半年没联系了。”
“那您知道他们在哪个国家吗?”明月锋问,“我想听听他们的声音。”
印诚久看着妻子眼眶泛红,连忙接茬:“我们先按照大人的方法去找一找,锋锋等一段时间可以吗?”
“好。”明月锋点头,他接着说起下一个话题,“叔叔,我不想要苹果手机,普通的滑盖手机就够用。”
“没关系,我最近升职了。”印诚久说,“大人的事情让大人操心,小朋友好好学习就行啦。”
“我怕我弄丢了。”明月锋可怜巴巴地说,“我一定会伤心死的。”
印诚久叹气,他看着明月锋,想起明室辉。明月锋简直是明室辉的翻版,情商高、执拗、早熟,甚至过分早熟,难以坦然接受别人的好。
“周末悠悠带你们去商场,你们自己挑手机可以吗?”印诚久退让一步,“先说好,不准低于一千块,太便宜的手机不好用。”
“好的!”明月锋高兴起来,“谢谢叔叔。”
“电话卡先办在我名下,等你们成年转给你们。”楚悠说,“手机号你们自己选。”
“我可以自己交电话费。”明月锋说。
“不用,你的零花钱留着买零食。”楚悠伸出食指,点了点少年的鼻尖,学着明月锋刚刚装可怜的语气说,“不准太快长大,悠悠阿姨会伤心死的。”
第23章 三模
明月锋和印寒在商场一人挑选了一部三星滑盖手机,新奇地摆弄了一个双休日,他们学会了在手机上玩吃豆人,并登录QQ向同学们打招呼,分享自己的手机号。
“如果让林城城知道,又要羡慕一波。”明月锋说,他将手机揣进口袋,脚步轻快地走向学校大门。
“我们可以用发短信代替传纸条。”印寒说,“不过发短信要收费。”
“那还是传纸条吧。”明月锋说,“传纸条的目的不是传递信息,是为了享受那种偷偷摸摸的刺激。”
“?”印寒觉得明月锋的发言很有问题。
踏入初三(1)班,米桃站在讲台上说:“今天三模,座位按照上次模考的名次来,靠窗第一个位置是第一名。”
印寒依言走到窗户边坐下,明月锋站在原地数自己的座位,他二模是第十名,书包一甩坐在第二列最后一个位置。柳美郴二模考了第六名,坐在第二列第一个,正好和印寒隔一个过道的距离。
印寒瞧见柳美郴,默默靠墙挪了挪椅子,离她远一点。明月锋没注意印寒的小动作,他忙着和隔了两个位置的王岳扬打手语,姿态放松,似乎没把这次能否直升高中的决定性考试放在心上。
米桃和学习委员孔瀚辰发放试卷,考试铃打响,第一场考英语,黑板右上角的喇叭播放听力考题。一天考四门,一共考两天,每场考完都有学生找印寒对答案,高冷的学神烦不胜烦,缩在墙边装困打瞌睡。
“你们别对答案了。”柳美郴说,“对也没用,卷子都交了。”
“就是,还影响下一场考试的心态。”孔瀚辰说。
印寒总算得了一点清静,他趴在桌子上捏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他想写一首完整的诗,描绘少年青涩懵懂的心动。词语像翩飞的蝴蝶,在脑海中一刻不停地打转,可惜连不成押韵优美的句子,他写道【枝头的月穿过梦境,照进心底的湖畔。】
“你写什么呢?”
印寒沉浸思索,心无旁骛之时,柳美郴凑到他身边,探头探脑地看草稿纸上规整的字迹。印寒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将草稿纸捏成一团塞进桌洞,拧眉看向毫无边界感的女孩:“你离我远点。”
印寒没有刻意压抑声音,怒斥一直传到最后一排的明月锋耳中,他应声向前望去,凭借良好的视力发现小伙伴罕见地动怒。印寒的情绪淡漠,大多时候是不动声色地观察,一旦生气必然闹出点难以收场的动静,比如大黑哥,又比如以前遇到的那位自称他小舅的奇怪男人。
明月锋连忙站起身,走到印寒身边,俯身小声询问:“她怎么惹你了?”
印寒抿唇,压低声音说:“她偷看我写的诗。”
明月锋皱眉,抬手揉了揉印寒的卷毛,说:“别影响了接下来的考试,等放学我帮你说她。”
“我好不容易想的。”印寒垂下头,几乎把脑袋塞进明月锋怀里,“好烦。”他喜欢清静,讨厌社交,每到考试,总要频频应付同学们的询问,这令他身心俱疲。
明月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玉米肠,递给印寒,说:“吃点东西就不烦了。”
“谢谢。”印寒撕开玉米肠的包装,啃了一口,看着明月锋走回最后一排的背影,压下心中游曳飘荡的暴躁恼火,他瞥一眼柳美郴,面无表情地拾起笔随手涂画。
下午第二场考试的收卷铃打响,印寒将卷子交给孔瀚辰,转头对柳美郴说:“我很纳闷一件事,究竟是谁给你的自信,觉得一定能追到我?我很讨厌你,第一眼就讨厌你,现在也讨厌你,我甚至希望你考不上高中部,考上了也别和我一个班。”
这番发言丝毫不留情面,全班安静,明月锋目瞪口呆:“我就知道……”他就知道印寒的行事逻辑没有折中这个选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印寒还想说点什么,明月锋连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巴,笑着说:“那个,放学了,大家快回家吧。”
柳美郴被刺激得头脑发蒙,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恼羞成怒地指着印寒:“我要告老师你欺负我!”
“寒寒可没欺负你,我们都有眼睛。”明月锋不高兴地反驳,“明明是你先招惹寒寒的。”他眼睛转了转,说,“要不你还是告老师去吧,跟老师讲你追不上寒寒恼羞成怒。”
“是啊是啊,看张老师怎么说。”王岳扬看热闹不嫌事大,“况且印寒告你骚扰还差不多。”
几个看不惯柳美郴的女孩儿哄笑,互相使眼色指指点点。
明月锋觉得没必要把事情闹大,给柳美郴一个教训就足够,然而他没拦住背起书包朝班主任办公室走去的印寒:“哎寒寒,你干嘛去?”
“告老师。”印寒说。
“不至于吧。”明月锋提着书包,追上印寒的步伐,劝解道,“她一个女孩子,也是要面子的,做人留点余地。”
“她给我留余地了吗?”印寒反问,他困惑地看向明月锋,“我不理解她讨厌你,你为什么要维护她?”
“我没有维护她。”明月锋无奈地说,“我只是不想找事。”
“可是不把事情闹大,就不能让我们舒服。”印寒说,“我不要像以前那样忍她。”他看向明月锋,漆黑的眼珠宛如澄澈的湖水,“我希望你支持我。”
“我支持你。”明月锋麻溜倒戈,他举起双手,“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印寒踏进办公室,面对张力稳,将柳美郴这三年对他的所作所为叙述一遍,有理有据地讲述自己的困扰,并把被莫名针对的明月锋塑造成一个宽容大度、文明讲理的形象。
明月锋突然发现小伙伴虽然日常寡言少语,关键时候却能说会道,这一番演讲说得他这个当事人都觉得柳美郴罪大恶极。
听罢,张力稳扶了下眼镜,问:“情况我大概知道了,模考后我会找柳美郴了解情况。请你们心态保持平稳,好好度过明天的考试。”
“好的老师。”印寒点头,“想问一下老师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你觉得怎么处理合适呢?”张力稳问,其实他也没什么头绪,青春期的孩子心思敏感,处理不好容易带来极端后果。
“我想要双方家长到场沟通。”印寒说,“虽然初中快过完了,但高中我们注定在一个班,矛盾早解决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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