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佳损友 欠佳损友 第45章
作者:郁棠
贺祺因此常搞不懂蒋洛盟在生什么气,就也不知道要怎样出言应对。那些对客户使了千百遍的万金油招数,到蒋洛盟面前一个都用不上。
贺祺暗暗叹了口气,把西装外套脱掉,摘掉领带,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扣子,把衬衫褪到臂弯处。
“我是说脱掉。”蒋洛盟站起来,在贺祺身后帮他把袖子脱出来:“药水沾到衬衫上洗不掉的。”
贺祺没反抗,他也没什么力气了。方才在Jazz Lounge撞到了沙发椅的扶手,肌肉牵拉时,稍不注意就会抽痛一下。
蒋洛盟扶着贺祺的胳膊,拉着他一起在beanbag上坐下。
周景轩力气不小,贺祺原本还没觉得痛的;但真的脱了衣服,看到肩膀和手臂上隐隐泛黄的淤青,贺祺还是忍不住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蒋洛盟的眼神又暗了暗,沉默着把红花油倒进掌心里搓热,揉上贺祺已经显出淤青的手臂。
把淤青揉开是要使劲的。贺祺没法让蒋洛盟轻一点,只能忍着;下意识把头转向一边,皱着眉暗暗咬牙。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洛盟的手慢慢停了。
察觉到气氛中微妙的变化,贺祺把头转回去。蒋洛盟的头垂得更低。
“怎么了?”贺祺晃了晃被蒋洛盟拉着的手臂。
蒋洛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语一样,僵着脖子和脊背,低着头一动不动。
贺祺把胳膊从蒋洛盟手里抽出来,拖住蒋洛盟的脸抬起来。
蒋洛盟的眼睛全红了,泪水在眼眶里蓄满了,扑簌一下淌出来。
“不……不是,”贺祺瞬间有点手足无措,手指慌乱地蹭蒋洛盟的脸:“你哭什么啊?”
蒋洛盟抬手胡乱把眼泪抹掉,浓密的睫毛湿成了簇状。
蒋洛盟瞪着眼睛,两眼发红,视线定在贺祺手臂的淤青上;声音闷闷的,却又发着狠:“我这么小心保护的人,做/爱的时候都不敢留印子上去。周景轩他……”
蒋洛盟抿起嘴唇,喉间哽咽了一下,不再说下去。
贺祺心中微颤,主动朝蒋洛盟靠过去,光着上身揽住蒋洛盟的肩膀:
“没事的。我不痛,真的。”
蒋洛盟也抱住贺祺;只是顾念着贺祺身上的淤青,完全不敢使劲。
蒋洛盟吸了吸鼻子:“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过去的。就算Mena是甲方,周景轩也没资格动手打人。我会跟Cohen说的,最晚到项目结束,之后他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贺祺默默听着,头靠在蒋洛盟肩膀上,轻轻“嗯”了一声。
蒋洛盟渐渐平复下来,接着说:“还有项目的事。既然是Mena自己弄错的,凭什么要我们背黑锅。之前你从各种地方挨的骂,明天开会的时候都骂回去!有问题我替你担着!”
贺祺轻声笑了笑,直起身,从蒋洛盟怀里起来:
“在项目里,谁对谁错没那么重要的。我之前没把邮件的事捅出来,就是不想节外生枝;项目要在年前顺利走完,我们才有项目奖金拿。”
“但是蒋洛盟,”贺祺嘴角的笑意骤然一冷:“你说实话。Mena这次的事,你是真的不知情吗?”
第55章 (十五)你确定要骗我吗?
蒋洛盟眼中飞速闪过一丝慌乱,随后转变成震惊:
“我?我为什么会知情?我从一开始把项目交给你之后,就完全没管过项目的事了,邮件抄送都不带我的。连项目出问题我都最后一个知道,怎么可能提前想到?”
贺祺的眼睛眯了眯:“蒋洛盟,你确定要骗我吗?”
蒋洛盟眉间一紧,眼神像是很不解;张了张嘴,犹豫着没有再说下去。
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了。贺祺心中了然,果然是这样。
从周景轩进到包房来的那一刻,除了打招呼以外,蒋洛盟一直不曾说过话。毕竟项目的事情蒋洛盟不了解,项目组的人蒋洛盟也接触不多,都说得通。
但奇怪的是,周景轩在讲话,甚至在看演出的时候,都时不时地朝蒋洛盟的方向看。不是打量式的偷看,而是说完每句话都要看蒋洛盟的反应,像是他每句话都是说给蒋洛盟听的一样。
这种感觉很微妙,贺祺也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想;但是或许因为林采奕常说的“第六感”,联系到项目里莫名其妙出现的现象,以及之前林采的提醒,贺祺决定赌一把。
赌他能诈出蒋洛盟的真话,赌蒋洛盟不会骗他。
“Mena这次的事情,是我做的。”蒋洛盟收敛了面上的情绪,像一面冰冷又平静的湖:“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贺祺苦笑:“你可能没意识到吧,周景轩今晚一直在朝你看。如果你说你对Mena的事完全不知情;那我甚至要怀疑,他是不是对你一见钟情了。”
蒋洛盟不再掩饰,皱着眉一脸懊悔:“一开始找周景轩就是因为他好控制,谁知道他是根本没脑子!我真没想到他能动手打人……对不起。”
如果这时候说这些话的不是蒋洛盟,贺祺绝对已经要翻脸了。
可他是蒋洛盟啊。贺祺不是木头,他能感觉到蒋洛盟爱他。他也知道那不是错觉。
贺祺想不通,一个连他受伤都难过到流眼泪的人,怎么会故意给他挖坑,故意伤害他。
贺祺很困惑:“为什么?Mena的项目也是你的项目,做好了也是你的成果,是你可以拿出来跟蒋立绅竞争的履历。
“这次还好工厂提前打电话确认了,要是他们没打电话,直接按错误规格做了,到时候Mena那边验货的时候才发现,你知道后果会多严重吗?
“还是说,你一早就想好了要把所有责任推给我,或者推给整个三组?就算你没有直接参与这个项目,但你手底下的部门出这么大事,你真觉得你能推干净吗?”
“我不会把责任推给任何人。”蒋洛盟回答:“项目结束后的责任复盘,我会直接跟董事会承认,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贺祺忍不住“切”了一声:“蒋洛盟,编谎话起码编个像样的吧!这种程度连关雨欣都骗不过去。”
蒋洛盟的表情郑重,深吸了口气:“我没有骗你。要是我想骗你的话,一开始我就不会承认这是我做的。
“我一直抵赖,你也只能是怀疑,最多误会周景轩对我有意思。坦白说,这件事你并没有证据,不是吗?”
蒋洛盟说得确实没错。贺祺没法反驳,却仍然困惑: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最开始把Mena的项目给我,不就是因为我能更好地配合他们、更顺利地把这个项目做好吗?现在为什么要故意制造困难?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蒋洛盟顿了一下,眼中有些不明显的犹豫和忐忑:“我只是想告诉他们,我有毁掉Swipe的能力。”
贺祺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他隐约猜得到蒋洛盟口中的“他们”是谁,却还是被他离经叛道的想法吓得心悸。
蒋洛盟却像是甩掉了包袱,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嘴角噙着浅淡的笑,幽幽地说:“能不能继承Swipe,对我完全不重要。蒋光信的东西我一件都没兴趣,包括这家行将就木的公司。
“但既然我抛下美国的一切回来了,要我把Swipe完完整整、漂漂亮亮地留给蒋光信,交给蒋立绅,也绝对不可能!”
贺祺却无法支持蒋洛盟的立场,又惊又怒:“这是什么逻辑?看不顺眼的东西就要毁掉?Swipe早就不是蒋光信一个人的东西了,更不是你蒋洛盟的东西!
“Swipe倒了,所有员工,所有合作公司,都要承担损失!只为了你出一口气,大家都要跟着遭殃吗?员工有什么错?供应商和客户又有什么错?他们又哪里对不起你了?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就活该要成为你‘复仇大计’的牺牲品吗?”
蒋洛盟咬牙,压低的眉眼中冒出凶光:“那我又有什么错?”
蒋洛盟再忍不住,厉声质问:“我有什么错?我在蒋家胆战心惊18年,被蒋光信的风流债追着跑;我妈刚去世,蒋光信就像扔炸弹一样把我扔出国。整整十年!
“我眼睁睁看着蒋立绅他们鸠占鹊巢,看着蒋光信乐享天伦;而我呢?十年的春节都一个人过,想回家的时候都不知道家在哪里!但我又有什么错?我被蒋光信搞到家破人亡,是我活该吗?”
贺祺眼神颤抖,咬着牙关不再说话。
情绪会流逝,会转变;事实却是一旦发生就不可更改的。
那些被印刻在生命里的混乱、糟糕,无法原谅,无法遗忘。
人们反抗,却找不到具体要反抗什么。那些不幸的根源往往错综复杂,像古树的根系,盘根错节,早已爬满了坚硬的人生。
不知道是谁最先犯了错,也不知道具体从哪一步开始错的。大家各有选择,各有立场;并不是人人都做“对的事”,生活就能以最美好的方式继续。
世界存在了上亿年,却仍把握不好开玩笑的尺度。
这一点,贺祺比蒋洛盟更清楚。
在巷子里跟人打架的那天,如果贺祺能预料到即将会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会拦住蒋洛盟。
不让他陪他一起过海关,不让他一起坐公交车,更不会傻乎乎地让蒋洛盟跟他一起上楼,送他到家门口。
贺祺太贪心了,他无法理智地拒绝蒋洛盟的陪伴。这种似是而非的暧昧,像吊着贺祺的饵;危险却诱人。
贺祺住的单元楼内部很逼仄,过道也只是很窄一条。
蒋洛盟把贺祺送到了他家门口,看到贺祺拿出钥匙开门,才总算松了口气,对脱离危险有了实感。
贺祺有些抱歉:“对不起,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蒋洛盟没说没关系,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站在狭窄的楼梯口。
贺祺低了低头,有些心虚地小声说:“那我进去了?你早点回去吧。”
蒋洛盟仍旧只是点点头。
贺祺找不到继续在门口浪费时间的借口,拿出钥匙开了门,进了房间。
贺祺胸口跳得极快,要不是戴着口罩,他脸上不正常的红色绝对藏不住。
贺祺脑海里飘着柔软而抓不住的思绪,像被水母的触须麻醉了神经;以至于他关上房门后,也没意识到今天家里已经有人在了。
“贺祺。”刘美娜背靠着摆在客厅的梳妆台,坐在椅子上,手里横屏拿着手机:“你每天放学都这么晚回来吗?”
刘美娜的声音冷极了,又隐隐颤抖着,似乎在努力克制某种汹涌的情绪。像是落着白雪的活火山顶。
贺祺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要摘口罩的手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刘美娜。
刘美娜忍不住了,双眼痛苦地闭上,两行泪一起流出来。
刘美娜的手紧紧捏着手机,颤抖着声线,声音痛苦又绝望:“你说跟同学做小组作业的那天,是不是去影碟店买三级片了?他们说你喜欢男人,是不是真的!”
贺祺呆住了。他过去的时候特意没带手机,黄靖黄裕不会有刘美娜的联系方式。
贺祺完全没想过刘美娜会问这种话,更没排演过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脑袋瞬间全白了,只有身体因为下意识的羞愧和恐惧打颤,暴露了所以他原想隐瞒一辈子的秘密。
刘美娜再没有侥幸心了。
下午在丽晶酒店,刘美娜正跟客户谈着生意;刚坐下不到五分钟就有人走过来,举着手机给她放视频;说她儿子是同性恋,还偷跑去DVD店买三级片。
原本她并不觉得那张《春光乍泄》代表了什么,但她一时没忍住,去翻了家里电脑的浏览记录。
整整两页,密密麻麻的全是同性论坛的访问记录。
刘美娜起身,一步一步朝贺祺走过去:“就因为那条视频,我正在谈的客户没了,这个月的业绩也没了。只要事情传开,再也不会有人愿意从我这里签合同。
“那个视频所有人都听到了!所有人!吃下午茶的所有人都在朝我看!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个儿子,未成年就去买三级片,还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我真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你知道吗?”
贺祺的心猛地抽痛,无意识地后退,青肿的后背紧紧抵在了门板上。
贺祺的沉默彻底让刘美娜失了控。
刘美娜感觉自己每一句话都说给空气听了,每一拳出去都打在了棉花上,心中的郁愤没有出口,只能痛苦地高声嘶吼:
“贺祺你他妈是来讨债的吗!我不到20岁就生了你,含辛茹苦养你十几年,还不够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