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向雪山行 偏向雪山行 第44章

作者:许湖 标签: 近代现代

  杞无忧原本觉得自己说不定还会再长一长,毕竟他才十七岁,有人都二十多岁了还能长高呢。

  然而放射科的医生姐姐冷酷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这么不开心吗?”

  眼前忽落下一片阴影,是徐槐走近,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已经很高了呀。”

  杞无忧恍然间又闻到徐槐身上的那股香气,薄荷的清冽混着淡淡的柑橘甜。

  像窗外的晴天。

  他脑中倏然冒出这种奇怪的想法。

  可惜这种香气没有留存多久,徐槐很快便收回了手,杞无忧的鼻腔里就只剩下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了。

  “而且测骨龄也不是就能百分之百断定你不会长高了。”徐槐又开口。

  测骨龄可以判断出骨骺线有没有闭合,但是测量出的结果只能作为参考,毕竟人体的骨骼发育会受到多种因素影响,遗传、饮食、运动以及激素分泌,这些因素都会对身高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所以只凭借骨龄来判断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会不会长高并不是百分百准确的。

  听完徐槐的解释,杞无忧的脸色没刚才那么丧了,像是得到了安慰。

  不过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那小朋友继续长高的概率应该也不会太大。最后这句话徐槐没有告诉他。

  杞无忧在一众正在过发育关的小队员里已经算是比较高的了,不管他是什么想法,反正徐槐对他的身高很满意。

第45章 你想亲我

  张医生是个发量稀疏的中年男人,面目和善,戴副厚厚的眼睛,大概五十来岁的样子。

  他提前和徐槐通过几次电话,在病情方面,两人早就有过不少交流。

  起初杞无忧以为,徐槐的复查无非就是要检查一下身体的恢复情况,但他从徐槐和医生的谈话中才得知,徐槐这次来检查,是为了取出打在腰上和双膝的钢钉。

  这是他从未对外界提到过的。

  他腰上的钢钉是两年前打的,术后仅进行了两个多月的休养和康复训练,就又回到赛场上。膝盖里的钉则是一年多以前打的,去年年初的时候。

  去年年初。

  平昌冬奥会。

  也就是说,如果徐槐那时膝盖没有受伤,也许是真的可以参加18年平昌冬奥会的。

  可是……

  杞无忧又不禁回想起17年的夏天,他不期然在嵩山少林寺千佛殿前与徐槐相遇。

  那家破旧窄小的烩面馆里,徐槐笑着对他和茅邈提到半年后的平昌冬奥会时,语气淡然,却又有着不加掩饰的憧憬与期待。

  也就是在那个夏天之后,徐槐旧伤复发,再加之因训练产生的新伤,身体负担日渐加重,于是那个雪季,雪迷们很少在赛场上见到他,就连冬奥积分赛他也只参加了一场。

  那时许多人都在议论,也许Ryan就这样退役了,自此消失在赛场上。

  昔日传奇带着遗憾黯然退场,似乎是大家更常见到的场景。

  其实徐槐早就不需要用一场比赛去证明自己,然而他还是决定最后再参加一场比赛。

  这既是他对赛场与雪迷的告别,也是给热爱多年的事业一个交待。

  最后一场比赛,他也依然是被人仰视着的,不可撼动地站在领奖台中央。

  杞无忧曾在网上完整地看完了徐槐参加的索契冬奥会。

  那年他22岁,这位举世瞩目的天才滑手已经开始显露锋芒,在坡面障碍技巧和U型池上拿到两枚奖牌。

  赛后采访时,记者问他:“Ryan,四年后我们可以在平昌冬奥会的赛场上看到你吗?”

  年轻而英俊的男人直视着镜头,眉眼飞扬,笑容畅快,漂亮而灵动的光彩在那双蓝色的眼眸中流转。

  “当然。”他笑着说。

  杞无忧从来没见过有哪一个人的笑容可以像徐槐那样,如此明朗、纯粹、充满感染力,令无数有着滑雪梦的年轻人心驰神往。

  后来的某次赛事,徐槐带伤参赛,拿到季军。记者问他,“你觉得伤病对你的影响大吗?”

  徐槐脸上依然是带着笑的,“恐怕没有运动员会觉得不大吧,但我会尽量克服这种影响,发挥出最佳水平。”

  事实上,他没有走出伤病,病痛一直如影随形,困扰了他很多年。

  对于徐槐没有参加平昌冬奥会这件事,杞无忧耿耿于怀了很久。

  一开始只是以为这人在毫无负担地哄骗小孩儿,后来从队友那里看了纪录片,看到他似乎状态下滑,伤病缠身,或许对于单板滑雪这项运动也不复往日的热情。

  直到真正地认识徐槐,了解徐槐,他才明白,这些年,徐槐站在阳光下,看似自由、快乐,但其实他在不见天日的暗处待过很久,那是一段极其漫长而难熬的时光。

  然而与徐槐相识的自始至终,杞无忧都能看见,他的眼里有从未熄灭过的热情。

  “你这关节的劳损程度,别说28岁了,说是48都有人信。年轻人啊,不运动不行,运动多了也不行,哎──”张医生长长地叹了口气,“做过这么多次手术,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吧?”

  “嗯,清楚。”

  徐槐在与张医生聊病情,神色坦然,一脸轻松,而旁边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乖巧等待的杞无忧却越听越心惊。

  大大小小的手术,徐槐做过几十次,手腕、尺骨、桡骨全都骨折过,跟腱断裂、气胸、脑震荡……滑雪运动员可能会受的伤他几乎无一例外全都经历过一遍。

  好在张医生说,徐槐的片子上没什么问题,恢复得挺好的,近期就可以做手术把钉子取出来了。

  “其他的我也就不多交代什么了,反正你还是要多休息,少滑雪,都退役了应该也不怎么滑了吧?手术时间我这边安排一下,你也做好准备。”

  “嗯,好。”

  ……

  杞无忧一言不发地跟在徐槐身后从门诊出来。

  徐槐走到电梯旁的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瓶饮料。

  付完款,“ 哐当哐当”,两瓶饮料掉到了下面的取货口。

  他刚准备弯腰拿,身后的小孩儿忽然拽了拽他的手臂,“ 槐哥,我来拿。”

  徐槐一头雾水地往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位置,这有什么好抢的?

  看着杞无忧弯下腰取出两瓶饮料,徐槐忽然反应过来。

  他也许是在……担心我的腰?

  “ 小杞,”徐槐有些哭笑不得道,“虽然我打了钢钉,但是还是可以弯腰的,你看我之前大跳台都能跳,滑雪也能滑,更不要说弯个腰了。 ”

  杞无忧直起身,动作微顿,随即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 嗯。 ”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不过他还是顺手拧开了瓶盖把饮料递给徐槐。

  “小杞。 ”

  两人在等电梯上来,见杞无忧一直沉默地盯着地面,徐槐轻声问:“害不害怕?”

  “ 什么?”杞无忧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他。

  “刚才我和张医生聊的那些,你都听到了吧? ”

  “ 嗯,听到了。”

  “害怕也已经晚了哦, ”徐槐玩笑道,“不可以逃跑。 ”

  “我没有害怕。”杞无忧声音低低的。

  “嗯,其实我在那张试卷上看到了。”

  杞无忧:……为什么要提这个?

  那份试卷可以说是是他人生中做得最差的一份试卷,竟然还被徐槐看到了。

  “你写你站在大跳台上面没有畏惧感,说实话,我很羡慕你。”

  羡慕?

  杞无忧有些疑惑。

  他听到徐槐继续说:“因为我一直都会有畏惧感。那么高的跳台,那么硬的雪面,摔倒很疼的,做手术也很疼,特别是当麻药效果消失之后……”

  看不到他脸上存在任何的心有余悸,男人的语气洒脱而淡然,眼睛里甚至还带着笑。

  可杞无忧却觉得喉咙发干,有种强烈的钝涩,眼眶里也不知不觉涌上一股热意。

  “不过,比起摔倒之后的疼,我更害怕的是摔倒之后,对身体造成永久性损伤,以后就不能滑雪了。”说话时,徐槐一直在观察杞无忧的反应。

  少年低垂着眼睫,嘴角微微向下撇,好像还是闷闷不乐的。

  “小杞,你哭了吗? ”

  杞无忧有点狼狈地吸了吸鼻子,堪堪把泪意憋回去。

  他抬起头,凶巴巴地瞪徐槐:“我才没有!”

  “好吧好吧,没有就没有。”徐槐摸了摸鼻尖。

  “那这么不开心,是不是想要我哄你?”又故意逗他玩儿。

  “……不要你哄。”杞无忧瓮声瓮气道。

  他只是鼻子有点泛酸,并没有掉眼泪。

  “叮── ”电梯到达,两人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内。

  “小杞,你摔倒的时候有哭过吗?”

  现在的声音一定很沙哑,不想让徐槐再哄自己,杞无忧暂时说不出来话,只是摇摇头。

  “小杞真棒!”

  又开始了,这种哄小孩儿的语气。尽管这样想,但杞无忧并不排斥徐槐这样讲话,反而每次都觉得很受用。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小时候滑雪摔了就经常哭,我没有你勇敢,也没有你坚强。”

  电梯镜面明亮,两个人的影子清晰可见。杞无忧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男人,耀眼的灯光拂过他头发,倒映进他如湖水一般澄澈而剔透的眼睛。

  “我滑雪滑了二十多年,大大小小的比赛参加过几千场,所以很了解自己的上限。小杞,单板运动员的巅峰期很短暂的,我快要三十岁了,你能明白的吧?”

  徐槐是在安抚杞无忧,也是在剖开心脏,给他看曾经困扰了他很久,如今已经解开的心结。

  “去年的沸雪,我把我所能做的一切努力都献给了最后那场比赛,因为我不想留下遗憾。我也想继续站在赛场上,可是,我没有办法……小杞,这条路很长,可我只能坚持到这里了。”

  “槐哥,我明白的。 ”杞无忧声音沙哑,好像还掺杂着一些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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