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插桃花 逆插桃花 第26章
作者:花酒小侠
那年,他和师妹将小奶狗带回寻幽园,没养几天就被竹三发现了,这个人分明答应了不说,却还是告诉了师傅,第二天小狗就溺毙在水中,除了他,还会是谁做的?姜应竹再多的解释都变成了掩饰。
自这以后两人就结了怨,但凡一点小事,都会不断加深彼此间的矛盾。
因为在萧应棠心里,那不仅只是一条小狗,更是他从外面世界捡回来的精彩,所以至今也久久无法释怀。
松五、桂六被接连挡开,两人再度拳脚相向,毫不听劝,转眼间都挂了彩,贺明渊再顾不得许多,冲上去拉住萧应棠,还未开口,腹部就迎来重击,躬身跪地。
“贺先生!”菊四惊呼一声。
萧应棠这才惊醒,回头发现打上的人竟是他,脸色蓦地煞白,飞身过去查看,又急又慌:“明渊!你怎么样?!我、我不知道是你,伤到哪里了?!”
“我没事,”贺明渊摇头,忍痛站起身子,看他淤青的脸颊,“别打了,你们都受伤了。”
竹三抹掉嘴角的血渍:“惺惺作态。”
“姜越!你说什么!我今天饶不了你!”
“你们还没闹够是不是?!”菊四已挡身上前,沉脸怒视,“要我来陪你们打么!”
两人皆快速收了拳,顾忌她有身孕,也只能定身不动,咬牙切齿盯着彼此。
菊四严穆扫了他们一眼:“三哥,按理我们都该尊称应棠一声先生,你和他动手,岂非等同冒犯师父?还有你应棠,师父走了,不代表你就可以任意妄为,目中无人!听懂了就都给我回屋!”
弄清楚了事情原委,大家这才知道贺明渊要离开,萧应棠想兑现承诺把画给他,结果遭到了竹三的阻拦,两人发生了激烈的口角,萧应棠一意孤行,竹三就抢了那副画欲意撕毁。
“……而且明渊早就知道了章和画在哪里,完全可以拿走,但他并没这么做,”萧应棠道,“可见他不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为什么不能把画给他?”
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自己投来,贺明渊如芒在背,没想到一副画竟闹出这么多是非,萧应棠越是这样向着他,反倒越是让他五味杂陈。
桃八道:“我同意七哥说的,这么几天相处下来,大家想必也看出贺先生人品,他的确不是那种阴险狡诈的商人,我认为可以把画给他。”
“我和应桂也不反对,”松五道,“虽然滥行出画是大忌,但师父也教我们乐善好施,明渊画廊有难,诚心求画,出画倒也不算滥行。相信明渊不会做出伤害应棠的事来。”
“你们怎知他不会?区区几日你们了解他多少?”竹三犀利瞪去,“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的画廊是买卖西画的地方,如果应棠的画去了那里,稍有一点差池,人言可畏,你们想过后果没有?”
萧应棠作势就要开口回击,被贺明渊按下,轻说一句“别动”,萧应棠抬眼,似也懂了意思,安分下来,任由贺明渊继续用棉球给他上药,贴上创口贴。
“还是我来说两句吧,”贺明渊面容平静转身,“当初来到这里,的确是走投无路,冒然求画,也不知道你们师门有忌,更没想到会引发这么多争端。”
贺明渊看向竹三:“姜先生,不管你怎么想,我没擅自拿画走人,是因为萧应棠尊重我,我也想尊重他。至于你的顾虑,我也很清楚,国画和西画代表的是中西两种截然相反的思想,你担心萧应棠被指摘崇洋媚外,为国画做出的努力付诸东流,也更担心与商道为伍,污损了国画的气节。”
一番话几乎说进了每个人的心坎里,大家都朝他点头微笑,既然明白其中利害,那就意味着他不会让这种事轻易发生。
竹三皱眉审视他一阵,冷哼:“不过看了两本书,也来班门弄斧,你如果真这样想,就不会用那种手段让他把画给你。”
“哪种手段?”萧应棠墨瞳寒冽,紧绷着脸道,“我承认,他的手段是高明,说的做的想的,都让我刮目相看。他说中国的油画不能止步不前,在我看来国画更应该与时俱进,约瑟纳面向的是国际市场,他也不再是对国画一窍不通的画商,有他在能够为国画提供更好的宣传口径,就凭这点,我也心甘情愿把画给他。”
原本以为萧应棠一再拖延,只是借故与贺明渊缠欢,现在才恍然明白过来这背后深意,他是想让贺明渊能了解一些国画,而不是只看见利益,这样才不算无谓人,无谓事。
而贺明渊也终究不负他所望。
竹三:“说得冠冕堂皇,你久居深山又怎懂世道险恶,就不怕他两面三刀骗你上当?!”
“真正两面三刀的人是你!如果他真能装这种程度!”萧应棠掷地有声,“那就算身败名裂,我也认了。”
贺明渊心中一窒,怔怔望向他,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让这个人如此信他。
菊四:“既然小七考虑这么多,三哥,你答应过我的,不再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但我也说过前提是这个人能让我信任,”竹三朝萧应棠冷讽一笑,“你愿意为了他,身败名裂也无所谓,他呢?又愿意为你做什么?如果他答应回来留在这里陪你一辈子,我就信他。”
“留在这里……一辈子?”
贺明渊完全不懂这话的意思,是要他生活在这里,断绝掉所有的一切,不再下山?
这怎么可能?!
但那些朝自己投来的视线,每个人都目光热切,似乎并不认为竹三荒谬,而是很希望他能点头,贺明渊更是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些人都疯了么?
缓缓朝萧应棠看去,只是仓促的交视,萧应棠就垂下了眼帘,眉宇逐渐深锁。
“我……我没想要他留在这里。”
闻言,贺明渊难以置信张唇。
撒谎。
萧应棠的表情分明在撒谎,这个人也是想把他留这里的。
“你也知道他不会了,”竹三道,“那你跟他一起下山如何?你不是痴他迷他恋他么,不是要与时俱进么,连身败名裂都不怕,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萧应棠良久没吭声,抬起的眼眸萧索灰暗,静如死水。
贺明渊紧盯着他,就像无声的质问,这什么意思?你说话啊,点头啊,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一辈子就在这里度过,离开才是正常的,为什么不可以走?
再看向所有人,也都面容凝重不说话,贺明渊彻底混乱了,连这些人也认为他不该走吗?
似乎早就料到肯定会是这样的结果,竹三没有半分意外,沉声道:“都不肯对么,果然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贺明渊实在好笑:“难道我不肯,就代表我说的是假话?会害他?这是什么逻辑!”
“你根本从没打算和他在一起,那又怎会真心为他着想?”竹三看向萧应棠,“你也是,不过被他迷晕了头,谈何信任?你们这样又算什么?”
“交易。”
这声音不大,但却犹如平地惊雷,让贺明渊的目光猛地定在他身上。
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人在说什么……交易?
“是交易,一直就是,对吧?”萧应棠对他扬起一抹微笑,转眼又是面容肃冷,“他需要我的画,我需要他的平台,我们利益互换,各取所需,就这么简单。我既然答应了这笔交易,管他是狼是虎,是真是假,我都定要把画给他!”
竹三拍桌而起:“萧应棠!你简直无法无天!趋利若骛,怎么对得起师父!”
“别跟我提师父!现在我就是这里的法!”萧应棠瞪目高声,“我法由我造,此往皆废!从现在起我萧应棠想把画给谁就给谁!想做什么交易就做什么交易!姜越,把画交出来。”
竹三面容阴黑,缓缓点头:“看见了么,这就是你们从小疼爱出来的好兄弟。”
“我让你把画交出来!”
“好,既然事已至此,以后有你萧应棠在,我姜越永不再入寻幽园!白门之事也再与我无关!”竹三一把放下画,经过萧应棠身旁时,红目瞥去,“先生好自为之。”
“三哥!”
菊四他们起身追去,剩下桃八和齐嫂望着萧应棠苍白的面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萧应棠抹了把脸,仰天吸了口气,平复好情绪才走到贺明渊跟前,将画放到他手里,仍是微笑:“拿着,早就该给你了……对不起,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
浑噩打开画卷,正是那晚的“货”,这才看懂画的是那晚的他们,章印也落齐了,引首章,押角章,拦边章……朱文白文,一应俱全,犹数那枚名章夺目,和盖在胸口的一样红。
银货两讫,童叟无欺,不就是他想要的么。
失神良久,再抬眼,跟前没了人,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一抹颓丧的背影。
“萧应棠……”
贺明渊想跟上去,被桃八拉住手臂,朝他摇了摇头。
两人走在寻幽园里聊了很久,桃八告诉他很多关于萧应棠的事,都是贺明渊从不知道的,也几乎解开了他所有的疑惑。
说到最后桃八涕不成声,贺明渊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一言不发的陪在她身边,等到她哭完了,目送她拿着行李离开寻幽园的身影,耳边都还徘徊着她说过的话。
“你想错了,不是我们温暖了七哥,是七哥温暖了我们,师父严厉,学艺艰苦,但七哥总有各种法子逗我们开心,我们才会是现在的样子。”
“师父是最疼爱七哥的,也是第一个放七哥下山,但第二天他就自己回来了。”
“我们之中总有一个人要继承这里,七哥为了我们,为了师父,为了责任,成为了这个人。”
“他现在当然可以下山,但他不敢,因为他太喜欢外面的世界了,怕一但掉进去就再舍不得出来,所以他很少和我们联系,怕从我们口中听见外面世界的精彩,让他的寂寞变得更加寂寞。”
“我知道你或许很难理解,但七哥……我七哥真的是一个好人。”
不,他理解,也全都明白了。
一个“好”字,既是最质朴真实的,却也是最苍白空洞的。
走进房里时,萧应棠站在窗边,放在桌上的饭菜动也没动,已经凉透,那张冷白月光下的侧脸,就像魔法尽失,没了意气风发,张扬洒荡,枯淡的双眸只愣愣的望着窗外。
听见临近脚步声,大概知道是谁,萧应棠连忙收回目光,微微别过脑袋,贺明渊抚上他的肩。
“应棠……”
“哥哥。”
回头的笑容分明一如既往的动人,但却好像比哭还要可怜。
第28章 你还没喜欢上我吧?
伪撑的笑容总归维持不了太久,被贺明渊深目注视着,牵扬的嘴角也逐渐松了下来。
“我师父一生都希望让国画走出国门,让人了解中国的艺术,”萧应棠又望向窗外,“但时代变了,西方的绘画那么丰富多彩,愿意学习国画的人越来越少,连中国人都渐渐看不懂自己的艺术了,所以他收养了我们几个,希望我们之中能有人为国画带来创新和发展。”
贺明渊点头,叹道:“他想人们看到的不仅国画的美,还有我们的文化,精神,态度,还有自信和骄傲。”
“不错,就像毕加索说过的,西方没有艺术,真正的艺术在东方,指的就是这些,但我还没能让人看到不是么?”
很多时候成名征服的只是眼球,带来的喝彩是短暂的,只有征服了思想,甚至颠覆了思想的东西才能得到真正的尊重和认同。
这是何等的天方夜谭,难如登天。
“难道一辈子做不到,你就永远留在这里?”贺明渊道,“我听应桃说了,老先生并没有禁止你下山。”
是的,师父并没有这种禁令,他只希望能有一个人照看这里,愿意为这份遗志继续努力,其中肯定会有付出,有牺牲,但却绝非剥夺自由,不下山是萧应棠自己的选择。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热爱外面的世界,那里处处充满了欲望和诱惑,光是一只小狗,一束烟花都能让他如痴如醉,何况红灯酒绿,觥筹交错,他根本无法抵抗,又如何还能实现志向?
他只能远离纷扰红尘,隔绝所有欲望,让自己干净空白得就像那只不曾启用的手机,才换来了今天的成就。
萧应棠缓缓看去:“你知道吗,师父最希望我能继承这里,但还是让我下山了,那年我16岁,他为我安排好了一切,但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我开心不起来,心里好空好难受,脑子里只有兄弟姐妹,只有师父……那天,我就知道,我没办法只为自己活,既然心甘情愿选了这条路,我就该把它走完。”
“这条路有那么容易吗?走得完吗?”贺明渊理解他的心情,却还是觉得愤怒,“萧应棠,你清醒点,你是人,不是神,你有局限,有缺项,也该有属于人的正常生活。”
“这就是我最正常的生活。”
“正常什么?没有正常人会愿意在山上呆一辈子!”
“但我已经呆二十多年!”萧应棠失控高声,努力克制下情绪又道,“二十多年……你真的认为我还可能下山么,就像我认为你还回来一样,正常吗?”
贺明渊面色渐白,如鲠在喉,没有说话。
对,他也不可能回来。
这个寻幽园仿如一个世外仙境,没有钢筋水泥的喧杂,没有钩心斗角的博弈,一切都是如此安闲、宁静、美好。
在这里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可以随心所欲的画画,看书,散步……看见的花草是这么明艳,饭菜是这么美味,麻将是这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