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牵引 致命牵引 第120章
作者:石千洛
庄念蓦地开始发抖,瞳孔一震,喃喃道,“血...好...好多血...”
好多的血,顷刻之间,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连远景里那一片红枫也变成了流动的浓浆,泛着铁锈般的腥气。
“念念...”
有人在喊他,庄念却听不清,挣扎着拽着顾言的浴袍,喊着他名字,“顾言...好多血...”
他分不清眼前的虚幻或真实,却下意识的觉得那些血会流出来都是他造成的。
他的记忆是混乱的,眼前的一切景物也都变得混乱,颠倒着,震颤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将要崩溃沦陷。
他拼命的抓紧顾言,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却一直在问,“你疼不疼...我弄疼你了是不是...”
“我怎么...总是让你疼呢...”
他的手终于支撑不住,从顾言的脸上滑下来。
顾言的眉心狠狠蹙着,“不疼。”
他去抓庄念的手,搭在自己脸上,肩膀上,却都抓不住,一次一次落下去。
“我不疼念念。”他的声音发哽,眼眶充血似得红,“不疼,别睡,别睡念念。”
康哲第一次从顾言那样的人眼中看到类似于恐惧的神色。
仿佛能扛起世界的人一旦绝望了,就真的代表末日要来临了。
他无意识的向后踉跄,噗通一声跌进了滚烫的水里,“庄念...怎么...会这样...”
顾言一双锋利的眉眼扫过去,勾着庄念的膝下将人抱在怀里,嗓音沉得像蓄力撕咬的狮子:
“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没有人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康哲,就像没人知道庄念在听到那句话之后联想到了多少东西一样。
庄念的意识就像易碎的瓷器,说不定会因为哪一句话,哪一种措辞,哪一个场景就被击碎成七零八落的千千万万片。
顾言千方百计的疼着护着,却还是避免不了疏忽遗漏。
来的路上陈慢还一直在他耳边说着庄念如何在乎他而不自知,还在出谋划策如何让庄念接受他...
怎么一瞬间就从天堂入了地狱。
每次都是这样,在他即将看到希望的时候去经历更深的绝望。
先是庄均泽,现在又是康哲。
一瞬间铺天的挫败涌上心头,顾言的脚下踉跄,抱着庄念一起陷入了软床上。
他的手在发抖,仿佛在抱庄念回来的路上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这里没有专业的医生,没有专业的医疗设备,赶回医院起码要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还能怎么样让庄念醒过来...
也不知道庄念这次还会不会醒过来。
“你疼疼我吧念念。”他跪伏在床边,脸埋在庄念的颈侧,纯白的床单片刻就晕开了稠密的泪痕。
“我还活着。”他无力的摇晃着庄念的肩膀,偏过脸去亲着吻着,“你睁开眼睛看看,念念。”
他近乎绝望,声线抖的不成样子,字字句句都能在心里戳个窟窿,潺潺的流着血。
他想起当初抢救庄念的医生说过的话,让他说些什么来刺激庄念,让他的潜意识颤声波动从而醒过来。
如果庄念还有意识,那他潜意识里最希望听到的就是顾言活着,可他偏偏又固步自封的不愿去相信,要把自己困死在痛苦里。
既然真相唤不醒他,那就让他再疼一点,再难过一点,会不会就肯醒过来了?
顾言近乎偏执的想着,缓缓凑近庄念的耳边,“如果你不肯醒过来,我就再往心口捅上一刀,你不要醒,我也不要醒了,我陪你睡。”
他在感情上从来都是固执又偏激,从以前到现在,没变过。
从前他还有父母要顾忌,在腕上留下和庄念相同的伤疤时也带着仅存的理智,疯狂而又小心翼翼。
现在身边只剩了一个看都不看他一眼的疯子生母,他早就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庄念,你听着。”顾言吻在他的耳廓上,喉结震动出沙哑绝望的音调径直的渡进对方耳中,“我们一起好好活着,或者我陪你去死,你来选。”
像是绝望中的孤注一掷,小心翼翼而无果后带着鲁莽的反扑。
他就是要逼庄念醒过来,哪怕痛苦,也疼在一块。
本就短暂的日头没入天边,红枫枝叶间最后的绚烂也被强取豪夺。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我在哪?”庄念恹恹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顾言用手捋顺着他由湿变潮的软发,已经分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
第一次听见这声音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直到对方又说:
“你好重,能不能先起来。”
顾言微蹙着眉抬起上半身,手驻在庄念头的两侧,一瞬不瞬的凝着他。
‘我在哪’、‘你是谁’这种问题,足够把顾言的一整颗心都牵起来。
是又不记得了吗?这次忘了多少?有没有连同他也一起忘掉?
庄念觉得头疼,拇指还按在太阳穴上悠悠转着,似乎一点也没感受到对方的忐忑。
他缓缓睁开眼,半阖着,目光懒懒的落在顾言脸上,眉头轻轻一蹙。
顾言屏息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就像刀刃悬在颈上,等待的每一秒都难熬的像是凌迟。
其实只要庄念醒过来,他不在乎一次又一次的重新来过,可真到了被当成陌生人来看待的那个瞬间,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你的父母...为什么不要你了?”庄念轻轻眨了眨眼睛,平静的躺在顾言的双臂间,“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你。”
顾言点墨似得眸子倏地一闪,眨眼间瞳仁仿佛渡上了一层薄雾。
“顾言,你很难过吗?”庄念抬起右手,在他脸颊上轻轻一拭,又问,“你在为我哭吗?”
这是庄均泽出现之后,庄念第一次主动的触碰他。
只轻轻一扫,那只手欲要落下,被顾言抓在手心里,递到唇边吻了吻。
庄念手臂一僵,轻轻叹息。
他的眼底闪着柔软的微光,像月亮的颜色,“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顾言只摇摇头,“没关系。”
此时此刻许多事情不需要再问。
记不记得,想没想起来什么,这些问题在庄念的眼神和动作间都能看得出来。
“心疼我了?”顾言笑的声音也带着哑,听上去有些憔悴。
庄念仍然抗拒他,在他落下一吻的时候仍然会因为不安短暂的皱起眉头。
可庄念也知道他对他好,所以不愿意看他流泪,仅此而已,与喜欢无关。
就像他那天歇斯底里时说的,他没想把事情弄的那么糟糕,也没想让他难过。
“嗯。”庄念躺在床上点头,模样很乖。
在他仅有的记忆里没见过谁哭,尤其是像顾言这种人,眼泪跟他表现出的果决、从容、雷厉风行都太过违和。
顾言无奈的笑了一声。
当着庄念的面哭,小时候或许有过几次,长大了,除了分手时哭过,再也没有了。
就算难过也是偷偷藏起来,顾总也要面子的。
他随手擦掉眼泪,眉眼间是缱绻的温柔,“今天发生的事还记得多少?”
他没有再握着庄念的手,起身拿了套新的浴袍递给庄念,坐在旁边的位置上,侧过头看向他。
庄念抿了抿唇,起身穿好衣服和顾言隔着一小块距离坐在一起。
他两手交叠着,不轻不重的擦蹭着那只碰过顾言侧脸的、被顾言握在手心里的手。
“只记得他抱了我,说我把他掰弯了。”他轻轻晃晃脑袋,“后来的都不记得了,我是怎么晕倒的,为什么晕倒...想不起来了。”
“不急,慢慢想。”顾言轻声说。
顾言在面对他的病情时,态度从来都是包容且温暖的。
庄念抿唇睨了他一眼,笑了笑,突然说,“其实你搬出去...我还挺不习惯的。”
这是他第一次谈起他们之间最敏感的话题,没什么预兆,只是觉得气氛到了,想说这些。
“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庄念温和的说,“还有很多句谢谢,可我知道,你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和顾言曾经住在一起,虽然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但也是朝夕相处。
饭在一起吃,衣服混在一块洗。
会因为晚餐吃什么而斗几句嘴,也会因为看谁情绪不对随口安慰。
这些都是无需去在意的细节,只要住在一起就理所当然会发生的牵绊。
从前没觉得交集多深刻,但分开了之后会在不经意间觉得寂寞。
不得不承认,在他心里顾言是特别的那一个。
虽然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拉扯,据理力争,一个撩拨一个闪躲,但他们仍算得上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顾言。”庄念喊他,等对方看过来才缓缓的说,“我其实常常会因为我的病而感到无力。”
顾言第一次听到庄念去剖析自己的心,庄念无疑是个坚强的人,就是因为这样,他那么平静的说出‘很无力’这种话时才更让人心疼难过。
“我知道你们瞒着我很多的事情是怕我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会一睡不起。”庄念垂了垂眸,“但我觉得我不是个脆弱的人,我不会被病症打倒,我想好起来。”
“什么都不记得了很可怕...”他绞了绞指尖,重新面对顾言,“可比起这个,更可怕的是因为忘掉的事,因为我的病,会无意间伤害到你。”
他抬起手往顾言的脸侧探了探,又堪堪停在可以触碰的分寸间:
“就像现在,我知道你在为我难过,也知道你疼,可我不懂你的执着,我给不了你任何回应。”
“那些伤害你的话和下意识的反应,我根本就分不清是因为我的过去,还是我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