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咬还不行吗 给你咬还不行吗 第30章
作者:顽山行七
从进店到现在,尤童和裴心哲,别说打招呼了,连眼神接触都不曾有,苏饶自然明白让尤童局促的是谁。他拍了拍尤童,轻声安抚,“去吧,小心玻璃,我来处理。”
尤童顾不上什么,当即点头,逃似得去了洗手间。
跑进洗手间,他立刻把自己锁进单间。心脏依旧跳得很厉害,他捂压着心口,又试着深呼吸,可不知是因为哪种举措,让他的眼眶又开始发胀。
他的脑海,再次不可控制的,充满裴心哲的脸。
尤童知道自己表现得可笑又糟糕,他失态至极,像个没有半点应变能力的笨蛋。他静静站在单间中,强制压下了自己的情绪。
裴心哲就在外面,尤童想。
他想见裴心哲,想和他聊聊,更贪心的,想要和他回到从前,他无时无刻不这样想,可事实上,他害怕裴心哲的冷淡,总在退缩。
而现在,那人就在外面,和他坐在一张桌上。
尤童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给犯了错误的胆小鬼的机会。
他现在,只需要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别再慌张失态,走出去,不躲闪地看着裴心哲,和他聊聊,什么话题都好,只要能和裴心哲说上话。
他相信,那么多人在场,裴心哲不会让他颜面扫地,裴心哲的内里是善良的,即使不情愿,也会给予回应,而他,就可以趁此机会,让裴心哲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然后,就像蚌被撬开一丝缝隙,他和裴心哲,就可以再次接触,慢慢和好。
尤童觉得自己设想得合情合理,可真要做起来,依旧很困难,他怕回到桌上,面对裴心哲,自己连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他在单间里又平复了一阵,带着依旧紧张的情绪出去,脚步虚浮地往桌边走,同时在心中演练着听起来自然的开场白。
拐过洗手间转角,不等走近,他已看到了他们的桌子。
他离开得并不久,裴心哲的位置,却已经空了。
看清裴心哲坐过的位置,他猛地怔在原地。一瞬间,血液在他身体里倒流,他感觉自己的手心冷得发疼,脑袋也缺氧似得,不能运作。
尤童几乎可以断定,在他离开的当即,裴心哲就也离开了。后续,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是怎样又坐回了桌边,什么也吃不下的,熬完了那顿饭。
中途,苏饶小声告诉他,裴心哲说想起来还有事情,连筷子都没拆,就先走了。
吃完饭,两拨人各自分手,回到宿舍,时间刚过七点。
佟小福吃多了,回来就扎进了卫生间。
尤童站在桌边,情绪平静,却一次次折叠自己的外套,跟它较着劲似的,怎么叠都不满意,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外套,近乎神经质。
回来时,苏饶一路无话,当下,他默默看着尤童,想了想,很轻地问,“童童,你说想忘掉的那个人,是裴心哲,对吗。”
闻言,尤童抓着衣服的手蓦地松开,他垂着头,没有答话,但沉默,已经是回答。
苏饶张了张嘴,与喜欢的人偶遇是该喜悦的,但前提是那人没有甩手走人。他不知两人间发生过什么,更不想让尤童难堪,于是一时后悔自己就这样突兀问出口。
苏饶不自觉靠向尤童,想要安慰,话到嘴边,又不知说些什么,只怕自己的话语让人更难受。
谁知,不等他说话,尤童倒先转过身来,像个试图掩盖错误的人,快速说着,“没事,我没事的,我就是困了,困了,睡一觉就好了……”
苏饶拧眉,“童童,我……”
这时,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佟小福畅快地走出来,扫了眼屋里的两人,先去洗手,“你俩聊什么呢?一会儿来两把?”
苏饶看了看尤童,忽然说,“小福,你陪我去趟超市吧,我刚看了天气,明天更冷,现在去超市买些吃的,再来几瓶啤酒,咱仨明天就窝宿舍打游戏,不出门了,怎么样?”
一听这提议,佟小福瞬时来了劲,“那还等什么呀!走!走!”
见他答应,苏饶松了口气,回头悄悄又看尤童,抚了抚他的胳膊,柔声说,“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佟小福一听尤童不去,还很好奇,“怎么了,童童你不去啊?”
苏饶截住他的话,“买点儿吃的而已,至于全宿舍出动吗,外面有点儿起风了,出去再给他吹得头疼。”
佟小福听得连连点头,重新穿上外套,包好围巾,和苏饶一起往外走,还不忘犯个贱,“童童你好好看家啊!有人敲门别开,爸妈回来给你带糖吃,乖乖的啊!”
尤童几乎用了所有力气调动情绪,让自己看起正常,牵强笑着,回了句去你的吧。
他知道,苏饶是故意给他留出空间。看着门缝一点点关合,当门彻底隔绝外界后,整个宿舍瞬间安静下来,静到时间似乎都变慢了。
只剩他自己,尤童的肩膀一点点垮塌,他觉得身体很轻,又觉得脑袋很重,他想要一个更小的空间,又想漂浮到海上。昏昏沉沉,好像马上就要踩空。
他想让自己感觉安稳一些,于是慢慢爬到床上,蜷缩起身体,用被子把自己完全包裹。
严密又黑暗的空间里,没人看得到,他才让泪水留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觉得有股强烈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冲撞,它将心腔撞得生疼,若不哭出来,更找不到其它宣泄出口。
眼泪染湿了床单,他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在密封状态中缺氧混沌,什么都思考不了,只剩难过,堆积成游不到岸的汪洋。
他想,自己也曾在裴心哲想见他时,一次又一次转身离开,他不敢设想,那时的裴心哲是不是也这样难过。
如果是,那他讨厌自己,放弃自己,完全合情合理。
尤童哭了一阵,在彻底缺氧前,稍稍掀开了些被角,微凉的空气钻进来,碰上他浸湿的脸颊,提醒他现在有多狼狈。
时间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是几十分钟,他不想让别人见到他这幅样子,却没有丝毫力气去维持常态。
刚才吃饭时,他就觉得有些恶心,现下又哭了那么久,他忽然觉得有些不正常的眩晕,而随着眩晕加重的,还有小腹右侧愈发明显的跳痛。
他在被子里把自己蜷得更紧,试图抵抗让心跳都沉闷、加速的疼痛。时间在疼痛面前变得更难捱,很不幸的,他感觉到那疼痛在一级级加重,好似有人攥着一把钉子,抡着大锤一同往他身体里砸。
他疼出一身冷汗,心里不想哭了,生理性泪水却又开始止不住。他有预感,这疼痛还会加重,且马上要超出他的承受范围。
他想找人帮忙,三两秒后,绝望地想起手机还在外套里。他试着挪动身体,可疼得手脚发软,等他好不容易挪到床梯,已经脸色苍白满头大汗。
他扶着把手,咬牙忍着剧痛,缓慢向下爬去。在强烈的疼痛中,他甚至失去触觉反应,在离地还有几阶时,他还是没能坚持住,失力后直接掉到了地上。
后背着地的钝痛很快被吞噬,躺上冰凉的地面,倒让尤童恢复了一丝理智,猜测自己不是食物中毒就是急性阑尾炎。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刚费力抬起脑袋,右腹的疼痛猛然又加剧,疼得他寒毛倒立,直接封住了呼吸的幅度。
尤童眼前先是一花,接着一黑,便失去了直觉。
间隙他转醒几次,但昏昏沉沉,听不清也看不清,只模糊判断出,围着自己的两人是苏饶和佟小福。
昏沉的状态下,疼痛像也被蒙上了纱布,他祈祷着下次醒来,疼痛就消失,然后再次睡了过去。
第40章 太迟了
再次醒来时,尤童确实不太疼了,却觉得缺了半个身体,整个右侧身体都麻麻的。他还有些昏沉,在未睁眼的状态下摸了摸的右腹,确定自己还完整,只是多了张敷料贴。
闻着熟悉的、混着药苦的消毒剂味道,尤童睁开眼,看到了坐在床边的秦淑言。
尤童估摸现在已经是凌晨了,病房里四个床位,另三个都空着。秦淑言醒着,但并未发现他醒了,她正出神,好像陷在某些沉思中。
尤童动了动,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叫了声妈。
闻声,秦淑言猛地抬头,立刻探身凑得更近,方才于灯光下的疲态被关切完全取代,“童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别动别动,伤口疼吗?”
尤童小幅度摇头,先问,“我同学给你打了电话?”
“对,小福打的。”秦淑言吸吸鼻子,眼角发着红,微微笑着,“他跟苏饶发现你晕倒在宿舍,两人都吓坏了,连忙叫了救护车,上车又联系了我。”
尤童怕他妈担心,先扯了扯嘴角,“是阑尾炎吧,又不是大毛病,还要兴师动众地赶过来。”
秦淑言手指点了点他额头,“那两个也是半大小子,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儿,肯定会慌了手脚,我不来能行吗,回去可得好好跟同学道谢,知道吗。”
尤童乖乖点头,看着他妈,窝心又内疚,忍不住还有些委屈,“几点啦,你怎么不睡觉啊,就算要来,明早再来不就行了……”
秦淑言摸摸他的脸,“再过两个小时都天亮啦,我接到电话,正好赶上了最后一班动车,医生说麻药消了以后你应该会醒,我怕睡着了听不见。”
尤童觉得心疼,皱着鼻子,强把泪给顶回去,“你去睡,我什么都不需要,哪里都不疼,快去睡去睡!”
“我不困。”秦淑言将椅子往前拖了拖,双肘压在床边,笑看着尤童,轻轻一叹,“咱娘俩又好几个月不见了,反正你也醒了,那就说说话吧,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身体吃不消?”
尤童如实说,“算不上累,比高三可轻松,一日三餐也规律,熬夜没有超过十二点。”
秦淑言眼珠很轻微地转了转,又问,“那最近宿舍相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尤童小心侧过身,面向他妈,和她讲宿舍,讲学校,还挑了几件自己做下的蠢事儿,他一开启话匣子就止不住,都忘了催他妈去睡觉。
秦淑言同样听得兴致勃勃,“还有呢,又看了什么有意思的书,讲给我听听?”
尤童点点头,脑内筛选起来,“我最近在对照着《鞑靼人沙漠》的中文版看原文,嗯……对照着读了大半,慢慢就感受到,翻译的难点,不在于你是否理解,毕竟能学好一门外语的人太多太多,在于读懂之后,如何以你的母语更好地表达,既要准确,又不能失去趣味性,像有的翻译,一板一眼对词对字,晦涩枯燥,所以……作为译者,他们的厉害之处不仅仅在于对一门外语的完全掌握,更在于母语文学功底的深厚积累。”
秦淑言听着尤童滔滔不绝的分享,看见他在柔光下发亮的眼睛,欣慰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尤童被他妈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呲着牙笑,“反正,我觉得……翻译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儿。”
在尤童说话这段时间,秦淑言逐渐达到最放松的状态,她一手托着下巴,目光柔和,“是啊,要是能重来一次,我也想考个大学上上,我记得上学那会儿,我的外语也不错,你好学这个,说不定就是随了我呢,可惜,那时候对学历都不重视,没那个意识,只想着早点儿出来工作,家里就管不着了……”
说到这里,秦淑言的话头一顿,眼睛眨动两下,慢慢开始出神儿,“可那时候,你小舅舅却坚持读了大学,他比我聪明得多,学东西快,什么都比我强,虽然是弟弟,却处处让着我。我吃东西快, 吃完了就去抢他的,那时候家里我们四个孩子,零食又少,他攥着颗话梅一天都不舍得吃,但我跟他要,他就给我……”
“你小舅舅性格安静又内向,放了学就回家,从不和院儿里那些混小子胡闹,但见有人欺负我,他又总是会站出来,拼了命也要为我出头……”起初,秦淑言嘴角还带着微微笑意,说到这里,她目中无物地望着床角,在瞬间哽住,“他可以为我拼命,他本该,他本该很好的……”
“……妈?”见秦淑言忽然伤神过往,尤童急得险些坐起,他捂着肚子小声忍痛,又叫了他妈一声,“这好好的,你怎么突然说起小舅舅了……”
秦淑言回过神儿来,忙擦掉即将滑落的泪,但眼睛还是哀伤垂下,语序错乱,“这些年,所有人,所有人都不再提起他了,好像他,他根本没存在过一样,我过不去……”
对于不足二十岁就早逝的小舅舅,尤童了解的少之又少,他曾好奇过小舅舅的死因,但没人告诉他,他便猜测,可能是生病或意外。
但在秦淑言和父母最后一次的争吵中,尤童清晰得知了,小舅舅是自杀的。可即便知道了,他也没打算再询问什么,他不想他妈总回忆过去的伤痛,甚至觉得,遗忘也没什么不好。
可当下听他妈这样说,他还是不由好奇,他不觉得自杀是禁忌到不能再提起的话题。
尤童看着他妈,轻声问,“为什么?”
秦淑言张张嘴,双唇闭合又抿紧,目光移开又转回,似乎几番尝试忍耐,但最终,她还是被内心的情绪推涌,让眼泪倏然爆发。
她攥紧手边的被角,声线抖得厉害,“童童,我是你的妈妈,是这世上你最亲近的人,妈妈无条件爱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做什么决定,妈妈,妈妈都永远爱你……”
秦淑言突如其来的一番话,让尤童一下子陷入茫然和无措,但比茫然更强烈的,是震惊。
或许因诸多他未曾察觉的情绪增叠忍耐太久,他首次看见他妈,那个总是坚强爽利,比铿锵玫瑰还多了防弹属性的女人,情绪失控,悲痛到难以自制。
尤童忍着疼坐起身,试着将他妈罩在怀中,并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他直觉他妈的悲伤不仅仅是因为想起小舅舅,但一时咬不定其它,只能顺着说,“妈,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我都听你的……妈,你别哭,我没不听话啊,我在学校很好的。”
秦淑言慢慢抬起头看他,她沉默着摇摇头,改为攥紧尤童的手,“童童,我已经失去了弟弟,不能再失去你,妈妈不能失去你……”
闻言尤童大惊,但不忘安抚,“妈你说什么呢!我好好的,好好在你面前呢,只是个小手术,你怎么会失去我!不会的!”
秦淑言定定看着尤童,好一阵后,将声音放到最轻,像怕吓着他,“童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和我说。”
尤童立刻回答,“没有的,我你还不知道吗,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告诉你的。”
后来,秦淑言靠在尤童怀里,哭尽了所有泪水,似将这些年的所有脆弱,都集中在了这一天。
末了,她情绪渐渐平复,看着尤童满是疑问的脸庞,先扶着他躺下,然后说了一句,让尤童通身僵硬的话。
“童童……从手术室出来后,你一直在叫心哲的名字。”秦淑言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目光停在床头,似乎不想给尤童任何压力。
话题忽然转变,尤童愣住床上,“我,我,我那时候应该,麻药没消,神志不清吧,就……瞎喊呢……再说了,我俩关系那么好,喊他很正常的。”
他话是这样说,却也怕,他在昏迷间,不只是喊了名字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