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仰 痛仰 第39章
作者:花恒
周敏茹把宋奶奶推过来看他们玩,就回去陪许晋康了,许澄阳看宋仰看了半天,想和宋奶奶说句什么话,一回头,发现宋奶奶掉起了眼泪。
“呀,奶奶?”
许澄阳赶紧爬起来,蹲在宋奶奶身边问她。“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啊?”
“没。” 宋奶奶忙擦了擦眼泪,对他笑了笑。“我就是看我大孙子玩,高兴呢。”
许澄阳看着她勉强扯出来的笑容,再回头看看抓着风筝跑来跑去的宋仰,忽然明白,宋奶奶这是想到了宋至远。
也许宋至远像宋仰那么大的时候,她也曾带儿子到郊区游玩,踏春赏秋,看他在草上奔跑,看他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固执的跟一只飞不起来的风筝较劲。
那时候她一定也是笑着的,只是那时候她家庭美满,安乐幸福,是心无旁骛最纯粹的快乐。
男孩小时候一般都会像母亲多些,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征的变化,慢慢又会变的更像父亲。
许澄阳望着不远处还在奔跑的身影,恍惚间感觉宋仰似乎长高了一些。
“奶奶。”
许澄阳回头握住宋奶奶的手,安慰她说。“宋仰十三岁了,身体健康,性格呈良性发展趋势,成绩也好,宋叔叔在天上看到他现在这样,也会很高兴的。”
“是呢。” 宋奶奶又抹了抹眼睛,笑着说。“我们小仰能长成现在这样,我是很知足的。”
“那就是了。” 许澄阳说。“ 守着那么个小不点,看着他慢慢长大,多幸福的事呀,所以以后就尽量少想不开心的事,珍惜互相陪伴的日子就好啦。”
“嗯。” 宋奶奶点头,笑着对他说。“奶奶知道了,小澄放心吧。”
许澄阳也笑着点头,他当时其实并没有多放心,因为他隐约感觉宋奶奶的状态有点不对,但他没顾上深究。
正好赶上宋仰举着风筝跑回来的时候没注意被绊了下跌倒了,许澄阳赶紧过去扶小孩,就没有注意到宋奶奶在他跑过去之后默默的擦了擦眼角,又很小声很小声的说了句:
“可是我也看不到他长大了。”
第46章
也许这天下午是真的不适合放风筝, 直到傍晚临近,许晋康和周敏茹开始收拾渔具和帐篷,招呼他们也准备返程, 许澄阳没能放起来的那只风筝,宋仰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创造出奇迹。
宋仰跑的小脸通红,听到招呼之后立刻停了下来, 没有固执的继续,放弃的干脆利落。
但许澄阳还是看得出来,小孩只是懂事,不想给他爸妈添麻烦,其实浑身上下都透着明晃晃的两个大字:失望。
生活处处有遗憾, 这是恒古不变的人生定理,彼时已经步入了成年人行列的许澄阳自认豁达, 倒是可以接受自己带着遗憾返程, 但他不能接受让小孩带着失落回家。
这片草地的尽头连接的是一处高高的斜坡, 像一座小山丘,坡顶有平层,上面设置的是观景台, 面积不大,白天上面总是站着很多人, 临近傍晚人们陆续离开才空了出来。
许澄阳把宋仰带到那处山坡下面,望着坡顶对他说。“小孩,你信不信, 哥哥非但能让风筝飞起来, 还能让它听你指挥, 你让它往右它不往左。”
当时周围已经没有风了,即便是爬上坡顶借助地势抛出去, 风筝也只会掉下来,宋仰觉得许澄阳大概又要逗他,但他还是配合着摇了摇头。
“等着。”
许澄阳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把,随后接过风筝,又把线轴交到他手里,笑着转身登上了通往坡顶的步梯。
手里的线轴齿轮开始转动,宋仰抬头望过去,看到许澄阳边快速往上跑,边回头冲他喊。 “ 抓紧点,别把你的风筝放丢了。”
宋仰下意识他抓紧线轴,同时开始做准备等待会儿许澄阳把风筝抛出,他要跑的更快些,要尽最大努力不让风筝落下来。
但事情并未如他料想的那样,许澄阳爬上去之后没有把风筝抛出来,而是站在坡顶正上面对着他的位置,一只手把风筝高高举起来,另一只手支起半个喇叭朝他喊:“小孩,好啦,风筝已经就位,现在你可以指挥它,前后滑行,左右绕圈,还可以跳舞哦。”
宋仰一愣,这才恍然反应过来,原来许澄阳是那样的意思。
真正的风筝飞不起来了,许澄阳就做了他的风筝。
坡顶距离地面有十几米高,许澄阳的脸已经有些模糊,只能看到是笑着的。
宋仰望着他愣了片刻,伸出手尝试着指了个方向,许澄阳像是收到指令,立刻调转了风筝的头部,朝着他指的方向跑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分钟,许澄阳一直在高高的坡顶小范围的跑动,举着风筝配合宋仰的手势,偶尔跳起来,偶尔蹲下去,时不时让风筝变换方向,不停做着各种模拟飞行表演。
当时已经没有了风,但许澄阳的跑动带起了风,把风筝吹的呼呼啦啦响,上面的装饰丝带跟着飘动飞舞,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宋仰长这么大没放过几次风筝,为数不多的那么几次,都是许澄阳带他的。
以前每次当他把风筝带起来,看着它升上天空,飞的很高很高,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他其实并不觉得那有什么乐趣,反而会因为很难再继续精准掌控造成慌张感。
但这次不一样,线的那头是许澄阳,哪怕他只是一个手势,一个眼神,许澄阳就能领会他的意思,那感觉就像是许澄阳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无论自己飞多远,他们之间都会连着一条线,只要他拽一下,许澄阳就会靠近他。
宋仰那天太开心了,他不是个习惯情感外放的人,平时就算再开心,笑起来也是动动唇角意思一下。
可站在坡下仰头望着许澄阳的那某几个时刻,他的笑容铺满了整张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也可以笑的那么灿烂。
也是那天,许澄阳才第一次发现,原来宋仰真正开心的笑起来时,脸上是有两个小酒窝的。
这样真正忘我开怀的时刻在小孩成长的这十余年里是很少出现的,年幼时生活动荡不安,稍微大一点又要独自肩负起照顾奶奶的重任,他总是处于一种焦虑和压力的状态下。
如今他又长大了一些,可以比较妥帖的照顾奶奶,安排好他们的日常,生活维持在了最平衡稳定的状态下,一切安好。
他逐渐踏实了下来,开始不再时刻紧绷着,一些许澄阳带给他快乐的时刻,他开始也可以真正的快乐起来,像普通小孩那样,进入到了成长过程中最好的状态。
只是。
可惜这样好的状态并没有得以延续很久,就被突来的变故阻断,戛然而止。
接下来的两天,宋仰格外黏着许澄阳,几乎是走哪儿跟哪儿,晚上睡觉也要一起。
但许澄阳毕竟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许澄阳,他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霸占许澄阳整个七天假期。
许澄阳的奶奶在假期的就打电话来说想大孙子了,2号晚上又打来电话说再不去看他们就要生气了。
好在是初秋,许澄阳的爷爷奶奶还没有去南方过冬,还在首都,只是住在南部山区的老房子避暑,只不过距离有些远,不方便当日来回。
左右都在假期,许晋康就决定带全家人过去住两天。
这种情况,宋仰就算再舍不得分开,也不可能连许澄阳去爷爷奶奶家都要跟着,只能佯装淡定的送许澄阳一家离开,然后回到家里,期待着等许澄阳回来后就只剩了两天的假期,失魂落魄。
为了打发失落情绪,宋仰就趴在桌子上写没做完的卷子,但也因为情绪失落,效率大打折扣,趴那半个小时,写了还不到十道题。
最后实在写不下去了,打算吃一根许澄阳给他带回来的冰棍儿,起身刚出卧室门,见奶奶正在屋子里翻找着什么。
“找什么呢?” 宋仰过去问。
宋奶奶刚开始没回答,继续翻着她的抽屉,最后从里面掏出个小布包,打开看了看,才如释重负般的说了句。“吓死我了,我以为给丢了呢。”
那是一张存折,宋至远去世前给宋奶奶留下的养老钱,当初宋奶奶没去养老院,这些年他们日常生活花销用的都是宋仰那张卡里的钱,存折里的钱一分没动。
“找它出来干什么?” 宋仰问。
“给你呀。” 宋奶奶
也许老人到了某些时刻,自己提前是有感知的,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感应,对宋奶奶而言,仅仅是突然某一天在活动锻炼的时候,习惯抬头去看厨房里忙活的小小身影,心脏沉了一下,紧接着就有种很强烈的难过和不舍的情绪涌现出来,她就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年宋奶奶其实一直很注意,会按时吃药,会坚持锻炼,她比谁都希望自己能陪宋仰更久一点,再看他长的再大一些。
可疾病是不会顾忌谁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该出现的时候就会出现,果决又无情。
宋奶奶腿部的疾病已经很多年了,最初还能住着双拐站起来走一走,后来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变得完全动不了,平时也不敢强行站起来活动,因为不小心跌一跤危险的概率太大。
可对于老年人,心脑血管本就脆弱,久坐和久卧又极其容易形成血栓阻塞,即便是宋奶奶一直吃着活血的药物,自己也勤于活动,宋仰也几乎每天都会帮她按摩,但还是挡不住终有那么一天。
宋仰是很敏锐的,立刻察觉到了奶奶的不对劲,在宋奶奶去找来笔和纸写下存折的密码紧接着又去翻找家里的其他必要证件之类的时候,就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来的很及时,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门的时候,奶奶甚至还在数落宋仰是在胡闹,可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人突然就失去意识了。
饶是认为自己已经长大,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应该担得起,再坚强,再镇定,在亲人生命垂危之际,一切都是空谈。
眼睁睁看着奶奶意识消散的那一刻,宋仰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开始慌张,开始急躁,开始不停着叫着奶奶,他很用力的抓着奶奶的手,直至到了急救室的门口,被大夫强行扯开。
护士问他家里还有没有大人,他什么都听不见,只凭本能摇头,被带着下楼去窗口缴费,他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掐破了自己的手心才想起支付密码。
最后被重新带回急救室的门外,从里面出来的大夫手里拿着一摞纸,几乎是扫了一眼,宋仰就瞬间清醒。
当年宋至远去世前的那段时间,宋仰自己偷偷来过好几次,求大夫给他看爸爸的病例记录,那时他对于上面的具体内容还看不懂,但“病危通知书”几个字给他留下的印象,甚至一度让他出现过应激反应。
大夫再次问他家里还有没有大人或者亲戚朋友,宋仰刚要摇头,手机忽然震动,是许澄阳的通话请求。
没有半秒钟的迟疑,宋仰就接了起来。“澄哥,你现在能回来吗?”
许澄阳一愣,他清楚的看到了镜头里穿着白大褂的大夫。
宋仰已经很尽力的在忍了,但还是控制不住的带上了哭腔。
“奶奶在医院,她…可能也要走了。”
第47章
宋仰反应足够快, 及时叫了救护车,医护人员的全力救治,帮宋奶奶留住了最后一口气。
情况暂时稳定住之后, 宋仰被叫到大夫办公室,听病理分析,治疗计划, 瘦小的身影站在一群白衣大夫面前,显得格外单薄。
许澄阳以及许晋康夫妇赶过来的时候,他听到动静回头,看到第一时间奔向他的身影,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翻涌, 眼眶瞬间变红。
但他没让眼泪掉出来,咬着牙憋了回去。
许晋康和周敏茹跟大夫打招呼, 许澄阳走到宋仰身边, 没有立刻说什么安慰的话, 只是把他拉到跟前安静的抱了抱。
从急诊转到科室,奶奶的主治医师换成了熟悉的大夫,大夫姓陈, 是这些年一直给宋奶奶看病的老医生。
许晋康夫妇此前偶尔会帮着送宋奶奶过来做定期检查,大家都认识, 就省去了很多介绍寒暄过程,直接说情况。
宋奶奶是血栓阻塞引发的脑出血,属于比较严重的那一类型, 现在需要马上进行手术, 但可明确的是, 手术只能暂且保命,治愈可能性已经不大, 术后最好的情况是全身瘫痪。
在宋奶奶病情上的阐述,陈大夫表达的很客观,很理性,只是关于手术与否的建议,在客观的做完分析之后,他又让在场的其他大夫们先出去,关起门来才给了私人的建议。
有些话对一个小孩说出来是很残忍的,尤其是从大夫口中说出,陈大夫其实很纠结,但出于对宋仰家情况的熟知,最后还是忍痛开了口。
“小仰,我知道你可能很难接受,但就奶奶现在这样的情况而言,我不建议手术了。”
宋仰闻言抬头,立刻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不建议手术,等同于放弃治疗。
“首先作为一个大夫,我们的原则是不放弃任何一个病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会全力救治到底。”
“但作为你奶奶的朋友,我觉得现实因素也必须在考虑范围之内,开颅手术风险很大,奶奶这个年纪不一定能扛得住,即便是术后侥幸活下来,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
“奶奶脑部的出血量太大,脑神经受损太过严重,造成的中枢系统麻痹几乎是不可逆的,奶奶以后不能动,不能说话,甚至都不一定有自我意识,这样完全没有生命质量可言的活着,也是没什么意义的。”
“重症手术的费用原本就很高,术后需要住的重症监护病房也是,且后续治疗没有具体期限,我不认为花费掉那么多的钱去维持一条没有质量的生命是值得的。”
听到这里,宋仰明白了,最后这句话,是陈大夫要表达的重点。
而许澄阳所明白的,比宋仰要更具体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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