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不了 弹不了 第52章

作者:大猫尾巴 标签: 近代现代

  季鹤觉得生病以后的季君变得愈发唠叨,握好手机,对准了电视屏幕,应付他道:“我知道,点红色的按钮是开始录制,再点一下就停。”

  季君满意地点点头,又突然问:“内存呢?内存够不够?”

  这下问到了季鹤,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开始翻相册,删了不重要的照片和视频,又把主屏幕的软件卸得光秃秃。

  万事大吉以后,他举起手机展示给季君看,季君突然开始吵嚷,咳嗽着指着屏幕上一闪而过的人影。

  季鹤慌乱中摁了拍摄键,对准屏幕时,人影早不见了,他没看见乔横林,怀疑季君老花眼,季君拍着大腿给自己喊冤,又指了一下,说这回是真的。

  “那刚才是假的?”

  季鹤揶揄,看到老破小的屏幕上出现了长跑运动员进场的字样,他又赶紧噤声,小心翼翼地对准电视屏幕。

  第一声枪响,现场闹了一阵,有人抢跑,站在外道的乔横林差点儿被晃到,他心有余悸地擦掉额上的冷汗。

  调整以后,第二声枪响,真正的开跑。

  电视屏幕太小,播放声音过大时会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镜头刚开始聚焦在起跑线,后来队伍分流后,很少顾及落后的队员。

  乔横林的速度适中,一直保持在中部,偶尔也会被镜头刮到几次,季鹤的手机举举放放,在屏幕上看时间显得格外快些,解说员说赛程过半时,季鹤似乎留意到乔横林的状态不对。

  他从来没有低着头跑步过,连邱明也说乔横林的身体素质很好,跑姿尤其漂亮标准,这会让保障他在之后的训练中收益良多。

  但现在现在赛场上的乔横林,目光没有平视跑道,腰背也没有挺直,偶尔会用手去支着胯,他没有停下,但速度越来越慢。

  运动员身体出现特殊情况在现场也不难被留意到,乔横林速度降到冰点,从队伍中间被丢到末尾时,摄像给了他一个特写镜头。

  乔横林恰巧抬头,整个额头和脸蛋红得肿胀,脑袋晕乎乎地甩了甩。

  解说员连忙措辞,遗憾地表示有运动员出现了身体原因,不确定是否会因此退场。

  一直盯着乔横林伤过的腿观察的季鹤才发现,乔横林是发了烧,他从小就这样,一到发烧,就会犯迷糊,严重时甚至惊厥抽搐。

  季君沉默着没有说话,脸上蒙了一层暗淡的光,他不确定乔横林的发挥是否因为得知了他的病情才收到影响,他缩了缩脖子,脑袋没有生气地斜靠在枕头上。

  季鹤不再录制视频,他开始不停地给邱明拨打电话,现场嘈杂,邱明也许是没有听见手机铃声,也可能是故意放任不去接,担心没办法给季鹤和生病的季君交代。

  “让他下场”

  季鹤用手机按键,改给邱明发短信,语气生硬。

  “让乔横林下场”

  邱明看到了手机传来的短信,他急切地推开挡住视线的观众,走到场边儿站了几分钟,又折返回来。

  让他跑吧,邱明想着,即使他劝,乔横林也不一定会听,他天赋异禀,运却不好,腿伤歇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复健完,又偏偏在比赛当天碰上发烧生病。

  邱明止不住惋惜地叹气。

  比赛很快结束了,尽管乔横林奋力在后半程发力,拼了命地追赶,也只是跑到了中后的位置。

  跑出终点几米,乔横林身子像面条一样软了下去,他感觉有东西窜到了嗓子眼,特别想吐,但还没来得及张嘴,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邱明招呼了医生,把乔横林用担架抬到医院,做了检查,发烧灌风,肺部有轻微损伤。

  医生痛斥邱明,说他作为教练,居然不知道发着烧做过度运动会有什么后果,这已经是万幸。

  邱明后知后觉,一个劲儿地道歉,他给季鹤报了平安,等乔横林清醒了,就转院送到了季君在的医院。

  乔横林在里面输液,依旧不太清醒,邱明把季鹤叫到走廊,跟他报了乔横林的成绩。

  季鹤根本不在乎这些,但仍然细心地帮乔横林记录下来。

  “先别告诉他,怕他伤心受不住。”邱明特意交代。

  “成绩很差吗?”季鹤问。

  邱明顿了顿嗓子,说:“跟他平时比肯定差很多,不过参加比赛的都是精挑细选上来的运动员,他虽然发挥不好,但擦边够到了一级运动员标准,之后的证书我会帮他申请,你不用管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他的脚伤。”季鹤向邱明询问情况。

  “这个倒没事儿,”邱明说,“上场前做了热身,身子虽然凉,但也没拉伤,在医院我给他拍了个片子,等结果出来我会通知你的。”

  “好。”季鹤没再多问,轻轻点头。

第六十八章 生日

  乔横林没办法跟季君住同一个病房,原本在靠近走廊厕所的小屋里躺着,后来医院床位不够,连这个有味儿的小房间也有人花钱跟他买,他收了钱,自己提着液体瓶坐到大厅的铁椅上。

  他这趟跑是真遭了罪,反复高烧,咳得嗓子眼冒血,白天晚上都昏睡着,季君不难受的时候会故意到楼下公园乱转,把床铺让给季鹤和乔横林休息。

  按医院规矩原是不许的,但乔横林实在很像个病秧子,再一听两个小孩儿的父亲得了胃癌,母亲不知所踪,从没来陪床,查房的护士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多管。

  季鹤在家里从来不看季君和乔横林的脸色,到医院里却好像变了幅样子,帮值班医生和护士打饭,给同屋陪床的大妈分发削好的水果,这一切来得突然,以至于他还没能更快完成转变,刻意扮出的笑脸并不自如,讨好的意味却清晰可见。

  但没关系,医院癌症病房里的人很会报团取暖,他不奇怪,他只是做得还不熟练。

  乔横林的身体素质还算强健,输了一个星期的液体又吃了几天药基本无碍,只剩一点儿小咳嗽。

  他没问季鹤为他记下的成绩,也正常和邱明通话,季鹤探不到他的情绪,季君很快进行了第二次化疗,季鹤也忙得无暇顾及。

  九月份开学之后,乔横林拿着户口本去办了身份证,加急邮寄到书店,乔横林取回来拆开,拿出那张有效期十年的长方形硬片,有个陪床的大叔说恭喜他十八岁成年。

  从没有过生日传统的季君季鹤在外人的提醒下,想起来领养时,乔横林在孤儿院登记的年龄原原本本地转移到户口本上,算起来,的确不错。

  “怎么你头回去就办了个十年的,年纪小长得快,过不了多久就变样了。”大叔提醒道。

  乔横林笨笨地站在病床前,抓着象征身份的卡片,摇头说不知道。

  “十年就十年,还省得换了。”季君笑眯眯地说。

  “办个生日吧。”

  病床旁削苹果的季鹤破天荒地提出建议,他不喜欢自己出生的日子,从小到大都没庆祝过,乔横林更别提,从小被抛弃的小孩儿哪里有确切的出生年月。

  季君双手赞成,但他虚弱得没力气,只能让季鹤筹备,季鹤带乔横林出了医院,实际上两个人也不敢走得太远,到曲里拐弯的小巷子走了走,看中一家门面简陋的老式面包房。

  乔横林对尤小勇妈妈做的蛋糕赞不绝口,还挑剔探望他的女生蛋糕做得不好吃,眉骨缝针时也要一边哭一边舔奶油,足球比赛的庆功宴也指明点了大蛋糕。

  这是乔横林成年的生日,季鹤不想亏待他,竭力在能接受的价格范围里给他挑一个好看的。

  蛋糕店的柜台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个样式,两个人却转了许久,乔横林指了一个最小的巧克力蛋糕,季鹤不满意,玻璃上映出蹙眉抿嘴的脸。

  大概他俩的窘迫太过显眼,店主大妈招呼他们过来,看能不能相中一款半价蛋糕,是别人定制好又反悔的,上面插了爱心形状的巧克力,鲜红的果酱落了歪扭的“一周年快乐”,这是别人不要的爱情,因缘际会,被他们捡漏。

  “名字能抹掉吗?”

  季鹤最后请求店主,大妈很爽快地答应了,她在两个用爱心连接的姓名上用果酱厚厚掩了一层。

  “心要不要?”

  “要!”乔横林往前凑,喊得大声。

  季鹤捧着比两个人手掌合起来还要大的蛋糕出门,踏过门槛时,瞥了一眼兴奋的乔横林,眼皮飞快地抬起又飞快落下,轻声说。

  “我又没想不要。”

  乔横林怔在原地,舔了干涩的唇片,茫然地点点头,说:“哦。”

  走到医院住院部的直达电梯口,季鹤捏紧蛋糕带子,抓住往前走的乔横林,坚决地摇摇头,他说先不回去,然后把乔横林拉到公园的长椅上。

  “我们,”季鹤咬着唇,艰难地挤出一句很小气的话,“我们不要分给他们吃。”

  乔横林听话地点点头,开心地说:“那我就能吃很多。”

  “我去买打火机。”

  季鹤安顿乔横林坐好,到商店买了五毛钱的打火机,不防风,季鹤用身子圈住摇摆的火焰,乔横林担心烧到他的头发,两只手都在季鹤的耳廓上撩那些细碎的发丝。

  “蜡烛不够十八支。”

  季鹤的手有些抖动,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第一支蜡烛刚点上就熄了,再点再熄,乔横林摁住季鹤的手腕,拿走打火机,轻抚他磨红的拇指。

  季鹤把脸偏向空地的一侧,胸脯起落,重重地喘息两次,而后突然没了声音,乔横林看见他的掌根从颧骨滑到太阳穴,再转脸回来时,嘴角依旧挂笑。

  蜡烛还是没点着,乔横林歪了歪脑袋,认真地说。

  “这次是我自己吹掉的,我已经许好愿望了。”

  “许了几个?”季鹤问。

  “两个。”

  “两个?”

  “嗯。”

  见乔横林没有泄密的意思,季鹤略感失望,伸手撩了头发:“别人都许三个愿望。”

  “我不贪心,”乔横林弯下腰盯季鹤的眼睛,“所以一定会实现。”

  “你不打算告诉我?”

  听到季鹤终于忍不住问,乔横林神秘地眨眼睛,说愿望被别人听到就不灵了。

  “你这么熟悉,是不是偷偷跟别人过了生日?”

  “季鹤,”乔横林不断向季鹤的额头靠近,几乎贴了上去,呼吸在冷风里显得格外热,“我只跟你过生日,我以后也只跟你过生日,每一年,你都要给我买蛋糕。”

  季鹤低下头,没有拿一次性碟子,只取了刀叉,在蛋糕上划了几道,然后递给乔横林透明塑料的小叉。

  乔横林埋头吃的时候,季鹤几乎没动手,他手里的刀虚虚地倚在蛋糕盒里,突然开口说话。

  “我不喜欢过生日,因为生我的时候,妈妈差点儿难产。”

  季鹤弓着腰,想要在四面通风的长椅上索取一些温度,他说:“从出生下来,我就是高敏感,环境和气味的任何不适都会让我哭到停不下来,这很折磨人,我知道,但我无法控制,甚至因为没人看顾,我哭得太用力,毛细血管破裂。”

  乔横林擦掉唇上沾的奶油,静静听着,他的目光令季鹤感到喘不上气,于是季鹤摸了他的侧脸,让他继续吃。

  “你不吃,我就不讲了。”

  等到乔横林又开始往嘴里塞蛋糕,季鹤仰头望了一眼宽广的天空,缓缓开口。

  “那时候她是跟黄叔同一期退伍的文艺兵,认识季君以后很快就确定了关系,大概他们都没有做好当父母的准备,也没想到我是这么麻烦的小孩儿,因此爆发了很多次争吵,季君赌气去了外地打工。某天,她在水盆里放了黄色的小鸭玩具,捏一下会响的那种,她告诉我她要到西藏找季君,想要挽回这段婚姻,但路上出了意外,车祸,当场死亡。”

  季鹤苍白的唇抿得很紧,拉成一条单薄的直线,他拔掉木簪,将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挽发松在前胸和后背。

  “我跟妈妈长得很像,以前我恨季君,所以我留了长发,我知道他每次看到我,都会想起她,我在残忍地报复他。”

  “可是我现在不想恨他了。”

  季鹤说完,听到哇的一声,疯狂往嗓子眼送蛋糕的乔横林腻到了顶点,吐在腿面上,把剩下的蛋糕也毁掉了。

  “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