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不了 弹不了 第60章

作者:大猫尾巴 标签: 近代现代

  季鹤头脑发昏地走进调解室,轮椅上的乔横林见到他来立刻激动地仰了仰胳膊,旁边站立的警员像警惕犯人一样束住他的双手。

  “他胡说!明明是他拿刀扎我的手!是他撒谎!”乔横林愤怒吵嚷。

  跟乔横林对峙的人当场卸掉手臂包裹的纱布,季鹤退后一步,扶住门框,屋里站的人没有一个不发出唏嘘的。

  那人的整个手掌都被切掉了,小臂尽头只剩下狰狞横行的刀疤针线。

  没有人会切了自己的手掌来污蔑人,乔横林声势弱了下去,小声重复不是他做的,警员立刻拔高声调叫他安静。

  对方有人证物证,笔录说昨晚跟朋友喝醉酒走错门,跟乔横林在店里发生打斗,乔横林冲进厨房持刀伤人,生生剁掉了他整个手掌。

  甚至到店里进行血迹检验,地板上和厨房的下水道均有反应,屋子里的整洁程度也像刻意掩饰罪证一般令人生疑,傍晚时分,警察在附近草丛里捡到厨房里消失的那把刀。

  对方拒绝和解,坚持起诉,乔横林清白不了,被拧着胳膊扣留时,疯了一般地挣扎,警员粗暴地将他提起。

  “不、不……”

  季鹤看见乔横林的身子像断了根的落叶一样歪歪扭扭地摔在地上,整个下午失语说不出话的他轻轻呢喃,随即失态地冲过去拽住警员的胳膊,艰涩地哀求。

  “我知道、我知道谁能给我证明……求你们,让我打个电话,他是练体育的,腿要是再伤一辈子都跑不了步了啊,求求你们,我能证明,很快、很快!”

  值班的年轻小警察犹豫对望,这两个人年纪都小,乔横林体格大倒看不大出来,可抓他们胳膊的季鹤,一看就是清清白白的学生样,难以想象会涉到这种案子里。

  出于同情,便答应了。

  季鹤随即捧着手机,哆哆嗦嗦的指尖摁下一个又一个号码键,铃声响了许久才有滴的一声,接通之后,他甚至松了口气。

  一辆天价的车停到警局门口,小警察探头去看,直到男人下了车,径直走进来,他们才明白是这漂亮的小男孩儿叫来的富贵人物。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这是檀景执见到季鹤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他伸手拨动季鹤稍显狼狈的发梢,汗津津的,手感很不舒适。

  “这么不讲卫生,我都能闻到你身上的味儿了。”

  檀景执调笑道,季鹤被他的羞辱白了脸,却没发作,他迫切地盯着眼前笑意森森的男人,点头称是,“我什么都答应你,放过他,求求你……他不能坐牢,他不能背上案子,他不能一辈子毁掉!”

  檀景执眼皮轻轻吊起些,勾住季鹤头发的手指骤然用力,将人拉得离自己近些,含了笑意询问:“你呢,你能吗?”

  他以为季鹤受惊之后的表情并没出现,季鹤的眼睛忽然如死水一般,他握住檀景执的手腕,指甲再次陷进皮肉,没有犹豫地答道。

  “我能。”

  檀景执变了脸,冷漠至极地松开手,听不出任何感情地称赞道:“真是兄弟情深。”

  季君死后,季鹤太久没有听到有人用兄弟来形容他们,仿佛这个陌生的词汇刺到般,他恍了神,缓缓垂下了头。

  “给我弹一曲,我满意的话,我就考虑替他求情。”

  檀景执说道,季鹤大口喘息,他几近崩溃地摇摇头:“我弹不了、今晚我弹不了……”

  檀景执低头看去,季鹤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正急剧打着哆嗦,肉眼可见地颤动,连带他整个上身都抖了起来。檀景执本来以为季鹤是伺机报复才掐自己的胳膊,原来是站不住了啊。

  “好吧。”

  檀景执认为自己实在太好说话,他再次提及那天在医院走廊被季鹤否决的提议:“为我弹曲,到我腻了为止。”

  “就算、就算和解,可故意伤人、故意伤人还是会被追究法律责任……防卫过当,防卫过当的话,不行,他以后……”

  季鹤没有直接答应,却提了法条,檀景执显得有些不耐烦:“你只要回答我好与不好。”

  “答应、我答应的。”季鹤慌乱地说。

  檀景执皱了眉,扫视着脸色煞白的季鹤:“我发现你不太听话,如果不会回答好,那下次就回答是。”

  “还有,”檀景执冷脸说,“你应该清楚,我不会让他继续待在你身边,他完好无缺出来的前提是跟你分开。你要心疼他,以后可以为他争取些权益,让他享福地走。”

  季鹤的心脏猛地震颤,眼皮却无力垂落,恭顺地答他:“是。”

第七十九章 心疼

  檀景执离开了,什么承诺也没有给,什么也没有做,季鹤甚至没办法走进警局,没办法面对蒙冤的乔横林。

  季鹤坐在警察局门口的台阶上,双手环抱着膝盖,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任何风吹草动都令会令他心神不宁,听着呼啸的风声,总错认是乔横林的哭声。

  他几近神经衰弱地低等到天亮,值班的警察已经换了一批,直到身后传来轮椅的声响时,他立刻站起回头,又因为腿僵骤然摔在地上。

  听到有人提着嗓子尖声叫了一声,倒在台阶上的季鹤喜极而泣,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乔横林会如此担心他受到伤害,哪怕只是一丁点而已。

  “别动,别下来……”

  季鹤冲乔横林说,艰难地爬了起来。警察帮他把乔横林抬下台阶,告诉他乌龙已经解决,这件事跟乔横林没有任何关系,档案上也不受任何影响,他清清白白。清清白白。

  季鹤站在风里许久都没有出声,他同时感到可笑和悲凉,他费尽心思想要证明的东西,檀景执甚至没有出面解决,不知是怎样的本事,轻易就将这四个字还给了乔横林。

  或许只消他一句话而已,却让他们熬了一夜,季鹤不得不承认檀景执的手腕是有效的,这一夜季鹤没有合眼,心里想着只要事情解决,就不做任何停留地带乔横林离开,可等到天亮,这种想法全然消散,他已经不敢再拿乔横林作赌。

  “他们怎么突然放我走了?误会解除了吗?”

  乔横林心思大条,劫后又惊又喜地问。

  “对,”季鹤轻轻点头,“坏人找到了。”

  “季鹤你不知道,其实我都要吓死了,他们说我会坐牢,最少几年来着,我忘记了,反正比你的大学还要长,他为什么污蔑我,明明是他……”

  “别说了。”

  季鹤说完,又把语气软了下来,他摸摸乔横林的脑袋,“别说了,我听着害怕,我们回家吧。”

  “好,对不起哦。”乔横林舔了舔发涩的唇皮,向季鹤道歉。

  回去以后,乔横林发现焕然如新的店面,他才有些生气,小声嘟囔着:“我都说了不让你收拾的,你还说马上就回医院看我,可我等了很久,你都没有来。”

  “下次不会了,”季鹤向乔横林承诺,“真的。”

  季鹤帮乔横林脱下衣服,用湿毛巾擦干净身子,然后换了干净床单,让他躺在床上休息,乔横林看见季鹤眼下的乌青,拍了拍床铺让他也上来。

  季鹤没有推脱,换了睡衣躺在乔横林的旁边,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觉,枕在乔横林的胳膊上很快便睡着了。

  乔横林胳膊麻得厉害,可他也不动,最多是弯弯手指缓解一下,季鹤睡得很不安稳,皱着眉毛,眼皮也在抖,乔横林瞧得心里疼,他侧着脸,将嘴唇贴到季鹤的眉眼之间,极轻地亲了一口。

  约莫是弄得人不舒服,季鹤立刻转了身子,后背朝他,乔横林心里万般后悔,仍想看看季鹤的脸,可又不想扰了人睡觉,于是开始盯着季鹤的后背。

  季鹤的眼皮动弹了两下,湿润的液体借势涌了出去,快要掉到乔横林的胳膊上。

  乔横林感到季鹤又动了,放下身侧的手抬了起来,垫在自己的小臂上,于是他抬高身子,看到季鹤的眼睛仍然紧闭,又美滋滋地躺了回去。

  他们睡了个日夜颠倒,日子终于平静起来,乔横林错过了体考,心里多少有些难受,但他也接受了复读的提议,想着以后还能余出空闲打工,给季鹤挣学费和生活费。

  季鹤倒变了许多,他不再折腾店面的装修,白天夜里都不接待客人,平时在屋里只一味照顾乔横林,或是跟他玩闹,五子棋扑克一次下到尽兴。

  起先乔横林乐不思蜀,但很快他就觉出不对,眼见高考临近,季鹤却没有一点儿复习的意思,问他他就推说不用。

  “季鹤,我要对你提出严厉批评,”乔横林用手指戳正低头给他捏腿的季鹤,“是你跟我说熟能生巧的,我默写对的公式,你不也经常让我重新背一遍给你我听吗?为什么你就不用学习,你态度这么不端正,高考怎么考得过别人。”

  季鹤不受影响地揉搓乔横林的小腿,他在床上和轮椅上坐久了总是腿麻,听到乔横林模仿老师训话时的说辞,仍然只吐出两个字。

  “我能。”

  乔横林不信,他搜刮大脑那点儿仅剩的记忆,向季鹤提问了几个问题。

  他肚子里那点儿墨水都是季鹤教的,问的知识点也都是最基础的,是个学生都能答得上来,更别提季鹤这样的学习好的。

  乔横林对季鹤的对答如流感动欣慰,学着他最喜欢的电视剧里的台词:“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他骂脏话,季鹤站起身揪他的耳朵,乔横林感到季鹤越来越心疼他了,揪耳朵的力道远不如从前,于是他一遍装模作样地喊痛,一遍偷着乐呵。

  乔横林小腿恢复到能够接受手术后,季鹤立刻给他约了住院,手术前一天不能吃饭,饿得乔横林两眼发慌,牙齿直往季鹤的胳膊上咬,说是咬,其实只是用齿面轻轻磨几下,比闹着玩的小猫小狗还要懂得收力。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乔横林被推进手术室,季鹤坐在外面等着,听到不同寻常的脚步声,知道是檀景执来了。

  他现在已经不大深究檀景执究竟怎么弄清他的行程,这些天,他像脑袋上悬了一把匕首似的,将落不落地引人担忧。

  “我还以为你会逃跑。”

  季鹤没有起身,檀景执便就势坐下去,坐在他的旁边。

  “你不是把我的证件统统拿走了吗?我没有你那么大的身份,买不到车票。”

  季鹤面无表情,尽管听起来是多有不满的言语,可季鹤说得很平静,既不羡慕,也不是讽刺,像是单纯地论述一道数学题那样正经。

  紧接着,季鹤侧过脸朝向檀景执:“再等几天好吗,我不想他从手术室出来看不见我,术后需要再住院三天,最少三天,我想在这里照顾他。”

  “你还有什么要求?”檀景执难得心情好,便问道。

  季鹤神色微变,嗓音没那么硬了:“我希望他能到外地复读,学校不用太好,也不能太差,我要亲自给他挑。他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你一次结清给他,就当我欠你的,由我来还。还有,我要他能跟我保持联系,电话、信件,什么都好,一年我要见他三次,寒暑假还有他的生日。”

  檀景执听季鹤流畅地说完这段话,知道他心里一定构想了许久,檀景执的手指在腿面轻敲,歪头问季鹤。

  “你不为自己讨一些吗?”

  季鹤愣了下,犹豫了几秒,才道:“我希望我能继续读书。”

  “读书?是指什么,只是读书的话,”檀景执强调了书字的重音,“家里的书库够你不眠不休地读上十年。”

  “不,”季鹤颤声道,“我想参加高考,我想考上大学。”

  檀景执起了兴趣,慢声询问季鹤:“假如这些要求里,我一定有一个不答应呢?”

  季鹤别开脸,眼皮垂下去,疲累地答道:“那便舍我的吧。”

  “你这么心疼他,怎么让他愿意离开你?”

  檀景执问,季鹤皱起眉头,却依旧没有犹豫,大抵这个问题实在想了太多次,“我要你对他撒谎,说你愿意资助我到国外上最好的大学,前提是他不跟着去。”

  檀景执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的理由,他笑着问季鹤:“如果他问我为什么独独愿意资助你呢?”

  “因为你爱我。”

  季鹤回望檀景执的眉眼,字字落地:“因为你爱我,所以愿意为我付出,所以不许他跟来,我为了前程,所以选择跟你走,选择抛弃他。”

  檀景执敲动的指尖停了下来,他深深地看向季鹤。

  “不,你不是为了前程,你抛弃他的原因是你也同样、如我爱你一般爱着我。”

  季鹤不做声,檀景执随即笑了笑:“这样的谎言才有价值,故事听起来才千回百转。”

  “这些要求,你能不能实现?”

  季鹤做出让步是意料之中的,他走投无路,没有别的选择,在自己面前,是只能退而不能进的,檀景执把握他的心思,点点头,又摇摇头。

  “前两条我答应你,其余的,他可以每个月给你写一封信,但你不许回复,也不能和他见面。你可以读书,我会为你请你想要的任何教授,仅此而已。作为补偿,我能出的钱,可以保他一辈子不愁吃喝,毕业之后,我给他提供一份工作,到时候由你亲自来挑,怎么样?”

  檀景执挑眉道,他知道季鹤根本不会拒绝,这些条件足够原本日子过得很艰难的乔横林不再因任何金钱能解决的问题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