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犬 名犬 第25章

作者:吴百万 标签: 近代现代

  他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这里,就看他的回答,能否让靳以宁打消疑虑。

  边亭不清楚靳以宁掌握了多少有关他的资料,他来到靳以宁身前站定,和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打架,斗殴,最后用刀把人捅了。”

  “因为什么?”靳以宁问,波澜不惊。

  “因为那人说我是野种。”边亭不带感情地复述道,“比路边没人要的野狗还贱。”

  边亭受过这样的羞辱是真的,但坐过牢是假的,再多的苦他都吃过,被人骂几句又算什么。为了顺利进入四海集团,他的背景经过警方的伪造,资料真假参半。

  “出狱之后你都在做什么?”听边亭这么说,靳以宁没有表现出相信还是不相信,更没有一丝动容,他翻过一页文件,随口问他,“上过学没有?”

  警方给边亭的背景是根据他的真实状况虚构的,各种档案齐全,各中细节边亭也已经烂熟于心。

  但靳以宁此刻周身散发的压迫感,还是让他不由得开始紧张。

  “继续回学校读书了。”边亭拿不准靳以宁在打什么主意,手心微微泛潮,“读到高一辍学了。”

  “为什么?”靳以宁抬眼瞄向他,问。

  边亭回答道,“因为我妈杀人的事。”

  这件事是真的,事情发生后,边亭为母亲的事四处奔走,无法顾及学业。后来死者的家属频频去他的学校闹事,后来干脆连学也没法上了。

  “事情发生那年,你十七。”靳以宁手里的文件夹,也翻到了这一页,他看着档案里当年边亭的一张一寸照片,冷不丁发问,“你今年几岁?”

  对于这样的问题,边亭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他长了张嘴,下意识地要回答“二十”。

  但他看了眼灯下的靳以宁的侧脸,不知是被什么蛊惑,低下头,老老实实回答道:“十八。”

  靳以宁轻轻“哦”了一声,“原来你才十八岁。”

  对此,靳以宁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今天齐连山已经去边亭家附近查证过。根据附近邻居街坊提供的信息,边亭真正的出生年份,比资料上整整晚了两年。

  也就是说,他在年龄上造了假。

  既然年龄是假的,其他信息也就站不住了,靳以宁原想以此突破口,一举拆穿边亭的谎言,没想到他居然先一步承认了下来。

  “但你的证件上,为什么是二十岁?”靳以宁适时表现出疑惑,像是刚刚才得知这个消息。

  边亭说:“我妈给我做身份登记的时候,把我的出生年份填错了,后来她嫌麻烦,就懒得改了。”

  他没有说谎,自打他上学起,一直比同班的同学小两岁。就连秦冕都不知道他实际上才刚刚成年,不然他也不会胆大包天,让一个未成年人当线人。

  边亭的这个理由,倒也说得通,年龄问题得以解释之后,其他的回答,也就没有明显的漏洞。

  “那么今天晚上,你为什么避开所有人,一个人去了关帝街?”但靳以宁没有打算就此结束拷问,而是继续问,“还有,和你打了二十分钟电话的人是谁。”

  边亭的脑袋原本飞速运转着,在听见这个问题时,突然停了下来。率先蹦出他脑海的是愠怒,其次是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沮丧。

  靳以宁依旧派人跟踪他。

  边亭一边克制着自己异样的情绪,一边编借口,当他看到桌上的台历时,忽然灵光一闪,想到眼下正好有一个现成的理由,于是就顺手捡来用了。

  “今天是我生日。”边亭生硬地说道,“我就出去过生日了。”

  对这个说法,靳以宁显然是不相信,边亭这个性格,就不像会热衷于过生日的人。

  “特地请假出去一趟,就为了一个人过生日?”靳以宁果然怀疑道。

  “一个人。”边亭面不改色,一口咬定,“电话是我朋友打来的,和他很久没见了,就多聊了两句。”

  “哪位朋友?”不知靳以宁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我以为能让你打开金口多说两句话的朋友,只有一个丁嘉文。”

  边亭说:“以前打工认识的。”

  靳以宁目不转睛看着边亭,久久没有说话,这样的目光,让边亭觉得自己被架在了无影灯下,藏不住任何秘密。

  “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好好回答。”终于,靳以宁松开边亭,开口轻声说,“边亭,你值得我信任吗?

  “靳先生。”边亭主动直视靳以宁的双眸,一字一句,真挚坚定,“您可以试着相信。”

  这是一句谎言,是一句违心的话,但事关生死,明知有可能会被拆穿,但他没有别的回答。

  靳以宁没有立即表态,在边亭的注视下,他转着轮椅,回到了书桌后面,打开了抽屉。

  边亭的心像过山车,终于来到了最高点,因为他知道,靳以宁书桌中间的那个抽屉里,藏着一把枪。

  靳以宁已经再度对他起疑,他之前的这一连串审问,就是为了逼他露出马脚。

  抽屉滚轮滑动的声音响起,靳以宁将手伸进了抽屉,衣料的摩擦声,手指触碰木料的声响,无一不在提醒边亭,靳以宁马上要掏出掏出那把枪,一枪崩掉他的脑袋。

  书房像是一只正在逐渐凝固的水泥箱子,一点一点,将肺里的空气挤压殆尽。

  直到“啪”,一声闷响,重物落在桌面上带起的气流,才让这个房间里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靳以宁从抽屉里抽出的不是枪,而是一叠书。

  边亭极度紧张的神经,尚未因为“劫后余生”而放松下来,靳以宁已经开口说道,“这些书送给你,就当是生日礼物了。”

  他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表情,“以后你晚上不用轮值了,把这些书看完,我抽空考你,不懂来问。”

  边亭浑身僵硬地瞥了眼这几本书,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多种情绪混杂交织下,封面上“英语”“数学”“物理”这几个大字,又激地他脑门上的神经狠狠一抽。

  这算哪门子生日礼物,缺德程度和暑假送小学生试卷不相上下,边亭心里五味杂坛,不知该做何反应,才不让人觉得可疑。

  “你今晚叫我来,就为了这个?”边亭一脸难以置信。

  靳以宁变脸倒快,不久前他还咄咄逼人,此时已经像没事人一样,甚至还好意思反问他,“不然呢。”

  一整个晚上的峰回路转大起大落,边亭完全失去了情绪管理,大怒,“靳以宁,有病是吧?”

  “礼物不喜欢?”靳以宁没有计较边亭没大没小,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不喜欢我就收起来了。”

  无力感击中边亭,赶在靳以宁再做什么妖之前,他来到桌前,将书搂进怀里。

  “谢谢靳总。”边亭先是道了声谢,声音有些萎靡,此刻他只想离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神经病远点,“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慢着。”靳以宁拦住了他,“去把灯关了。”

  边亭不明所以,但他明白自己并没有对靳以宁说不的权利,于是来到门边,关掉了头顶上的吊灯。

  等他回到桌前,黑暗里亮起了一小团亮光,原来是靳以宁划亮火柴,点亮了琴琴做理疗时留下的蜡烛,将烛光拢在掌心。

  蜡烛只剩一小截,烛火摇摇晃晃,靳以宁用手掌护住微弱的火苗,对边亭说,“快点过来,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跳跃的火光中,靳以宁笑盈盈地望向他,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个灵巧的弧度,不久前令人后背发凉的冷酷凌厉,早已消失不见。

  边亭的心先是重重地跳漏了一拍,然后心底那一点未曾被人发觉的情愫,如满月的潮汐,猝不及防地冲上海岸之后,又缓缓退去。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已无处追寻。

  “生日快乐。”靳以宁把蜡烛往边亭面前捧了捧,大方地说,“这蜡烛是随便了点,明天让惠姨给你补个蛋糕,还想要什么?给你一个机会,随便提。”

  边亭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但他想起刚刚扎进心里的那根小刺,于是蹲下身,平视靳以宁的眼睛,“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派人跟踪我了,给我一点私人空间,可以吗?”

  靳以宁闻言,微微一怔。

  这次边亭冤枉了他,今天他确实没有让人跟踪他。事实上,他已经许久没有派人跟踪边亭了,今天纯属是齐连山的手下在关帝街把妹,无意间看见边亭一个人吃饭,回来又多事告诉他的。

  靳以宁倒是不想干涉底下人的私生活,只是想到边亭孤孤单单在路边吃火锅过生日,心里的一根弦被人没轻没重地拨了一下。

  他不希望他的人生中再有这样孤独的时刻。

  靳以宁没有为自己解释什么,笑道,“好呀,我以后会试着多信任你。”

  这句话似是在回应边亭的生日愿望,但更像是对先前最后那个问题的答复。

  “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对我坦诚一点。”靳以宁也抬眸望向烛光里的人,“做得到吗?”

  “好。”关于这个问题,边亭可以有一万种似是而非的回答,但他却郑重地点了点头,半点不受理智控制。

  “很好。”靳以宁满意地笑了,又催促边亭,“吹蜡烛吧,再许个愿,十八岁许的愿望是特别有意义的。”

  在靳以宁的指引下,边亭迷迷糊糊地吹灭了火苗。

  他从来没有吹过蜡烛,更没有许过愿,他全然忘记里当时自己向各路神仙许了什么愿望。

  但他清楚地记得,烛光熄灭后,黑暗中,近在咫尺的是靳以宁的眸光,而耳边,是自己如雷的心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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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吊桥效应?

  后来,边亭把那晚的自己的种种反常,归结为吊桥效应。

  几天之后,警方在电视上公开嘉奖了在江旭耀案中立功的线人,说这位线人卧底在江旭耀的船上多年,卧薪尝胆临危不乱表现英勇,在邮轮发生骚乱后进入房间,这才得意拍下决定性证据,将江旭耀绳之于法。

  边亭和靳以宁一起在家里看到了这条新闻,靳以宁信不信警方的说法,边亭不知道。他同样无处知晓,生日那晚,靳以宁从来就没有打算拿出那把枪,还是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总之,边亭到靳以宁身边后的最大危机,算是平稳渡过了。

  但是边亭之后的生活,因为靳以宁送他的那几本书,变得忙碌了起来。他白天照常上班,为了应付靳以宁随时随地的抽查,晚上他时常点灯熬油,学习到半夜三更。

  一段时间下来,居然消瘦了不少,于是又愁坏了惠姨。

  这天是星期日,下午边亭照常在房间里看书,丁嘉文闲着没事,撅起大屁股,趴在他宽敞的书桌前,兴致勃勃地看着古董闹钟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鸽子,时不时探出脑袋。

  “靳总好偏心啊。”刚开始他还觉得新奇,看了一会儿,丁嘉文就觉得没意思了,撇了撇嘴,环视了一圈周围,酸溜溜地说道:“分给你这么好的房,说这是给保镖住的,谁信啊。”

  边亭正伏在案头奋笔疾书,听见丁嘉文这么说,他头也不抬地回答道,“要么换你来,你把这册子上的题全做了,也能搬到三楼来。”

  那天生日过后,边亭的房间就从丁嘉文的隔壁,换到了三楼。

  现在他的卧室在靳以宁的正对面,是一套和主卧对称的套房,面积比原先大上不小不说,家具摆设也都是参照主人的标准,在最初的设计里,应该是给女主人的房间。

  靳以宁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说是三楼房间的面积比较大,放得下大书柜和书桌,方便边亭学习。

  “算了吧,我可没这个福气。”丁嘉文吐了吐舌头,扯过桌上边亭刚写完的练习册,“一看到这些数字,我就头疼,还有这个…”他伸长脖子,瞟了眼边亭正在看的书,“啧啧,英语?老天,饶了我吧,我二十六个字母只认得一半…”

  边亭没再搭理丁嘉文这些不求上进的言论,继续埋头在书上记着笔记。

  这样的聊天模式,丁文嘉早就习以为常,他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说老板在想什么,到底为什么突然要你读书?这年头当保镖也有学历要求了,还是要提拔你当保镖队长?”

  “不知道。”边亭头也不抬,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幸好没让我学习。”丁嘉文咂了咂嘴,话里话外带着庆幸,把手里的书“哗啦”丢到一旁,伸了个懒腰,“楼下的房间也挺好,至少不用遭这种罪。”

  丁嘉文提起这一茬,又让边亭想起生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心里随时涌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情绪,堵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但彼时的他,没想过深究这种烦乱的来源是什么,于是就把问题归结在丁嘉文的头上,愈发不爱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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