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犬 名犬 第28章

作者:吴百万 标签: 近代现代

  他还穿着昨晚的那身衣服,脸色不大好,眼下有一抹青黑,看上去也像是一夜没睡。看见边亭来了,靳以宁分神看了他一眼,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直接问道:“你昨天从学校出来之后,做什么去了?”

  边亭的心里正暗暗和他较着劲儿,故意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道:“徒步下山。”

  这句话即是搪塞,也是嘲讽,赌气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然而靳以宁像是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似的,接着追问,“那更早之前呢?”

  原来他想问的是这件事。

  边亭避重就轻,“帮蒋总处理一点事情。”

  “边亭。”

  靳以宁将手里的文件夹往桌面上重重一掷,眸光森然。他不再和他打太极,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少掺合蒋天赐那边的事,你是怎么做的?”

  边亭瞬间来了火气,昨晚靳以宁二话不说把他扔路边,他走了一晚上才从山上走下来,回来之后一句解释没有,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质问。

  于是他的脾气也上来了,反驳道:“我不是掺合蒋天赐的事,我是在给蒋董做事。”

  边亭的这句话,无异于点了炸药桶,靳以宁没这么好唬弄,边亭昨天究竟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他早就掌握得明明白白。

  靳以宁看向边亭,似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私下里都做了什么。”

  “小小年纪就敢沾人命,谁给你的胆子?”看得出来,这次靳以宁是真的生气了,“我让你专心学习好好读书,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靳以宁情绪稳定,平日里鲜少动怒,能让他发这么大的火,说明眼前的这个问题已经非常严重。

  通常这个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乖乖闭嘴听训,不要再忤逆他。

  但是今天,边亭打定了主意要在老虎的脸上拔毛,继续为自己辩解:“我没动手杀人。”

  至少不是他亲自动手。

  边亭的这句话在靳以宁听来,就是狡辩,见边亭居然死不悔改,还搁这和他玩文字游戏,靳以宁的火气“噌”地一下烧到头顶,压都压不下。

  “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是吗?”怒气蹿到顶点之后,靳以宁的表现反而是冷静下来。他弯眼梢,冷笑了两声,给了边亭一个建议,“如果你觉得在我这里屈才了,可以去找蒋天赐,相信他会在四海给你安排一个满意位置。”

  没由来地,边亭因为靳以宁的这句话,突然哑了火。

  他紧抿双唇,表情虽仍然是不甘,但没有再说什么。平日里他是没大没小,也没少惹靳以宁不高兴,但还是第一次见他冲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甚至还想将他扫地出门。

  边亭深刻地怀疑自己的职业发展路径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他作为靳以宁的保镖,靳以宁不让他参与公司内部的事务,反而给他布置了一堆又多又杂的学习任务,以致他混了五年,除了读了一肚子书,压根没能混进核心圈层。

  如果在这种时候从靳以宁身边离开,他作为线人的任务算是彻底失败了。

  边亭先服了软,他放松了始终笔挺的脊梁骨,低下脑袋,小声且含糊地说道:“我错了,靳总。”

  他把自己的这次退让,归结成了为了让任务继续进行而作出的牺牲,并没有去探究其中更深层的原因。

  “我最后警告你,边亭。”然而今天这招对靳以宁不奏效,靳以宁没有那么容易消气,“不要让我发现有下次。”

  “知道了。”边亭向靳以宁保证,“以后不会了。”

  他收起了全身的锋芒和尖刺,像一只做错了事乞求主人原谅的小狗。

  “知道了就滚出去。”

  靳以宁气得够呛,并没有因此心软,眉头反倒是越锁越紧,手掌也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腿上按了两按,嘴上开始赶人,“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但是边亭没有走,他顶着靳以宁厌倦的目光,自作主张转到桌子后,推起他的轮椅来到窗前,找到一处阳光最好的位置,停了下来。

  边亭绕到靳以宁面前,蹲下身半跪在他身边,观察了片刻他双腿的情况后,一圈一圈卷起他的裤腿。

  靳以宁陷在轮椅里,没有说话,只是搭下眼睫,看着边亭手上的动作。

  不出边亭所料,因为一个晚上的血液循环不畅,靳以宁的双腿已经浮肿了起来。经过几年的康复训练,他的下肢逐渐有了一点知觉,现在他的腿应该酸痛得厉害。

  多年来靳以宁坚持训练护理,他这两条腿并没有发生严重的肌肉萎缩,看上去依旧健康有力,很难想象他已经近六年没法走路。

  “琴琴晚点才会上来,我先帮你按着。”边亭拉过一张矮凳在靳以宁身前坐下,捞起他的一条腿,架在自己的身上,“我知道你生气,如果不想看见我,就把眼睛闭上。”

  靳以宁没有拒绝,但他并不打算就此原谅边亭,于是接受了边亭的建议,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闭上了眼睛。

  边亭不是体贴周到的性格,更和知冷知热这四个字不沾边,但跟在靳以宁身边这么多年,对于一些日常护理的工作,已经驾轻就熟。

  不过他的按摩手法虽然专业,但远不如琴琴那般细致入微力度得当。然而就是腿上这忽轻忽重的力道,让靳以宁的心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电视的音量已经被边亭调小,靳以宁闭着眼,侧耳倾听窗外的声音,风声、树叶的沙沙声,麻雀的吵闹声,在这一刻,好似没有先前那般恼人。

  靳以宁已经连续失眠了不短的时间,然而在这个瞬间,他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靳以宁的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边亭忽然开口轻声说道,“那个人落在蒋天赐手里,就算我不动手处理,蒋天赐也不会放过他的。”

  边亭的语气耐心和缓,手指不疾不徐地从靳以宁的脚踝按到他的小腿,“他横竖都要死,我…只是给他一个痛快。”

  他在为自己解释。

  “这不是你做这些事的理由。”靳以宁闭着眼睛,说,“错了就是错了。”

  边亭说,“我知道。”

  虽然错已铸成,但边亭此时的表现,让靳以宁郁结的怒火消散了一些,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就很难真的对他生气。

  今天的情绪,更多的是来源于痛心和失望。

  靳以宁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边亭说,“边亭,我想告诉你,人的手上一旦沾了血,就回不了头了。”

  边亭按摩的动作一顿,微微抬起头,他很诧异靳以宁为什么会和他说这些,以靳以宁的身份和立场,这样的话,不应该从他口中说出。

  靳以宁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刻又说道:“我对你有别的安排,公司发展到现在,已经和刚创立的时候不同。”

  他睁开眼睛,看向边亭被阳光镀了一层金的发梢,这些年边亭在他眼皮子底下成熟不少,完全褪去了过去尖锐的模样。

  靳以宁伸出手,打散了停留在他头顶的日光,手掌顺着发丝向下,手指在他的耳侧停顿了半秒,然后抬起边亭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靳以宁不给边亭回避的机会,强硬地要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你需要一个干净的身份,明白吗?”

  这话乍听之下挺有道理,但边亭知道,这不过是靳以宁用来打发他的一个借口,四海集团人才济济,就算生意洗白了,也轮不到他来抗这面大旗。

  靳以宁说这话,就是把他当未开智的小孩子唬弄。

  但人是好不容易才哄好的,边亭才不想前功尽弃,他没有再忤逆靳以宁,垂下眼眸,乖顺地应了一声,“明白。”

  ◇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野狗

  尽管边亭认错了,也道歉了,靳以宁还是结结实实地给他摆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冷脸。就连丁嘉文都打趣边亭,他这次触怒了龙颜,被打入了慎刑司。

  直到半个多月后,靳以宁才勉强给了边亭一点好脸色,带着他去了马场。

  一行人到马场的时候,一个年轻男人早早就等在那里。这个男人是靳以宁的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想给他带回来的马找个马场寄养,于是就约靳以宁在这里见面。

  寒暄过后,边亭小声对靳以宁说,“靳总,我先去马房了。”

  靳以宁点了点头,“去吧。”

  对于这家马场,边亭并不陌生,一是靳以宁的马都养在这里。二是如今靳以宁自己已经无法骑马,为了让边亭能更好地伺候他的那些马,从两年前开始,靳以宁就安排他在这里学习马术。

  边亭离开后,靳以宁带着朋友在马场里参观了一圈,向他介绍了这个场地的大致情况之后,又带着他回到了看台上的观众席。

  两人刚在座位上坐下,朋友就问他,“你的腿最近怎么样?”

  靳以宁的这位朋友姓黎,是一位留美归来的医学博士,今天来除了要安顿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和靳以宁聊一聊他的腿。

  靳以宁的目光向下一瞥,习以为常道,“老样子。”

  “其实这次我在回国前,和美国的专家一起研究了你的病情。”黎医生说,“我这里有一个治疗方案,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靳以宁正欲回答,忽见蒋天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一路晃晃荡荡地,从台阶上下来。

  靳以宁朝黎医生使了个眼色,黎医生瞬间会意,两人默契地中止了谈话。

  蒋天赐让其他人留在原地,自己三两步走下台阶,来到靳以宁身边,“以宁,好巧,今天怎么在这里遇见你。”

  他环视了一圈四周,不见边亭,于是问道,“陪小边上课呢?”

  蒋天赐原名张天赐,算是标准凤凰男,原本是海边渔民家庭出生,头顶上有六个姐姐,和蒋晟的独女结婚之后,才飞黄腾达有了今天的地位。为了报答岳父的恩情,他自愿入赘蒋家,连自己的姓都改了,跟着蒋晟姓蒋。

  发迹之后的蒋天赐,愈发地爱装腔作势,七八月的天,在户外他居然也要穿着西装三件套,处处彰显着他“人上人”的气质与尊贵。

  靳以宁太过了解他这个姐夫,态度不如蒋天赐热情,他看了眼对面的黎医生,说,“约了朋友。”

  蒋天赐像是刚看见这张陌生面孔似的,上下审视了对面的黎医生一眼,立刻陪起笑脸,说,“这位原来是以宁的朋友,我是以宁的姐夫,蒋天赐。”

  黎医生没有起身,微笑点头,“你好,黎耀庭。”

  蒋天赐顺杆爬,“黎先生,不介意我和你们一起吧?”

  “当然不介意。”黎医生客气地拉开一把椅子,“请坐。”

  尽管靳以宁和蒋天赐两人明争暗斗已经摆到了台面上,但见面的时候,依旧是一团和气。再加上有黎医生在场,也谈不起生意上的事,于是三个人就坐在场边,没什么目的地闲聊了起来。

  谈笑风生间,边亭牵着一匹浑身没一点杂色的黑马进了场。蒋天赐没有再继续他那个“究竟是阿拉伯马好,还是塞拉法兰西马好”的话题,两只眼睛在那马上转了一圈,调侃靳以宁:“没想到啊,你连自己最喜欢的马都送给小边了。”

  “一匹马而已。”靳以宁神情淡淡的,不以为意,“况且我也骑不了。”

  “你看,以宁这人就是这样。”蒋天赐俨然就是一个对妻弟宠爱有加的姐夫,无奈地看向身旁的黎医生,向他抱怨道,“这话说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黎医生配合地说道:“这样的心态也是好的。”

  边亭的样貌本就出众,一身俐落的骑士服更是把他的外貌优势突显到极致。他刚一上场,立刻就抓取了所有人的目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场外的谈话声就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在不自觉间被他吸引。

  蒋天赐看着边亭牵着马在场上遛了一圈,啧啧称奇,“别说,还真有点样子。”

  这姓蒋的是个两面派,平日里在边亭面前没少和他称兄道弟,但在私下提起时,多少是带着点鄙夷。

  “真搞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原本也就是路边的一条野狗,也就你闲着没事干,把他当赛级名犬养。”想起当初自己装卸码头上第一次见到边亭时的模样,蒋天赐有些唏嘘,摇了摇头,笑道:“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世上那么多事,哪有每件都有意义。”靳以宁没兴趣和别人探讨这个话题,至少不是和蒋天赐。

  他转过头,正好看见边亭身姿矫健地跃上马背,笑道,“我就喜欢看他干净神气的模样。”

  蒋天赐觉得靳以宁的这个理由简直就是扯淡,难得好心一回,“我提醒你一句,野狗就是野狗,养不熟的,当心被自己养大的狗咬了手。”

  靳以宁笑了笑,说:“我也提醒你一句,野狗有了主人,就不再是野狗了,态度放尊重点。”

  盛夏炎炎,港城已经半个多月没有下雨,今天的天气更是热得出奇,边亭在场上跑了几圈,一人一马就出了一身的汗。

  边亭骑的这匹马是靳以宁专门从西欧挑回来的,外表高大健壮,看着像是随时随刻能把背上的人掀进ICU,但实际上它的性格非常温和。

  作为一匹公马,它有一个很婉约的名字,叫茉莉。

  边亭很喜欢茉莉,每次他来马场,都会主动承担起马工的工作,诸如喂料、清厩、打理之类的活儿他都亲力亲为,不假借他人之手。

  训练结束之后,边亭牵着茉莉回了马房,向往常一样,亲自给他洗澡。他刚牵出水管,余光就瞥见一个穿着马场统一工作服的男人出现在马厩外。

  男人的嘴里嚼着一块口香糖,浑身没骨头似的倚在一根柱子旁,吊儿郎当地问边亭:“要不要搭把手?”

  看这个人的打扮,应该是马房的马工。

  “劳驾。”边亭欣然接受了男人的帮助,对他说,“帮我递一下刷子和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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