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碰瓷指南 反碰瓷指南 第10章

作者:晏灼宁 标签: 近代现代

  那团流浪狗实在毛色肮脏,行动谨慎,直到离得很近了,褚晏清才随着摇臂的行动轨道发觉它的身影。

  小狗是郊野的原住民,也称得上剧组的老熟人,总来翻找遗弃的盒饭勉强充饥。前段时间遭到了场务驱逐,在逃跑过程中扯坏一件女主演的服装,导演于是要求场务将它彻底处理掉。为了活命,它则越发小心翼翼了,只在散场时才敢凑近觅食。

  但小狗似乎并不害怕这名驯兽师,甚至好奇地嗅了嗅对方搁置在三脚架旁的背包。对方在这时弯腰下去,拉开背包,从里掏出一只夹火腿片和煎蛋的三明治,撕下塑料薄膜,将食物放在小狗身前。

  很好,逗狗也是违规的。褚晏清终于开口:“那个摄影老师,你先过来。”

  对方显然愣了愣,赶忙将叼着三明治的小狗逐开,才拖拖沓沓走近过来,身上的白T在暮色中逐渐浮现,如同头顶的月痕。那是褚晏清第一次和程醒言单独见面,他发觉对方比他印象里要更高挑,肩背阔朗,腰窄腿长,是完全成年男人的身形,因为总和一些庞然大物相处过密,才被衬托得单薄了。

  对方不认识他,所以含糊地叫了声剧组惯用称呼“老师”,问:“你找我有事吗?”

  褚晏清一本正经道:“剧组有规定,不允许私自使用拍摄设备。”

  程醒言飞快地动了动瞳仁,解释道:“我没有用,我只是测试看看它有没有坏。”

  “你用它拍那条狗了。”

  “我没有开录制键……”

  “和它接触也是违规的。”

  程醒言总算放弃辩解,垂头道:“我知道了,对不起。”

  褚晏清将烟蒂熄灭,余光落在对方头顶毛毛躁躁的发旋,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他继而说:“我是要通知你,每次违规行为罚款二百五,所以一共罚款五百。你准备扫码还是现金?”

  要放现在程醒言必然问他“是不是资方跑路了,你打算靠收罚款冲抵投资”,或者“你看我像不像个二百五,干脆把我收走吧”。但那会对方还没从电影学院正式毕业,处于随时担忧被辞退的实习期,上述内容就只在心里骂了。程醒言温顺地抗争道:“我没听说过有这种规定。而且你是谁?我在剧组没见过你。”

  “规则也不是我制定的。”褚晏清态度诚恳,“但公司安排我负责执行。上次我也给一违规的群演放水了,公司说再放水就把我开除。”

  程醒言将信将疑,仍打算继续挣扎:“剧组不让带手机,统一放在酒店。我身上也没有现金。”

  “你回酒店拿到手机,来我房间找我。不要想逃掉,我知道你是谁。”褚晏清喉头滚了滚,然后叫了对方的名字,“程醒言。”

  程醒言茫然问:“……你以前认识我吗?”

  因为他背过剧组全体人员名单,可以确认对方一定是某位摄影助理。褚晏清笑起来,回答:“因为我注意你很久了。”02.如果和褚晏清交情尚浅,怎么都不会将他和脊柱病患者联系在一起。因为这人对待自己也极其之苛刻,为了抑制骨骼变形趋势,保持着严格的健身习惯,他那主治医生劝别人都是坚持每周至少做三组拉伸,劝他是偶尔偷懒也没关系不要压力太大。

  程醒言前几个月也没看出来问题,等两人坦诚相对睡一起了,他还觉得褚晏清身材真是不错,就算做下边的他也赚了。

  褚晏清并没挑明要和他确认关系。gay圈有条惯例是随便睡睡别当真,尤其在半封闭管理的剧组里,很多人都以此作为发泄压力的方式。程醒言本来也挺遵守惯例的,但褚晏清每次做完还会仔细亲吻他很久,所以自然而然就抱一起睡觉了。

  有些时候程醒言比褚晏清醒得更早,他会将指尖陷进对方左胸口里,胸肌放松时候是柔软的手感,仿佛真能触到心脏。他这时也感觉心脏细微地颤动起来。

  褚晏清觉察时轻轻咬住了他的手指,声音变得含糊:“你得去上班了。”

  程醒言跟那位讨厌狗的专制导演相处不甚和谐,每早开机前都得崩溃一次,“能不能不去?想把导演和同事都杀了。”

  “有点困难吧,你有那能耐不如先做到准时起床。”

  程醒言紧紧抱着褚晏清不想放手,又在床边滚了几遭,还是只能起床给自己套牛仔裤,“你怎么没动静,今天没有工作吗?”

  “我不用早起,中午陪资方开个例会就行。”

  褚晏清半撑起身,又摸到他放在床头的单反,颇为闲散地翻看起来。

  程醒言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褚晏清竟然也有早上赖床的时候……他应该很久都没见过了。从前几年快速晋升开始,褚晏清会在每日六点四十五安排好日程,不论工作日还是周末,不论前一天出差还是宿醉。有时肉眼可见已极度疲倦了,这人依然不会改变早起习惯,仿佛把睡眠进化掉了。

  但褚晏清确实在某个早晨看了他的相机,否则两人还会保持剧组限定的床《》伴关系,不至于一直纠缠到现在。

  话说回来,要不是剧组管饭,他实习期还得倒贴钱上班,惨过当鸡。设备还是大学用的那台,里边存有不少构图生涩的黑历史,程醒言面上有点挂不住,潦草地系了圈皮带固定裤腰,将相机又夺了回来。

  褚晏清问他:“你喜欢拍东西?”

  “算是吧,不然也不能学这专业啊。”

  “就你的上班状态,的确看不出来你喜欢自己的职业。”褚晏清说,“但最近拍摄的一张还在春节前。”

  但凡爱好成了职业,就是一切痛苦的开端。程醒言苦恼道:“谁进组了还有时间……”

  褚晏清又不知哪来的兴致:“这样吧,我帮你安排拍摄计划。比如下周剧组应该会放端午假,我可以监督你出去采景,但你得自己想好去哪里。”

  程醒言于是懵懵懂懂地白得了一制片人。03.两人第一次正式约会只能以糟透了形容。

  昨日夜里突降暴雨,到约会当天虽然雨势减弱,若不撑伞,切得细碎的雨丝也令人难以睁开眼睛。原本的采景计划无法执行,只能改为电影。褚晏清又说临时安排了会议,迟到将近半小时。

  电影临近开场,褚晏清打的出租车终于徐徐停在广场外,程醒言在旋转门口等得心急火燎,恨不得出租车直接横跨广场飞过来。

  褚晏清从出租车探出身,成心和他作对似的,明明没有带伞,却行径极缓。身边人潮匆匆,像是被单独裁剪出来的慢镜头。

  程醒言等不及了,撑着伞快步迎上去。两人距离缩近到共处同一片伞面下了,程醒言正准备要骂,褚晏清忽地对他笑了笑,他不知怎么又咽了回去。

  褚晏清半边肩背都已被雨淋透,额发末梢还在往眼前落雨,面上蒙了层水雾,将血色涤得很淡,显得过分苍白了,不知是失温还是疲倦。所以这笑意实属勉强,并不好看。

  好吧。程醒言想,节假日加班已经很累了,他应该体谅。就这一回。

  褚晏清动了动唇:“抱歉,路上堵车了。时间应该还够?”

  “还剩十分钟,上四层扶梯凑合吧。你实在太懂安排时间啦。”

  程醒言快步往商场里走去,他还掌控着伞,褚晏清需要被迫顺应他的步伐。这平衡并没持续多久,褚晏清便仿佛断片般往前跌,刚好撞击上他的后背。

  程醒言只感觉有发凉的雨水往后颈里滚落,正要疑问对方是什么情况,褚晏清已顺势从身后抱住了他,声音发闷,“别生气,让我抱抱吧。”

  程醒言暂时没这个兴致,“你不能等进场了再抱吗?”

  “我现在就想抱你。”

  褚晏清虽嘴上依依不舍的,还是让他挣脱开来。两人穿过广场的雨幕,从离影院更近的侧门进入商场。

  程醒言走上扶梯时在回导员消息,对方正催促他登记毕业后的就业去向,听闻他还没正式留用,又催他和学校签一假合同凑数,言下之意是不能影响学院的就业率统计。等扶梯升到顶端,他才想起去牵褚晏清的手,晃悠一阵却落空了。

  程醒言略感困惑,总算从导员的叨扰中抬起头来。这时身后传来令人心慌的阵阵闷响,类似无法契合的齿轮相互磨损时发出的艰涩声响,目睹事故的旁人小声惊呼起来。程醒言循声往后看去,才发觉褚晏清方才是从扶梯摔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按照佩子一贯的取名规则,本篇应该更名为《清醒雨季》

第15章 旧事篇:实习生被诈骗实例(中)

  04.褚晏清虽总给他的心理医生增添职业挑战,但完全算不上情感脆弱的那类患者。身体缺陷给他带来的负面情绪通常是焦虑和烦躁,他很少因此感到难堪,也不在乎无关紧要的人什么眼神。

  在此次约会之前,他比较清楚的一次难堪记忆还发生在高中。刚确诊的那几年他病情尤为不稳定,治疗费用也要昂贵得多,当月父亲给的抚养费又不够承担医药支出了。

  褚晏清没有遵照医嘱定期去领生物试剂,在断断续续的疼痛中撑过了月考,骨头里的炎症又引发起高烧,仅剩的普通止痛片吃空也没派上用场,他有一整天坍塌在宿舍木板床里无法起身,腰背的每寸骨头都凝结了厚重的铁锈,只剩感知疼痛这一种机能。

  体温烧上来时难耐感会到极点,褚晏清在昏沉中想,可以就这样死掉,但不要当活残废,太麻烦了。

  到当天夜里,见他一整天都不吃不喝没动静,担心出事的舍友给班主任报告,班主任不顾他的反对联系了他母亲。对方来时刚喝过一遭,大衣上沾着浓重的酒精味,甚至找错了他的宿舍楼层。班主任于是做了第二次错误的选择,转而联系他父亲。

  两人就在他宿舍门口吵起来了,争执内容无非是等会该由谁出医药费,母亲认为本身抚养费就没给够,父亲则认为对方把钱都烧在了自己身上。褚晏清对此早已经听厌,但同楼的学生正是最蠢蠢欲动的年纪,亟需给枯燥的住校生活增添些乐子,于是跟公园猴群似的占领了整片走廊,几名老师都没维持住秩序。

  褚晏清用棉被蒙住眼睛,抖作一团,仍无法彻底隔绝动静。他动了动僵痛的肩背,发觉自己也不是不能起身,只需要忍耐直起脊椎时骨骼被一截截拆离般的剧痛。他于是起身将证件和病历本放进肩包里,披上校服外套,往宿舍外走去。

  他穿过拥堵在走廊的父母和同学,剧痛引起的耳鸣音盖过了其他杂音,周身总算变得无比寂静,寂静得令人眩晕。但那些无声的目光比噪音更具有穿透力,尽管他始终低头紧盯着地板的裂纹,那些目光仍刺入他的脊背,留下痛的实感。

  褚晏清最终找到父亲停在校门口的黑色奔驰,没有车钥匙,只能在车前伫立等待。等父亲来时他已经半蜷在轮胎边,两人沉默对峙着。

  凭他十几岁时的修为,是一点也吃不准他父亲什么想法,他从过往经历推测,对方极有可能会将他独自抛在原地。即使要流落街头,他都不准备今天再回宿舍了。

  终于车身的侧灯闪烁两下,接着传来车门解锁的声响,父亲说:“上来,不要让我催你第二遍。”

  当晚留下的余孽是有好事的混子找上门来了,选中他作为新的霸凌对象。在他住院回来后的课间,那伙人把他堵走廊上了,其中一个男孩一瘸一拐地拖着腿,同伴们则放声嗤笑起来。原来是在模仿他生病时的走路姿势。

  褚晏清觉得挺有意思的,当混混也太亏本了,不仅不讹钱还得白送他免费节目。

  不过看多了也没意思,到月底时那伙人就因为盗窃电瓶被通报批评了,还统统挨了顶格的开除学籍处分。据小道消息传闻,里边“刚好”有辆电瓶是教导主任他老婆的,不开除才怪了。05.程醒言紧急制停了扶梯,金属表层的摩擦力足够大,褚晏清没有和台阶一路死磕到底,最终以僵硬的姿势滞留在半中位置。

  他其实只在跌落的那一瞬间失去意识,汹涌上来的痛觉已足够让人迅速清醒。再睁眼时视线里重影层层,几乎和台阶上醒目的黄色边缘线持平。他猜得到有各式的目光投射过来,怜悯、惊异或者嫌恶,都再熟悉不过了。但不知何种原因,想到程醒言这时也在看他,他竟觉有些仓皇失措,只想尽快直起身来。

  他还是低估了受伤的严重程度。破皮流血另说,左侧小腿骨可能有挫伤,稍稍一动便传来酸胀的疼痛感,怎么也找不到省力的支撑点。

  程醒言很快逆着扶梯方向一路小跑过来,蹲在他身前,没敢擅自动他。应该是紧张的缘故,对方的呼吸声听起来格外急促,“褚晏清,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褚晏清点头。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我现在可以碰你吗?”

  “还凑合吧。”褚晏清再次自虐般牵引刺痛的腿骨,判断应该不至于骨折,罪魁祸首还是他反复发作的旧病,“麻烦你帮我搭把手,我叫车去医院。”

  程醒言一副已经了然于胸的样子,听话地揽住了他的肩背,调整几次呼吸。然后将他横抱起来了。

  褚晏清有点懵了。

  他想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他可以自己去医院上针止痛,回来没准还能赶上电影末尾……思考再三,他最终决定闭上眼装作虚弱昏倒,好让这个场面看起来比较合理。

  这位摄影组的实习生虽说听不懂命令,但没少干扛设备之类的杂活,也将他稳当地抱过了广场,塞进出租车后座里,让他躺在自己腿间休息。

  程醒言先用纸巾给他擦去了额间的血迹,客观评价道:“你比我所有前男友都沉,快赶上两台斯坦尼康了。”

  “有你这样形容的吗?你说话简直像个直男。”

  程醒言在他记忆里很少生气,除开他提分手的时候。这时却有点生气了:“哪个直男费劲抱你?哪个直男闲得没事跟你睡觉?你找去好了,不要来找我。”

  褚晏清过阵子才轻轻拽了拽对方的T恤下摆,“对不起。今天感觉扫兴吗?”

  程醒言撇过头,“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检查果然有腿骨挫伤情况,医生按照惯给他开了止痛和消炎,搭配一针养骨药物。考虑到他还有旧疾在身,对方叮嘱他好好静养,绑固定带的时间要尽可能长些。

  冰冷的药水涌入血管,混乱跳动的痛觉神经总算消停些许,褚晏清光是坐在走道的长椅间,也困倦得想要睡着。前一周他每日的平均睡眠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闻见速溶咖啡的气息都感觉腻味。

  这次睡眠比他前几天在会议室无意识昏迷那次要久,再醒过来时天色近晚。他原来已半靠在程醒言的肩侧,对方不知从哪给他找来了个暖水袋垫在输液的那只手下,驱散了血管里冰冷的刺痛感。额头和手臂还有些细小的擦伤,褚晏清都忽略不计了,对方也挨个给他涂了层碘伏保护。

  推过止痛针后腿骨仍在闷闷地钝痛着,绑上的固定带他也不太适应。褚晏清难得懒散了,倚靠在程醒言身侧不想动弹。就像普通情侣那样。

  相比医院恒古不变的消毒水味,程醒言身上的气息要清爽许多,要说具体是什么气息也形容不出来,或许只是一抹饱含露水的云雾。褚晏清直到现在也很喜欢。

  程醒言正在用浏览器搜索“脊柱炎是什么病严重吗”“脊柱炎什么时候容易复发”,以及“脊柱炎为什么治不好”,神情不太乐观。

  褚晏清将对方的手机强制熄屏,“不用查,你拿浏览器查任何病的结论都是绝症立即死。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程醒言恐吓他:“褚晏清,你严肃点。像你这种情况不能再随便受伤了,今天搞不好你就不是瘸子了,是瘫子。”

  褚晏清笑了声,“不至于,你能不能盼着点我好?”

  程醒言不依不饶的:“我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你要是做不到,那就让我照顾你呢?”

  褚晏清觉得很奇怪。他不明白怎么有人乐意干亏本买卖,不仅约会被鸽,还想免费陪他住院。他只好敷衍道:“放心吧,我相当能活。要残废早就该残废了,我现在已经病情稳定多了。”

  “这算什么稳定啊……”程醒言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憋了阵子又问,“医生说你那脊柱炎复发有几天了。那你今天为什么还要来跟我见面?想出事了好让我赔医药费是吧。”

  好吧。褚晏清大概明白对方今天是因为什么生气了,“为什么这么问,我没说过我喜欢你?”

  “你没有。你只说过觉得我很有意思,还说过喜欢跟我一起睡觉。跟你谈恋爱不会也要有实习期吧?”

  程醒言果然又有点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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