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卜勒定律 克卜勒定律 第11章
作者:电子熊
咨询中心有两层,朴慧的咨询室在第二层,前台在电脑上确认过预约消息后让林西图和小河先在休息室等一下,说朴老师的上一场咨询还没有结束。
宽敞的走廊里铺着实心的木地板,淡蓝色的墙纸加上清新可爱的贴纸,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确实能让人放松不少。
休息室很大,里面还坐着许多家长和孩子,这些孩子和小河一样安静,坐在阅读区里自顾自看书玩玩具,只有家长在旁边小声交谈。
小河不愿意四处走动,林西图挑了个安静点的位置让她继续趴在沙发上画画,自己在旁边走了两圈。
除了贴纸,休息室里还有很大一面照片墙,木板上挂了很多照片,拍摄的时间从十年前延续到今年。
拍的都是一些来咨询过的孩子,有红着脸大笑的,也有板着脸冷漠无神的,神态各异,每个孩子的脸上好像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林西图一张张看过去,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是个有些瘦削但笔挺的男孩,穿长袖衬衫和及膝的针织呢短裤,背对着镜头坐在地毯上摆多米诺骨牌。
说是多米诺骨牌,不过是一些被弯折过的扑克牌,每一张牌之间都被男孩衡量过距离,看上去一毫米都不差,精准得可怕。
看到男孩的那一刻林西图就被钉在了原地,这个背影再过十年他都认得出来。
竟然是方知锐。
原来小时候方知锐会定期去的心理中心居然是这里?
林西图捻起那张照片,想凑近了仔细看看时,前台过来叫了一声。
“先生,朴老师的咨询室空出来了,我现在带孩子过去,就在走廊的612室。”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林西图回过神,走到沙发边,发现小河没在画画,而是盯着一个方向发呆。
林西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对坐在一块儿的母女,小女孩用乐高拼出一座城堡,笨拙地举起来给她妈妈看,对方笑了笑,干脆蹲下来和小女孩一起玩乐高。
“小河。”
小河回头看了林西图一眼,又去看那对母女,眼睛在小女孩身上逗留了一会儿,最终看向那位年轻的母亲。
她收起蜡笔和绘本,慢吞吞地走到林西图身边,下嘴唇被咬出了一道深深的齿痕。
蜡笔盒里黑色的蜡笔明显比其他蜡笔短了一截,林西图摸了摸她没有表情的脸,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大概是不太开心了。
“小河,跟着这位姐姐去找阿姨聊聊天好吗?蜡笔和画画的本子也可以带过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话也可以,听阿姨讲讲话就好。”
“我们去聊一个小时就回学校睡觉,柳老师也在学校里等你,不用怕。”
林西图捏了捏她的手,小河沉默地点点头,跟着前台往走廊的方向走。
一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林西图却有种自己在等产房的错觉,比咨询室里的小河还紧张。
最后实在等不住,他又走到照片墙前去看那张照片,把相片的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那是在他偷拍的镜头下都不曾呈现过的方知锐,藏在儿时的记忆里,遥远又模糊。
指尖碰上相片另一端男孩的肩背,那股淡淡的青柠味好像又萦绕在林西图的鼻尖。林西图靠在墙上,心跳微微加快了些,拿出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
拍下的角度刚刚好,方知锐的侧脸在老相机下有些曝光,苍白又冷淡,林西图盯了半天,最后做贼似的把这张照片设成了手机桌面。
时钟走针一分一秒地往前走,休息室里的家长小孩陆陆续续换了两批,除了翻阅书籍和木头积木碰撞的声音几乎没有人声。
林西图被暖空调烘得昏昏欲睡,迷蒙的梦里一会儿是和星的图书馆,一会儿又是在那间已经许久没有回去过的昏暗的、挂满拼图挂画的房间。
直到一道温和的女声出现在耳畔。
“西图。”
林西图瞬间惊醒了,睁开眼看到一个气质姣好的女人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正对他微笑。
小河就坐在旁边,低着头在绘本上涂涂画画。
“……您好?”林西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拉下兜帽,“咨询结束了吗?”
三杯散发出清香的铁观音横陈在玻璃桌上,女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镜片上起了层淡淡的雾气。
林西图说不上对方给人的感觉如何,像家中任何一位在阅历和年龄加持下和蔼而异常慧敏的女性,温和淡雅,举手投足间如同浅淡的冬雾。
镜片后的双眼却是十分锐利,打量林西图的眼神克制而不冒犯。
“你好,西图。”
朴慧的语气熟稔,像见一位故人。
“很高兴见到你。”
作者有话说:
哥哥很会玩多米诺骨牌和轨道装置,后面会写图图正在往收集哥哥满图鉴的方向靠近……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海星!超级高兴^^大家的评论真的太可爱了,每次更文都有动力了,谢谢宝们!
第14章 走出来后,去哪里?
“……您认识我?”
“当然,你的哥哥以前是这里的常客。”朴慧笑道。
林西图沉默了一会儿,他一时想不到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关联,方知锐来这里咨询的时候难道会提到自己的家人吗?
谈话间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朴慧眼里,像所有有朝气的大学生那样,林西图染了一头潮色,发尾微卷,穿宽松的连帽卫衣和破洞牛仔裤,匡威鞋头上有几道打篮球时留下的划痕。
那张脸的五官温润,给人一种极好驯服的错觉,像北海道的大雪下那些永远停留在青涩年代的少年,周身总是笼罩着一股男性朦胧的美感。
朴慧很喜欢林西图给人的感觉,她想起方知锐第一次提及自己弟弟时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那时的方知锐可以说是她遇到过的所有自闭症孩子里最特殊的那个,聪明、冷淡、克制,藏在完美皮囊下的攻击性却很强,和她的谈话之间甚至有反引导的意识,和他的每一次咨询都像是在棋盘上的博弈。
这么多年过去,朴慧对方知锐的印象依旧深刻,也从来没想到他会在某天主动提及另外一个人。
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弟。
“我们先来说说小河吧。”
朴慧拿起身边的iPad,点开记事薄,里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咨询时的笔记。
“今天是和小河的第一次咨询,主要是了解她的情况,日后才能对症下药,引导她、帮助她走出自我封闭的茧房,起码在与人沟通的能力上能有一点进步。”
林西图点点头。
朴慧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情况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了,轻轻摇了摇头。
“小河的身世和在学校的基本情况我都已经了解了,对比其他同龄自闭症的孩子,我认为小河对情绪的敏感度或许比他们更敏锐一些,但对自我人格的认知比较低下。”
“假如说我们也给这些自闭症孩子设立一个多血质和抑郁质的坐标,那么我觉得小河更偏向抑郁质。”
林西图用余光看了一眼小河,对方对朴慧的话没什么反应,几乎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林西图无法想象在这样一种情境下,朴慧是怎么和小河交流的。
“身世或许是她的一个心结,但这些信息除了从别人的嘴里反馈,我更希望能让小河自己说出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是让小河走出来的关键,否则只借助外力强行融入社会,到最后也会自行成茧与外物割裂。”
“今天她的话很少,但如果我提问的话她有些时候还是会选择性地开口回答,大部分时间都在保持沉默,咨询结束的时候我问她未来想要自己做出什么改变,她没有回答。”
“……她是第一次从学校出来到别的地方,可能比较焦虑和紧张,也有点不开心了。”林西图说。
朴慧脸上的表情不算凝重,弯起眼夸林西图:“你很细心,小河喜欢画画么?”
两人一齐看向小河的画纸,纸面上精美的项链线稿外缘都被涂黑了,中间的猫眼宝石被画上了宝蓝色的蜡笔。
远看只觉得线条杂乱阴沉,仔细看去又觉得那点宝蓝色像被包裹在宇宙中的无垠星河,美丽而神秘。
“我常常会惊叹有些自闭症孩子对于音乐、色彩和装置结构的敏锐和天分,如果说心灵是一双看世界的眼睛,那么我倒是觉得这些孩子心里的眼睛都是显微镜,我们看到的是‘宏观’世界,而他们看到的则是‘微观’世界,这也是为什么我这几年痴迷于青少年自闭症问题的原因。”朴慧说。
“但获得这些天赋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林西图低声道。
朴慧一怔,随即笑道:“你说的不错,世间的规则就是如此,为了保持人类天平的平衡,赋予什么就总要夺走什么,任何人都避免不了。”
“以后每周日都要麻烦你带小河过来一趟,我们一个咨询疗程是三个月,一共12次,之后我会视小河的情况酌情增加一点咨询的时间,费用你的哥哥都已经处理好了,不必担心。”
提及方知锐,林西图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张照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出声询问。
“我哥……方知锐他以前就是在这里做心理咨询的吗?”
“是。”朴慧点头,“当时我是他一对一的长期咨询师,他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只不过等到上高中时,知锐就暂停了心理咨询。前些天因为小河的事他来联系我,我差点还认不出对面是谁。”
“……变了很多,对吧?”林西图问。
朴慧沉默片刻,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他向来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又一意孤行,在每一次的谈话里,选择权都捏在他的手里而不在我身上,我很好奇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样一个人开始主动愿意融入社会中,变成一个普通人。”
我也想知道,林西图在心里嘀咕,当年林沐菡给他的答复是方知锐为了日后能够顺利走上乐坛,放弃高考出国治疗。
六年的时间里几乎把方知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些寥寥无几的独奏会视频上,方知锐被西装和精致的灯光包装成一个独具音乐天赋的绅士,无数人为了和他见上一面趋之若鹜,似乎再也看不见曾经那个躲在房间里拼拼图的男孩的影子了。
这样的变化好像在高中就有了苗头,林西图总觉得那时的方知锐有些奇怪。
只是当时方知锐为什么会放弃高考呢,总不可能真的是为了做钢琴家吧,林西图脑海里忽然一阵刺痛,居然想不起来了。
“我哥他高三那年就出国去国外治疗了,那时我妈和我继父正在闹离婚,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六年来他也没有跟我联系过。”
林西图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可能是那六年的治疗有了成果,现在这样也确实不错,没有人再敢笑话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了,他甚至比大部分的普通人站得都高。”
朴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西图的神色,觉得有趣。
谈起方知锐的变化时,林西图的语气像是在高兴,面部表情却是低落的,好像失去了一只独属于自己的罐装蝴蝶。
难怪会吸引方知锐这样的人。
“西图,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有没有看过一部叫《怪奇物语》的美剧,里面有一群被养在实验室里的拥有超能力的孩子,那个第一个被发现有超能力的孩子1号,和你的哥哥很像。”
“啊?”林西图懵了,“1号?”
那不是个夺心魔吗?
“1号天生拥有和他的家人不一样的眼光,痴迷于蜘蛛世界的法则,并且漠视和家人间的关系与普通社会的规则。知锐和他一样,拥有自己的思维世界,这个世界里的东西可以说是和外界颠倒的,并且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有自己的原则,并且主宰自身。”
朴慧用指尖轻轻敲了敲茶杯,绿汤上的茶叶渣立马跟着晃动起来。
“普通的自闭症孩子是被动的,即使是在治疗的过程中,也是在我们的帮助下被动地去接受外界的信息。”
“知锐不一样,他的一举一动都拥有自主的意识,而且自律得可怕,即使他不能正常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但这对他来说可能无所谓,他不是不能走出自己的森林,而是不想走出来。”
这番话重重敲在林西图的心上,他回忆起第一次看到方知锐病情发作时的场景,响彻整座别墅的钢琴噪音和满地的玻璃碎片,林沐菡和他当时都吓傻了。
但方知锐或许完全可以遵从方裴胜的话安静下来,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