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吻 锈吻 第2章

作者:金鱼刃 标签: 年上 HE 近代现代

第2章 荒原

  文艺广场并不在闹市区,而是在城南一个年代悠久的生态公园附近。邹却下班后打车过去,一路上无意识地把外套衣角攥得皱皱巴巴。

  “小伙子,教乐器的?”

  他刚刚是在琴行门口打的车。

  “嗯,古筝。”

  司机大叔惊奇地瞥他一眼:“古筝?我还以为这种乐器都是女孩儿学呢,男的确实少见。”

  邹却的神情没什么波动,他从七岁开始学古筝,这样的讶异已经听过不下百次,于是只敷衍地点点头:“是少。”

  “小女孩最适合学什么乐器啊?”大叔仍然没有停下话头的意思,“我女儿上一年级了,我老婆也总说想给她报个兴趣班,就是不知道学哪个最好。”

  放在往常,邹却大概是对话痨司机来讲最讨喜的那类乘客,有问必答,和声细语,然而今天实在是不巧,他的大脑被重重心事占据,完全没有心思唠这些有的没的。

  他微微抬高音量打断大叔:“师傅我最近喉咙痛,不太方便多说话,不好意思啊。”

  大叔闻言只好噤了声,没忍住又好奇地瞅他两眼,这才转回头专心致志地开车。

  邹却暗暗松了口气,望向窗外。城南不比自己居住的城北,更像老城区,多是低矮的老式居民楼和装修简单的路边小店。不过到了晚上这里一点不比城北冷清,除了热闹的夜市和跳广场舞的人群,最喧闹的便是广场后那条商业街€€€€由于近些年开了很多酒吧和夜店,这里也被叫做酒吧一条街。

  邹却付完钱下了车,站在街口做了会儿心理建设。嘈杂的吵闹声渐响于耳,他即将要进入这个犬马声色、醉生梦死的世界,去寻找一个被掩埋在心底深处五年,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忘记了的人。

  别紧张。他在心里叮嘱自己,不过是来完成工作的,即使委托人是亲哥哥,即使观察对象是曾经爱慕过好久的人。别紧张,不过是为了钱而已,有什么不能做的。

  邹却往里走。“荒原”藏在街的末尾,店面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大。他拉开店门,一阵混杂着烟草和香水的浓烈味道扑面而来,音乐声虽不能说震耳欲聋,但那躁动的鼓点过于强烈,震得人心怦怦乱跳。

  邹却平时滴酒不沾,点了杯不含酒精的饮料在角落坐下来。他张望了一下四周,视线被狂欢的人群遮挡,或许也是因为内心莫名涌上的焦躁,不过草草扫过一些人的脸,并没有发现正在寻找的目标,干脆垂下眼神游起来。

  “帅哥一个人?”有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凑过来,带着一身酒气靠在他身上。邹却下意识推搡了她一把,却被贴得更紧。

  “别这样。”他皱着眉往边上挪了挪。

  女孩笑了一下,没再为难他,懒洋洋地点起支烟:“你第一次来啊?感觉之前没见过。”

  五颜六色的光点闪烁着游走在她脸上,邹却借这光看清了她的长相,女孩化着很淡的妆,五官却很明艳,是种极有冲击力的美。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直视她,别开脸答:“嗯。”

  “我叫任柚。”女孩主动自我介绍道,“要交个朋友吗?”

  才认识多久就交朋友。邹却心说。现如今这似乎是个挺普遍的现象,初次见面就相见恨晚打成一片的不在少数,虽然明白大多是客套和一时兴起,他还是无法理解。有时候他也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是把“朋友”这个词看得太重,还是看得太轻,才会这样执拗得要死。

  他于是又含糊答道:“随便。”

  任柚好奇地打量着他。她刚才拒绝掉一个来搭讪的男人,一转头就注意到坐在角落的邹却。用个不恰当的比喻,任柚总算懂了以前上学时开小差有多容易被看出来。她像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望得清清楚楚:这个人明显不在状态,目光毫无神采地到处乱飞,在这个环境里显得很是格格不入,仿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群林中,他一个人纹丝不动地静默挺立。

  “你来这儿干什么的?”任柚干脆地问道,“又不喝酒,也不起来玩,找个地方发呆也不该是这儿吧。”

  “跟你有关系吗。”邹却想也不想地说。

  任柚明显被他忽然变冷的语气惊了一下,不自在地张了张嘴,又很快恢复如常:“你别喝这个了,我请你喝酒怎么样?”

  邹却开始不耐烦起来。怎么会有这么自来熟的人?这类人总让他忍不住联想到大学时期的邹岩,积极开朗,擅于社交,对着下定决心要接近的人便像小狗一样,哪怕对面板着脸说滚,也锲而不舍地贴上去,还得笑着摇摇尾巴。

  他自己没有这种勇气,也不认为自己能有承受任何后果的乐观,于是在阴暗处看着那些人,顾自鄙夷、不屑,他当然知道事实上自己这种人才是最讨人嫌的,可一想到以前的事,还是顿时倒了胃口。

  可他毕竟不是那种惯对他人恶语相向的人,也不觉得一个陌生人值得自己这样做,于是只是握紧了杯身,准备起身换个地方,好让自己的耳朵得些清静。却没想女孩的下一句话,把他钉在了原地。

  “反正我哥是老板,不收我钱。”任柚说,“你就陪我喝一杯呗。”

  “你哥?”邹却不动声色地盯着她,“这酒吧是你哥开的?”

  “我表哥,咋啦?”任柚见他突如其来起了兴趣,莫名其妙道,“你认识啊?”

  邹却摇摇头:“不认识。”又平静地朝她望去:“那就只喝一杯。”

  -

  “那就只喝一杯。”徐栖定皱着眉接过酒。

  “这才对嘛。”狄明洄满意地点点头,“出来玩就是图开心啊,能不能别摆你那个臭脸了?”

  他们站在二楼。狄明洄大半个身子趴在栏杆上,望着楼下正卖力表演的乐队,忽地用手肘轻轻撞了下身边的人:“说起来还没谢谢你。”

  徐栖定明知故问道:“谢什么?”

  他顺着狄明洄的视线往下看,昏暗灯光笼罩的小舞台上,乐队主唱穿着白T抱着吉他,正慵懒自在地扶着立麦唱歌。

  他心下了然,淡淡地笑了笑。狄明洄根本不是来找他喝酒的,分明就是有想见的人。

  曹抒的乐队叫“失明码头”,今天是驻唱荒原的头一晚。上一个驻唱的乐队跑去首都谋生路了,曹抒不知哪听的消息,明明已经八百年不见的人,主动来向他毛遂自荐。

  失明码头最近几乎濒临解散,毕竟组了两三年也没闯出什么名堂,唯一发过的专辑无人问津,原本靠到处跑商演勉强吃上口饭,现下商演机会也寥寥无几。徐栖定知道曹抒这回来找他,是真的没了办法的对策,哪怕普通朋友他也愿意做个顺手的人情,更何况是发小的弟弟。

  “这小子真是的……”狄明洄咬着烟嘴猛吸一口,“他要玩那个破乐队,我让他玩就是了,反正怎么样我都会养他。没想到脾气还挺大,都要饿死了也不肯来找我。”

  “是啊。”徐栖定说,“曹抒没眼力见,就该从了你才对。”

  “胡说八道什么呢?”狄明洄骂骂咧咧地往他腰上捣了一拳,表情却不自然起来。

  他眯起眼睛:“这小子性子烈,不好管,我没精力对付他,要找当然找听话的。”

  徐栖定回忆了一遍狄明洄的历任情人,对这番言论实在无法完全苟同。性格倒是都乖巧黏人,长相却如出一辙和此刻正在唱歌的某个人相似。

  “你得了吧。”他讥讽道,“早晚还是得栽。”

  狄明洄不在意地随便应了声,又想起什么似的,打趣说:“你呢?最近跟你那个对象怎么回事?既然复合了怎么又对人家爱答不理,急得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

  想到邹岩,徐栖定顿时感到一阵头痛袭来,皱起眉头道:“你接了?不用理他。”

  “没接。”狄明洄做了个“我懂”的夸张表情,“虽然不明白你怎么就突然要跟那家伙复合,但看你这幅不上心的样子就知道铁定在打什么鬼主意……说吧,算计什么呢?”

  “能有什么。”徐栖定漫不经心地答,“无聊当个消遣。”

  他不想多聊这个话题,正准备找点别的话讲,狄明洄忽然搡了搡他,扬起下巴点了点角落的方向:“哎,那个怎么样?”

  徐栖定望去,先是一眼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嗤笑一声:“任柚哪看得上你……”

  狄明洄急哄哄地打断他:“谁说任柚了?我说她旁边那个!”

  徐栖定于是定了定神,再次望去。坐在角落的任柚像刚听了一个好玩的笑话一样,正笑得前仰后合。而她身边那个带着浅浅笑意在讲些什么的人……

  “长得还行是不是。”狄明洄摩拳擦掌想要下楼去。

  徐栖定很快回过神来,不紧不慢地说道:“他长得和曹抒也不像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狄明洄闻言脚步一顿,涨红了脸,“我看上的人为什么要和曹抒长得像?”

  “哦,那你去吧。”

  “……算了。”

  狄明洄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没了兴致,本来也只是看见个合眼缘的想要请杯酒调戏一下就完事,现下闷闷不乐地趴回栏杆:“没意思。”

  失明码头此刻正在演唱艾薇儿的《Losing Grip》,曹抒在湿热的空气里几乎嘶吼着唱出“我为什么要在乎”一句。楼上的两人默默无言,各怀鬼胎地听着,狄明洄小声嘀咕:“使不完的劲儿全用在唱歌上了。”

  徐栖定没搭理他,手里攥着酒杯,眼神落在并不明确的一处。一曲毕时,他瞥见楼下的任柚抬起头发现了自己,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哥!”

  一道似乎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充满探究的目光,随着任柚明媚的笑意一同打在他脸上。

  邹,却。

  徐栖定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冲着那两人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第3章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邹却比五年前似乎要更瘦了。徐栖定不露声色地望着他和任柚讲话。那人的发型倒是没怎么变,刘海柔软地搭在额前,身上套了件宽大的淡蓝色卫衣,握着酒杯的手半缩在有些过长的衣袖口。

  还像个学生一样。徐栖定忍不住笑了一下。

  “在笑什么?”狄明洄跟着往下看,眼神飘来飘去不知怎么就又飘向了小舞台。徐栖定有短暂的无语:“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和曹抒分别吞了块磁铁。”

  狄明洄也不恼:“他是我弟,我关心他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他笑嘻嘻道:“我先下去了。”说罢一溜烟下了楼,向任柚坐着的角落走过去。徐栖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忽然警觉起来。

  果不其然,他瞧见狄明洄那家伙一屁股在邹却身边坐下来,紧紧挨着,不留一点空隙。邹却挤在他和任柚之间,显出些笨拙的无措,又很快恢复正常,不着痕迹地把狄明洄往边上推了推,别开脸去。

  狄明洄怎么说也是个俊俏帅哥,又穿着一身的名牌,搭讪从来没有失过手的时候。这时莫名其妙在邹却这里吃了瘪,面上现出一副欲发作又生生忍住的好笑神情。徐栖定乐得见好友出洋相,饶有兴致地看着。狄明洄扬手叫了几瓶酒。

  邹却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不算早了。今天没能从任柚嘴里打探到任何关于徐栖定的感情情况,最后还听她骂了半天前任,实在是挺浪费时间的。

  任柚大概是骂累了,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嘀咕着什么。此刻再不脱身更待何时,邹却于是礼貌地对身边的另一个人说:“麻烦让一让,我准备回家了。”

  “不是还早吗?回什么家。”狄明洄给他倒了杯酒,用自以为十分撩人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番,“陪我喝一杯再走也不迟啊。”

  邹却没接那酒,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说:“请你不要再这样了……我有女朋友。”

  “是吗?”狄明洄凑近了些,附在他耳边小声道,“别装了,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了。”

  他其实没底,但这是惯用路数,对一些欲拒还迎的小男生屡试不爽。果然,他敏锐地发觉邹却眉眼间微妙的变化,溢出来的一丝慌乱被轻易捕捉。

  是就是,撒什么谎。狄明洄想着,抬手想要轻轻覆上他手背:“就一杯,我觉得你挺……”

  小舞台方向的歌声不知怎么就戛然而止,狄明洄听见话筒共振导致的啸声,尖锐刺耳。他疑惑地朝台上望,曹抒正在调整话筒状态,目光却直直落向他。

  狄明洄被这目光倏地刺了一下,忽觉一阵不适,心里某种烦躁与不安交织的东西喷涌而出。他兴致乏乏地收回了手:“算了,你走吧。”

  这是一种近乎打发的语气,邹却下意识觉得不舒服,却又顾不上这些,不声不响地准备起身。

  “把酒喝了。”

  他闻声动作一顿,抬头见到徐栖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楼,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桌上的酒,又重复了一遍:“这些,喝了。”

  话音落下,他对着邹却笑了一笑。

  那是种不带丝毫感情的皮笑肉不笑,像是下一秒整张脸便会冰封似的冷下来。邹却静静地回望,内心却有种想要立即逃离的冲动,他没看错的话,这个浑身散发着不善气息的人,竟然是徐栖定。

  可又怎么会是徐栖定。

  五年不算太长当然也不短,他几乎怀疑时间的流逝是不是私自篡改了自己的记忆。为什么那个人在自己心里的模样,也随着过去的生活被尘封起来后,一齐蒙上一层模糊薄纱?

  印象里的徐栖定,温度值是恒定的暖意融融,待人接物极少有像现在这般,似乎毫无善意的时刻。很奇怪,这样的割裂感让邹却虽讶异却并无意外,有一种那人不过被扒掉虚假外壳的恍惚感。

  狄明洄诧异道:“我都让他走了,你忽然凑什么热闹?”

  徐栖定不答,眼神仍紧紧黏着在卡座上坐立不安的人。

  邹却知道,这是还在等自己回答。

  他脑子一片浆糊,却还是大着胆子问:“好啊,你陪我一起喝么?”

  这是时隔五年,他对徐栖定说的第一句话。邹却听见自己稳着音调发出声音,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他甚至觉得这声音有些失真,连带着自己的呼吸声,都轻飘飘的,云一样浮到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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