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 一声 第53章

作者:浪山 标签: 近代现代

  应淮的手沿着微微凸起的脊骨往上走,摸过冰凉的后颈,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他还是那个小小的、柔弱的祺祺,有着柔软的白色发梢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多病的身体和坚硬的骨头,喜欢撒娇又不愿意被人看轻……但比大部分人,尤其是应淮,都要勇敢得多。

  应淮揉了一把他后脑的软发,对他说:“你吃了晚饭就去收拾东西,晚上我来接你。”

  谢祈枝抬起头:“你也来林姐姐家吃饭吗?”

  “不吃,我来接你回家。”应淮扶着他的脸,指腹在侧颊摩挲了几下,“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你想听的。”

  谢祈枝很轻地眨了眨眼睛,问他:“什么意思?”

  应淮却不答,松开了谢祈枝,捡起被他丢开的衣物,塞到他怀里,有些好笑地对上他懵懂中带点期待的蓝眼睛,故意说:“现在不说。去换衣服,你想光屁股出门吗?”

  谢祈枝站起来,捂了一下轻飘飘的睡衣衣摆,恼怒地看他一眼说:“你才光屁股。”

  应淮说的是等自己吃完晚饭再过来,谢祈枝却有些等不及了,提前收拾了行李和背包,鼓鼓囊囊地立在门口蓄势待发。

  还没到饭点,他翘着脚趴在沙发上找哥哥聊天,把李熠要把养父送进去蹲大牢的心意传达给他,他却不知道从哪得知了他们俩参与打架关进派出所的事,在电话里口吻凉得直冒冷气。

  “我是不是让你别管这件事?”他问,“你们俩倒是主意一个比一个大,还挺能一拍即合的啊。”

  “又不是我想这样的。”谢祈枝翻了个身,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地撒娇,“我的背到现在还疼呢,哥哥你还怪我。”

  “疼点挺好的,不疼你就不长记性。”谢执蓝又说,“你二哥也是,一打三他都敢莽上去,还带个你,他当自己战神重生了是吧,小广告看多了吧他。”

  “也不完全是一打三吧,我不能算0.5个战斗力吗?”谢祈枝问。

  谢执蓝冷笑一声,说:“你算0.05,起一个报警器的作用,你要是出事了他就死定了。”

  谢祈枝眨眨眼睛,也替李熠卖卖惨,说:“可是二哥伤得也挺重的,脸都被揍肿了一边,都不怎么好看了,哥哥你不关心他吗?”

  “我还真不用操心他,上回他胳膊扭到了,医生说至少要修养半个多月,这小子一星期不到就好全了,个子窜挺快,发育忘记通知脑子了是吧?”谢执蓝语速飞快,接着说,“不好看了你就少跟他玩,顺便歧视一下他高中肄业的学历,和他说一句,让他没拿到211的录取通知书以后都别和你说话了。”

  谢祈枝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问他:“哥哥,你怎么还搞学历歧视啊,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你指什么,他把一打三当战绩和我吹牛,还是宁愿摇奶茶卖酒都不肯回去上学,当文盲有瘾是不是?他真是我亲弟弟吗?”谢执蓝越想越气,说,“爸妈还指望我呢,说什么他不爱读书就让我领进公司锻炼一下,吃点苦就懂了,这是锻炼他还是锻炼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我这儿前台和司机都至少是本科生,可没有摇奶茶和当打手的岗位给他锻炼。”

  谢祈枝说:“我听二哥说过在学校里的事,没有很抵触啊,他是不是有别的顾虑才不想回去的?”

  “他还会跟你说这个?”谢执蓝稀奇道,“他在学校的什么事?”

  谢祈枝回答:“学吉他撩妹。”

  谢执蓝:“……”

  “这么看,二哥确实是你嫡亲的弟弟。”谢祈枝肯定地说。

  “好了,不说这个了。”谢执蓝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说,“你说的顾虑我大概找到了,你知道我给了李熠一张银行卡吧,卡是我办的,能看到他的流水明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给同一个人转钱。”

  谢祈枝问:“谁啊?”

  “他养父母的大女儿,他那个失踪的姐姐。”谢执蓝说,“现在在仪州一家医院里做护士。”

  他帮着失踪的姐姐远离这个家,想把养父送进监狱,可这样,就只剩他一个人能照看失明的养母了。

  所以,他不愿意跟爸爸妈妈回去,就算觉得哥哥这个人还算不错,依旧不愿意听他的话回去读书的理由也都明晰了。

  谢祈枝说:“二哥只是想帮她吧,你别生他的气了。”

  “我生气不是因为他想帮谁,而是我掏心掏肺对他好,他对我还是没有一句实话。”谢执蓝叹了口气,说,“他自己老老实实跟我讲清楚,我能给他想出一百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比他自己扛轻松?”

  谢祈枝思考片刻,对哥哥说:“他可能不是故意的,就是自己一个人习惯了。”

  习惯了没有后援,没有退路,谁对他好一点就还一点,对他不好就用拳头揍回去,只靠自己的力量保护那些他在乎的人。

  傍晚,谢祈枝把那只喵喵叫的大肥猫抱回林见善家里,隐约听到林姐姐在和姜哥说什么不能吃,还未听清,起身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林见善正好端着砂锅走出来,看他一眼,笑着说:“祺祺来啦。”

  谢祈枝“嗯”了一声,走过去夸道:“好香啊。”

  林见善给他拿碗和汤勺,先给他舀了一碗:“你先尝尝味道,家里没醋了,我去外面买一瓶补上。”

  谢祈枝点点头,坐下喝了口汤,刚出锅,有点烫舌头,他又放下了,探头探脑地往厨房里看。

  姜哥本来在做菜的,好像临时有事,放下菜刀接了个电话,语气很严肃。

  谢祈枝坐回餐桌旁,舀了勺鸡汤慢慢地吹着,给应淮发消息:【你大概几点过来呀?】

  应淮却没有明确说,模糊回复他一句:【快了】快了是多久?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谢祈枝托着脸,心不在焉地喝了口吹凉的鸡汤,姜哥端了碟豆芽放在桌上,问他:“你林姐姐呢?”

  谢祈枝回答:“她出去买醋了,马上就回来了。”

  姜哥说:“我工作上出了点事,要出去一趟,晚点就回来。祺祺,你帮我和她说一声。”

  谢祈枝答应了,看着他急匆匆地摘了围裙,进房间换衣服,出来往桌上点了一下什么,嘱咐他,“这个你别吃啊。”

  谢祈枝怔愣抬头,还未看清楚他就关门走人了。哪个别吃?

  蒜香排骨、松鼠鱼、蟹粉豆腐还是小酥肉?

  看着都挺好吃的啊。

  谢祈枝想不通,猜测他应该是希望自己把好吃的留着,等林姐姐回来再动筷子的意思,别一个人全吃完了。

  他的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决定先吃点开胃小凉菜,把筷子夹向了姜哥最后端出来的凉拌豆芽菜。

  这道豆芽好像比寻常的豆芽苗粗一点,掐成了段做的,味道也不太一样。

  谢祈枝夹了几筷子就不吃了,低下头接着喝汤,太阳穴突然鼓胀了一下,头有点痛。

  紧接着,唇舌、上颚和喉咙泛起密密麻麻的痒,又干又渴,他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把碗摔到地上。

  肥猫走过来,跳到椅子上疑惑地看着他。

  谢祈枝却分不出神看它了,他按住自己的胸口,撑着桌面吃力地站起来,抑制不住开始急喘。

  窒息感越来越近,他想着回去吃点药。

  可是……药放在哪儿来着?

  大脑一片混沌,还未想出来答案,什么东西“砰”的摔了下去,把大肥猫砸得哀叫一声,躲开了。

  手机屏幕亮起来,透过模糊的视线,他隐约看到了应淮的名字,却没有力气去接了。

  额头“咚”的一声砸在地上,谢祈枝好像听到肥猫围着自己一直在叫。

  他想说一句“别叫了”,却连嘴都张不开,意识朦朦胧胧,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眼前像是被谁关掉了灯,倏地一下就暗了。

  电梯停在这一层,梯门打开,应淮挂掉了怎么都打不通的电话,看到他找的人就趴在这一层的过道中间,双眼紧闭,一片潮红从脸蔓延到脖颈深处。

  那只橘色的大肥猫围着他,用前爪推他碰他,却怎么都叫不醒他。

  应淮心头一颤,蹲下去,把不省人事的谢祈枝抱进怀里。

  肥猫“喵”的一声吓跑了,他却顾不上猫了,指节有些发颤地探了探谢祈枝的鼻息。

  呼吸弱得微不可闻。

  ◇ 第67章 以爱人的身份

  应淮眼睁睁看着短短十几分钟,谢祈枝的脖颈和胳膊上冒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红疹,心跳和呼吸都几近于无,血压直降到55-45mmHg,喉头水肿到无法呼吸。

  医护在车里给他做抢救措施,打了两针肾上腺素,到了医院直接推进了抢救室。

  因为过敏性休克,Ⅰ型呼吸衰竭,下了第一张病危通知书。

  腹痛、恶心、头晕,眼前一片黑暗,睁不开眼,也说不了话。

  呼吸机不停地给他灌氧气,谢祈枝的整个口腔都被气撑起来了,只能被动地跟着机器吸气、呼气。

  手上扎着留置针,有人抓着他取动脉血,针头在肉里钻来钻去,疼得他直抽气,可是怎么都摆脱不了这股疼痛。

  大量补液和激素药物打进他的身体里,四肢与身体上的红肿却持续在蔓延。

  再睁眼时,两只手都挂着了吊瓶,他轻轻地眨了眨眼睛,侧过头,看到应淮就守在自己身边。

  灯亮着,病房里有点吵,外面的天却已经黑了。

  一股突然的恶心涌上胸口,他吃力地抬起手拽掉了氧气面罩,趴在床边直吐。

  应淮扶着他帮他拍背,倒温水给他漱口,明明没吃什么东西,也打了止吐针,一晚上吐了十几回,也折腾了应淮十几回。

  他抬起一只手,因为输着液,右手苍白到失去血色,又泛着红肿,衣袖滑下去一截,一块一块的风团从手背蔓延进小臂深处。

  从头到脚,没有哪一个地方不发麻泛痒,谢祈枝忍着不去抓,虽然没有照镜子,却也能猜到自己的脸上一定也发着大片大片的风团。

  他扯了一下应淮的衣袖,小声问他:“我的脸是不是也肿了?”

  应淮“嗯”了一声,低头将他被冷汗浸透粘在脸上的头发细细捋顺了,说:“像一只偷吃蜂蜜的小熊。”

  谢祈枝皱了皱鼻子,不太高兴地说:“我才没有偷吃。”

  应淮陪他说了会话,谢祈枝看了眼注射的点滴,嘀嘀咕咕地和他抱怨这个药打得他手好疼,没一会儿就昏睡过去了。

  留院观察的这个晚上,谢祈枝半夜突然发起了高烧,因为过敏引发的急性肺炎,应淮签了第二张病危通知书。

  等在抢救室外的漫长的几个小时里,应淮觉得自己好像能理解谢执蓝当年的感受了,他没有办法不被感情牵绊,也没有办法不在乎谢祈枝的病痛和任何一点夺取他生命的可能。

  他突然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事,在母亲回国离婚那一年,她突然说起来:“我记得有个得了罕见病,被你的小伙伴家领养的小孩,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应淮愣了一会儿,不确定母亲说的小孩是谁……谢祈枝吗?

  “他这个病太特殊了,我当时有考虑过要不要领养他,一起带去美国治疗的,你爸非要和我对着干,加上那会儿事情太多,最后不了了之了。”母亲笑了起来,“你不记得了?我还问过你想不想要个弟弟呢,你当时很坚定地说不要,你更想养狗。”

  应淮沉默片刻,说:“我以为你的意思是你想再生一个。”

  “我疯了吗?”母亲看他一眼,随即又说,“我知道一个专门研究这种病的特效药的实验室,可以接触到最前沿的治疗手段,不过风险也不小。哎,也不好说怎么样对他更好,人各有命吧。”

  应淮不记得那时回答了什么了,但母亲那句“人各有命”和当初他自己说出口的,惊人的相似。

  什么时候变了?

  从一个他不认识、也无所谓的小孩,变成有可能被母亲收养,成为他养在异国的弟弟的小孩,再到无法忍受他的祺祺被人这样疏忽对待,不敢闭眼也不敢休息片刻,害怕他的生命会在自己眨眼的瞬间流逝不见。

  谢祈枝住院第二天,谢执蓝连夜飞了过来,他顾不上调解林见善和他丈夫的争执吵架,也顾不上责怪他们为什么要丢下谢祈枝一个人,还把花生苗放在他吃饭的餐桌上,就听见医生对他说,谢祈枝的肺功能只有正常人的70%,如果持续恶化下去,最终只有双肺移植这一种治愈手段。

  但是这唯一的治愈手段依然存在着几个问题:第一,找不到合适的供体;第二,双肺移植的手术风险非常大;第三,因为抗宿体移植反应,术后五年的存活几率不到50%。

  而医生强调的这几点,不管是谢执蓝还是谢祈枝自己,早已经心知肚明。

  谢祈枝在ICU里住了三天,第四天才转入普通病房,允许家人探视。

  他看着滴答下落的点滴发呆的时候,应淮推开门走了进去,谢祈枝看见他,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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