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肆六) 红日(肆六) 第11章

作者:肆六 标签: 近代现代

  一顿饭没吃多少,浪费了大半桌,曹雁禾付的钱,也不知花了多少。

  姐妹两人准备回去,临走时伍清向肖玉词要了联系方式,肖玉词其实并不想给,但是又觉得是曹雁禾的亲戚,人家都要了那便给吧,于是稀里糊涂的把自己卖了。

  下午的街巷很是热闹,两边都支了摊,沿路都是叫买,天边的落霞依旧火红,染了一片天。

第10章

  晚间的落霞,是光与色的相互试探,绚丽缤纷,伴着气流映入人群的街巷中。

  小贩的红柿,硕大肥美,绿竹编的筐装着摆在地上,个个饱满圆润,肖玉词走上前拿在手里左瞧右看,又递到曹雁禾眼前“吃柿子吗?我请你。”

  买柿子的阿婆坐在矮凳上,摇着蒲扇,提着嗓子热情招呼“小伙子,买柿子勒,甜得很,又大又圆。”

  “阿婆,给我一个袋子。”

  阿婆递了一个塑料袋给他。“随便挑,都是好的,不甜就不收你钱。”

  肖玉词蹲下来挑挑选选,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甜,就按着好看的个大的选,曹雁禾弯下腰俯身在他旁边,隔得很近,他的声音就在肖玉词耳边,与微风缠绵卷入耳朵。

  “选这样的,甜一点。”曹雁禾将一个个头圆满颜色艳红的柿子举在肖玉词眼前,眉目带笑,给他看了一眼又装进袋子里。

  肖玉词便朝着这种又艳又大的柿子选,装了半口袋,往称上一称,足足有四斤多,份量也足,提在手里掂一掂,还挺重。

  扬昌的街上向来都是人挤人,特别是到了下午,左右两边支着摊蓬,严丝合缝的将天空遮了个七七八八,日落的柔光从顶蓬的丝丝缝缝中透过,映入楼层之间。

  肖玉词走在前,曹雁禾在后,密集的人群相互窜挤,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朝肖玉词肩上一撞,脚上定力不足就要跌倒在地,一只宽大的手掌及时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回。

  “看着点路。”曹雁禾走上来与他并肩。

  肖玉词还在险些跌倒中未缓过劲,定了定神,淡淡一笑“我没事,就是太挤了没注意。”

  “这条路窄,人多点就走不动道,挤来挤去容易摔,你注意些。”

  肖玉词点点头,理了理折皱的衣服。

  逼仄的小巷,汗味与闷热的空气混浊一起,前脚贴着后脚的小步移动,窜缩在人群里,曹雁禾紧紧跟在他身边,就怕一个不注意就被挤得分散开。

  走过拥挤的旧街,便是大路通畅的新街,不再是汗味和脚臭的味道,是滚烫闷热的热流气息。

  曹雁禾回店里拿点东西,肖玉词跟他一起来,手里提着柿子,被袋子勒的手掌发红,天气滚热,额头上都是细细的薄汗,一进门店旋转的电风扇嗡嗡吹出凉风,消散了周身的热气,张晓伟垫着薄板,平躺扎进一辆二手的小车底,露出半只脚在外,地上摆满一堆工具,肖玉词抬起脚,左右环顾,难以找到落脚之处。

  曹雁禾瞧见了用脚拨出一条道,指了指前面的凳子“你先在这坐一下,我换个衣服。”

  肖玉词踩在他拨开的位置,点了点头“你去吧,我在这等你。”

  底下的张晓伟听见了声,哗啦一下钻出身子。

  “哥,你回来了?”抬头看见凳子上坐着的肖玉词,愣愣一怔,转而又笑嘻嘻的说“肖老师?你也在啊?还记得我不?张晓伟,不小心撞到你的那个。”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这急冲冲的性子除了乔德林他便是第二个了。

  肖玉词笑了笑“记得。”他将塑料口袋撑开递到张晓伟面前“吃柿子吗?”

  张晓伟笑着摊开双手,乌黑的油渍满手都是,指缝全是乌蒙蒙的灰“我这手黑,就不吃了。”

  肖玉词挑了几个大的放在旁边的木桌上“我给你挑几个搁在这,你忙完了在吃。”

  曹雁禾站在一旁清咳一声,双手插在腰间,站得笔直“我去换个衣服,你在这里招呼一下肖老师。”

  张晓伟拍胸脯保证“你去吧哥,肖老师交给我了。”德行!

  门店后面租了一间单间,是给张晓伟住的地方,他家是在扬昌的一个小乡村里,家里孩子多,个个都要张嘴吃饭,张晓伟十四岁便从家里出来打工,在卉南城里待了一两年,后来恰逢曹雁禾店招聘,他便一直跟着曹雁禾学技术。

  曹雁禾一走,张晓伟嬉笑着脸坐在肖玉词旁边“肖老师,你多大了?叫你肖哥不介意吧?”

  “我应该比你大,你想叫啥就叫啥,没那么多规规矩矩。”肖玉词抬手摸了摸后颈。

  日落掉入山间,携余晖映在门店的水泥地面上,直至肖玉词脚边,无限拉长。

  张晓伟站起身,手上的油竟往身上抹,咧嘴笑了笑“肖哥,渴了不?我去给你倒杯水。”

  肖玉词不渴,反倒是被屋外的光刺得眼睛睁不开,他摇手拒绝“不用,我不渴....”

  张晓伟哪管三七二十一,转身就朝门外光秃秃的一根水管走去“甭跟我客气,曹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三下五除二洗干净手,甩了两下。

  夏天的水开了制冷,透明的塑料杯凝上薄薄一层冰雾,手刚碰上,就是透骨的冰凉。

  肖玉词喝了一口,润进喉咙。

  “肖哥,听你口音北方人啊?北方哪里的?”

  “临安。”

  张晓伟凑近了些,睁大双眼“临安?那可是大城市哦,我这辈子都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临安有啥好的呢?肖玉词语塞,还真说不出它好在那里?他在临安出生临安长大,要说临安的一草一木他应该是最清楚的,可是从小到大,肖玉词空闲去玩的时间却屈指可数,不过刹那光阴,都在肖克的管束下长大。

  “和卉南差不多的,只不过交通还挤些,没有这边宽松。”

  “毕竟大城市,人口是比卉南多,挤点也正常,不像我们卉南....人都往大城市跑,哪里还有人待。”

  张晓伟在说,肖玉词就静静听他说,就他个人而言,他不喜欢去争所谓的功与名,反倒安稳平静的人生才是他所想的,偏偏肖克就强按着他去追求去得到,在他认为,作为他肖克的儿子一定要大有作为,功成名就,而不是一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肖玉词看着张晓伟,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无非选择不同罢了,有人喜欢大城市,自然也会有人喜欢小城市。”

  张晓伟右手捏着下巴,像是在思考,转而点点头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我就喜欢咋们扬昌,又朴实又自在。”

  肖玉词笑了笑,所有言语都抵不过一份热爱。

  曹雁禾换了新的衣服,第一次见他穿衬衫,挽了袖子,脖子处留了两颗扣子,半开半掩,隐约看见精壮有力的胸膛,小麦色的皮肤,与呼吸一起上下起伏。

  曹雁禾的头发长了,比第一次见时长了很多,润湿的头发垂下挡住了眉毛,他伸手轻轻一拨,尽数掀在头顶。

  “聊什么?又朴实又自在的。”

  “聊我们扬昌啊,又朴实又自在,你说是不是曹哥?”张晓伟笑嘻嘻的,嘴角咧到耳根。

  “穷就穷,还装什么逼。”曹雁禾将换下来的衣服扔给他“帮我一起洗了,明天我要穿。”

  “不是吧哥,衣服都要我洗?我是来学技术的,不是来做保姆的。”张晓伟呐喊反抗。

  “你是用洗衣机洗,又不是手洗,你装什么装?我给你买的洗衣机是用来做摆设的?”

  得!这下好处没捞着,还一阵数落,张晓伟只能苦命含泪洗衣服。

  回去的路上,黛蓝星稀,漆黑的小巷没有路灯,只剩一方霁星披肩斩路,摸着夜色走回去,肖玉词开了手机电筒,亦步亦趋跟在曹雁禾身后,他有些近视,不是很严重,平时不戴眼镜也能看见个七七八八,可是一到夜里,就散得厉害,往前都是迷糊一片,只注意得见脚下。

  “你小心些,前面有台阶。”曹雁禾走在前面提醒他。

  他仔细一看,还真是台阶,小小一个坎,不仔细看不清,与地面无疑。

  “张晓伟是扬昌人吗?”肖玉词上了一个台阶,问他,电筒的灯光照在他的脚踝,他向前走了一步。

  “嗯,扬昌边上一个村里的。”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没有读书吗?”

  “他今年有十七了吧来我店里那会才十六。”前面有道坎,曹雁禾小心提醒他又接着说“读了小学就没读了,现在还能认识几个字。”

  肖玉词抬起的脚一顿,接着又向下踩,在扬昌这些日子,肖玉词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因为穷没钱读书,因为孩子多养不起只能送人。

  “不要觉得他们可怜,其实想一想,不读书对他们来说反倒是好的。”曹雁禾觉得这样说不妥,换了一种解释“我不是说读书不好,要是能读书那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对于他来说,自己能独立反而是种解脱,他家有五个孩子,他是家里第四个,最大的姐姐现在嫁了人,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父母七十多岁了,更没有能力去供他们读书,只有自己出来打工,自己挣钱,才能不添加家庭负担。”

  肖玉词觉得是有道理,但是转念又一想,读书改变命运,可以不用一辈子待在大山里,总比辛辛苦苦半辈子给人刷盘子,打临工来的好。

  曹雁禾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性子倔,一旦自己认为的就很难会改变,他笑了笑“不用纠结这个问题,你换个路子想一想,要是他家里借钱给他读了书,读到大城市去,也得花十几万,毕业出来以后他又要辛辛苦苦兢兢业业还这个钱,再往不好的想一想,现在大环境这么差,又怎么能确定他毕业之后一定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呢?”

  曹雁禾一顿接着说“但是这些都是我比较悲观的想法,也有好的,只是万事都要做些坏的打算,人生寥寥数十年,按照自己想活的法子过不好吗?何必要纠结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

  话说到这,该懂得都懂,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心里那点自我的想法罢了。

  青石路面凹凸不平,摸着夜色噗呲一声踩进水坑里,肖玉词半边脚湿了一块,他调整好位置又继续走,跟着曹雁禾的身后摸到了家门口。

  院子里的灯亮着,曹雁禾推开门便看见常萍坐在院子里,摇着扇子吹着夜风,瞧见门口的两人,立刻停了动作。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她往他俩身后望了望,没见着其他人反倒缓了口气“就你们两个人?伍悦和伍清人呢?”

  “吃了饭就走了。”曹雁禾回她。

  常萍又坐下继续摇着扇子“走了也好,家里窄,没地招呼她们。”借着光,常萍看清肖玉词脚下的污泥“肖老师,你这是咋了?踩坑了?”

  肖玉词摸了摸鼻子点点头。

  这不说还好,一说曹雁禾也朝他的脚看,还真是又湿有脏,他竟然都没注意到。

  “受凉了不好,你快去换换。”

  曹雁禾也点头让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鞋子“去换换吧,夜里凉,容易感冒。”

  肖玉词点了点头,朝屋内走去。

  院里只剩常萍和曹雁禾,说话也好说了些。

  “要不是常玉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伍清这丫头居然拉着伍悦跑到扬昌来,都过了一个星期了,我还以为她就是闹闹玩笑,还想到还来真的。”她摇着扇子,扇得用力。

  “她一个姑娘家还真是脸皮厚,人家肖老师都不知道她是谁,她就上赶着来介绍自己。”

  曹雁禾双手扶在他的肩,轻轻拍了拍“得了,人家的事你就少操心了,身体又不好,成天又爱找些事瞎操心,再说了,我看肖老师未必喜欢她,今儿一起吃饭,肖老师对她态度都是淡淡的。”

  常萍一听,这才气消了一些“阿弥陀佛,我可求她别在整什么花招了,大姑娘家的也不知道害臊,成天跟一群男男女女乱混就算了,人家肖老师可是个老实孩子,别来祸害了人家。”

  曹雁禾淡淡一笑,肖玉词就是面上老实,内心有股冲动的劲儿,正好是到了叛逆的年纪。

  “你啊,就放宽心,肖老师是真的不喜欢她。”

  “那样就最好,要是让有心之人听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家上赶着给肖老师介绍对象,就是看中他家家底丰厚,一家子又都是知识份子,父亲还是个官,咱们家可攀不上,以后肖老师要是还能记得咋们家的好我的内心就阿弥陀佛了,哪能跟人家巴结着做亲戚。”

  曹雁禾笑了笑他,想得还真多,什么巴结不巴结的,他都没往这块想,倒是常萍想得还挺多,一语点破其中要害。

  夜里凉,曹雁禾将人劝回家里,收拾院里的凳子一起搬回了家,抬头望了望星空,原来出生还真的是讲缘分。

第11章

  肖玉词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书桌前单手托着下巴,像是沉思又像是神游,反复斟着。

  他翻开笔记本,单手转了半天笔,在本子上面写下“生生灯火,明暗无辄。”

  刚写下,笔墨还未干,他觉得不妥,在本子上刷刷几下又划掉。什么月明月阴,人生本来就没有完满,获得和失去其实是同时发生的。

  肖玉词双手环抱后颈,躺在椅子上,看着暖色白灯,微微神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