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肆六) 红日(肆六) 第17章

作者:肆六 标签: 近代现代

  又酸又甜的,找不出形容词,就是怪。沉入杯底的黄色粘稠物应该是蜂蜜,温水冲泡,没有泡散开,全都沉入底下,没啥甜味,酸味居多。

  肖玉词闻一闻,又抿了一口,还是酸,接受不了这个味道,毅然放下杯子,没喝多少,看着还是满杯。

  曹雁禾换了身衣服从楼上下来,正巧就看见肖玉词放下杯子的动作,眼神不加掩饰的嫌弃,他故意轻咳一声,吓得肖玉词手指一颤,心脏嘭的跳到高点,心虚的感觉由然而生。

  “不喜欢喝?”

  喜欢,喜欢个头!

  肖玉词呵呵一笑“太酸了,痉牙。”

  “我放了蜂蜜,应该没很酸啊?”

  “没化开,一点甜味都没有。”

  曹雁禾正椅着门口的鞋架穿鞋,穿完左右踩了一踩,完全贴合到自己的脚,“怎么会?我记得我搅开了。”

  他朝厨房的位置走,站在肖玉词旁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表情微拧,蹙眉抿嘴,含在嘴里的水慢慢吞咽下去,看了眼肖玉词,淡淡开口“…确实很酸,算了不喝了,你要是还难受就回去躺着休息。”

  肖玉词直直看着他的表情,眼睛透着光,想笑又不敢笑,抿嘴憋着,点了点头“好,你去忙你的,我会自个儿照顾自己的。”

  边说边伸手推桑着曹雁禾,左手刚碰到他的腰,就被他牢牢握住手腕,一黑一白,对比明显。

  “手怎么了?”

  肖玉词看了眼自己的手,大拇指下面结结实实咬了一排牙印,整整齐齐,不歪不移,足以看出牙口真好。

  肖玉词心虚,笑了笑缩回手。

  “晚上做梦咬的。”肖玉词摸了摸鼻子,尴尬一笑。

  曹雁禾看着他,一时之间做不出评价,什么梦还能上嘴咬自己?

  肖玉词桌上的姬月季长得极好,虽说是搁在肖玉词的桌子上,但是基本上全靠彭媛媛照拂,他就是个撒手掌柜,不管不顾,养也养不好,得亏彭媛媛爱花,每天乐辞不疲的照顾,也不见厌烦。

  肖玉词手指轻轻敲击桌子表面,抬起又落下,反复如此,眼神汇聚一线,看着面前站着的魏红。

  她低着头,视线始终在脚尖,破旧的白色板鞋,邦底和鞋带都已经褪色泛黄,鞋面又皱又脏,一双鞋穿很长时间,洗了又洗,已经看不出鞋面上原本的图案。

  查觉到肖玉词看她的视线,轻轻往后缩了一下,微弓着背,一直在扣自己的手指。

  肖玉词身体立得板直,坐得端正,口水润了润喉咙,慢慢开口,“老师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家里的事儿,你也别紧张,如实说就行。”

  她没说话,点了点头。

  “你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有,有的,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弟弟。”魏红抬头看了一眼肖玉词,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你的姐姐多大了?还在读书吗?”

  她摇了摇头,“我姐已经嫁人了,没有读书。”

  “你两个弟弟呢?”

  “读小学,一个一年级,一个二年级。”

  肖玉词闷了一会,敲击桌子的手一顿,晚来得子?看年纪也差不多四十多岁,没想到最小的孩子还在读一年级。

  “你姐姐多大了?”肖玉词又问她。

  魏红如实回答:“十八岁。”

  肖玉词眉头一皱,想开口说些话却又觉得这话给孩子说不好,隐隐又憋下去,咽进肚子里。

  他突然想起有句话,人生困于你的不是命运而是选择,每走的一步路,都将会是你人生路途上一个重要节点。

第17章

  中学的食堂面积不大,沿宿舍楼方向的斜坡上走,衍生出来的一条小道往里走就是食堂,仅一层一百多来平的平房,白色腻子粉刷第一道,窗户以下刷第二道天蓝色瓷粉,门口下雨积了一滩烂水,肖玉词提着裤脚,垫着脚尖,提了一口气才慢慢走到门口。

  里屋右手边是打饭窗口,立了水泥瓷砖高台,往上玻璃隔断,留出几道小窗口放菜放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椅板凳排列整齐,下了中午的课,此时位置都坐得满当。

  谢竟南找了个靠墙的里头位置,肖玉词迈腿往他和彭媛媛的对面一坐,放下手里的餐盘。

  “就吃这么点?抵饱不?”谢竟南瞅了一眼他的餐盘,问他。

  肖玉词打的饭菜全是素菜,又少又不经饱。

  “不是很饿。”喝了一口紫菜蛋花汤接着说:“吃多了胃胀得难受。”

  彭媛媛在一旁笑着打趣:“难怪你这么瘦,这还不够我一顿的饭量。”

  肖玉词笑了笑,说她夸大其词,就算没什么胃口也是打了满满一碗饭,彭媛媛平时吃饭顶破天也就两碗,哪能比不上她的饭量。

  肖玉词瘦也不是因为他吃的少,他打小就这样,吃了不胖,现在看起来还有些肉,小时候是真的特瘦,就跟个小猴精似的,全是骨头,抱起来都硌得慌。

  姚晶怕他是得了什么病,钙片维生素补品药买了一大堆给他吃,也不见得胖几斤,最后带到医院去全身检查了一番,医生捏着检查的报告单,神情凝重,蹙眉眯眼,瞧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没什么大问题,他体质易瘦,很正常,不是病。”

  姚晶一听,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积在心里的堵闷慢慢化开。“谢谢医生,麻烦你了。”

  脸刚笑开,表情还挂着笑意,医生又再次开口:“不过,这孩子气血太足,火气很旺,最近有没有流鼻血或者头晕?”

  肖玉词点点头。

  “是药三分毒,补品吃太多了肝火旺,回去多喝点水果蔬菜汁,多运动运动,别总是靠补品养身体,还是得让自己的身体机能运作起来,靠自个养好身体。”

  姚晶呵呵一笑,点头满嘴答应,扯着肖玉词退出门诊室,在医院长廊上舒了一口气,敢情补太多了还适得其反,没胖几斤反而还因为肝火旺瘦了几斤。

  青椒炒土豆丝,土豆吃光了剩一盘的青椒,肖玉词筷子在餐盘里搅来搅去,挑了又放,放了又挑,还是没吃下去,喜欢的吃了个干净,不爱的全放一边,挑挑选选也没吃多少饭。

  “你搁盘里选妃呢?挑来挑去。”谢竟南吃了口青菜,攥着筷子怼饭里头,抬头看着肖玉词,“有心事?吃个饭都心不在焉的。”

  肖玉词挑来选去也没啥胃口,将筷子啪嗒一放,虚下目光看着盘里的饭菜,闷声说道:“明年六月底就得中考了,咋天我特地给他们做了个模拟考,今早我一改试卷,就没几个及格的,简单的配个分程都不对,合着教了个望天书,半点没学会。”

  “你这都不算什么?我教了几年英语,每天掰着手指头数,能及格的学生不上二十,英语是他们的弱项,就跟听天书一样,ABC都还没背全,就得学着造句子,地基不稳,建不成高楼。”

  彭媛媛伸手夹了块肉,放嘴里嚼半天,瘦肉带筋嘴里咀嚼,半天也没咽下去,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谢竟南也连连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你刚上扬昌教书,心急也正常。”谢竟南放下筷子,喝了口汤接着说:“我刚来教书那会也是你这样,他们成绩上不去我这个心急哟,怕自己没教好耽误学生,后来时间一长,我发现无论你怎么教,不想学的还是不想学,都抱着混一个文凭的心思,没出多大力去学,反倒是老师花的心思比他们都多。”

  老一辈的思想是影响人的,耳濡目染之下想法都是潜移默化的,自怨自艾的抱怨环境,哭穷叫苦,却又不想去改变现状,久而久之将这些情感意识潜移默化传给下一代人。

  “你这才第一次小考,可别唉声叹气的,后面还有更多小测,那才是真的头疼。”谢竟南又再补一句。

  肖玉词听后眼神一滞,有的时候他太想把事情做得完美,这些知识点在他脑海里浮现了千百篇,倒背如流,总觉得自己能把书教好,可是他太以偏概全了,总是用在临安的教学方法去教扬昌的学生,却忘了凡事因人而异。

  “就这一下都够打击我的了。”

  肖玉词双手靠在桌子上,蓝色衬衫挽袖撑着手肘,抵在铁皮悍的长桌上,搁得骨头疼,屋外阳光一照反射出莹莹的亮色,刺得眼睛睁不大。

  “听我的,你多备点降火的药,怕哪天把自己给气炸了,多不值当。”

  彭媛媛虚眯着眼,侧头看了眼谢竟南,“什么气炸气不炸的,你别吓唬肖老师。”又转头看着肖玉词,合嘴一笑,“你别听他乱唬人,炸不了,备点胃药就行,怕晚上改作业时候气得胃疼。”

  更受打击,并没有被安慰到。

  谢竟南一听,撇下碗筷,“嘁,你这和我说的半斤八两,还以为是啥安慰话,不也是唬人。”

  “我哪里唬人了?”彭媛媛不服,犟起一张嘴,“难道你没偷偷备胃药?别狡辩,我都看见几回了。”

  谢竟南想反驳,气刚提起,彭媛媛伸出食指着他,瞪了一眼,试图狡辩的话到嘴边又给咽下去了。

  “…得,我是屯了一堆胃药。”转而又轻声嘀咕:“还不是给某人准备的。”

  彭媛媛没听着后半句,转脸又笑嘻嘻对肖玉词说:“听我的准没错,当老师是个气人的活儿,爱惜身体,从自己做起。”

  肖玉词忍不住笑,看来是得给自己多备一点药,头疼,胃疼,心疼,都全买了,以防万一。

  隋谦宇开了辆特骚包的特斯拉,浅绿色,擦得蹭亮,在太阳底下闪着亮光,反射光非常刺眼,大摇大摆往曹雁禾的门店上一停,格外引人注目,像是一堆破野花里放了一支玫瑰,格格不入。

  张晓伟弓腰眼睛盯直了左看右看,耐不住想上手摸的心情,又怕手脏摸黑了漆,迟迟不敢上手,心里像蚂蚁钻心一样痒痒的。

  “哥,一会带我兜兜风呗,让我体验体验这车啥感觉。”张晓伟说着话,眼睛就没离开过车子,看看反光镜,看看外观,又看看车轮钴,渴望之心越是浓烈。

  隋谦宇瞅着他笑一笑,“成,一会你坐副驾。”

  “好勒哥,说定了,不准反悔哦!”

  张晓伟嘴角咧到耳根,想摸又不敢摸,来回一圈上下打量,爱不释手。

  “换新车了?旧的那辆还在我这儿呢,都搁好久了。”曹雁禾捂着手帕擦擦手上的灰,抬头看了眼门口的骚包车又将目光转向靠着卷闸门滑道的隋谦宇。

  隋谦宇穿了一身特骚的衣服,合着还是和车子搭配好的不是,蓝白花色的透薄衬衫,白色短裤衩,刚到膝盖上头。双手环抱胸口,单肩靠着墙,手指上转着车钥匙扣,明目的显摆,又贱又作死。

  “我这车看着不错吧?小十几万呢?”他冲曹雁禾显摆,表情溢不住的高兴,等待夸赞,偏偏曹雁禾不吃他这套,几句话就给他堵回去。

  “借了几万买的?”

  隋谦宇高兴气儿一焉,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五万,借的车贷,年底就给它还清咯。”

  “旧的车还搁我这儿呢?不开走?”

  隋谦宇递了支烟给曹雁禾,“开不走,就放你这给你开吧,我哪儿地方小,放不下两辆车。”嘴上叼着烟嘴,抬手挡住风,点燃打火机冒着星零火光,吸一口通了气,烟火子才烧上烟杆,慢慢抿出了味。

  “放我这可以,但是我也不能白开你的,你要是不要了不如当二手卖我,我用得上的地方也多。”

  隋谦宇吐一口烟圈,单手插裤兜里,抖一抖手指间夹的烟,星火灰烬攘攘落入尘土之下,举起左手摆一摆,“你要用就用,就过户给你用,我这车都多少年了,破烂铁盒一个,能值多少钱?都是兄弟,送你都成,怎么可能舔着脸皮给你要钱。”

  “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你折一下看多少钱?我给你转过去。”

  隋谦宇不让给钱,摆出一副你给我钱我就跟你急的模样,曹雁禾没再问,事后给他发了三万块,苦口婆心说了好一会,隋谦宇才收了钱,没几天就给他办了过户。”

  曹雁禾店里没有茶叶,就白水,制冷或制热,没有其他选择,隋谦宇打扮一副风骚的模样,却是个极爱喝茶的人,注重养生,别人看得到的地方就是酒吧夜场,看不见的地方是保温杯泡红枣枸杞,泡泡茶叶,反差极大。

  没有茶叶,曹雁禾倒了一杯白水放他眼跟前,“只有水,将就喝。”

  “我不渴,你先放一边。”他从怀兜里揣出一张信封,言归正传,毅然严肃起来,“这回来…是想和你谈谈老鞠在信里说的事。”隋谦宇将信封铺在桌子上,手指若有若无的敲击着桌上的信。

  他等着曹雁禾去拿,曹雁禾却迟迟不动手。

  信上的内容他也猜了个大概,鞠平山得了病,大概是活不过今年冬天了,身体越来越差,上次曹雁禾去卉南看过一次他,苍白无力,颧骨凹陷,一夜之间老了十几岁,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被病痛折磨消尽,只剩一股挺劲儿支撑着这副残身破体,只等圆了他一个心愿便可吐气归去,偏偏事情进展不尽人意。

  鞠平山当初也是从别的地方搬迁到卉南,也算是吃尽苦头熬过来的人,后来开了店,生意越来越好收了两个徒弟,隋谦宇和曹雁禾,鞠平山老伴死得早,生了一个女儿便撒手人寰,鞠落落一直跟着鞠平山长大,而如今鞠平山活不长了,他自然要为鞠落落的未来做好打算。

  事情也是简单,他想从两个徒弟之中选一个人接手他在卉南的修车店,而条件就是帮忙照顾她的女儿,直到她大学毕业。

  有种包办婚姻的味儿,但又不是包办婚姻,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怀和照顾,因为病痛不得不将这份责任假手余人,以此作为条件来继承他的财产。

  想想还真是戏剧化。

  曹雁禾展开他的信,字很虚浮,笔力虚弱像是扁舟的一尾芦叶,轻轻点水泛起一圈水纹,不久便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