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肆六) 红日(肆六) 第27章

作者:肆六 标签: 近代现代

  隋谦宇看他,视作求助,“得得得,怪我,我嘴没包好,你快带人进去劝劝,他现在不听我的。”

  空调制冷吹出凉风,刚好在肖玉词的头顶,顺着气排风向往肖玉词的头顶发丝处吹,头皮清凉。鞠落落在他身侧靠得极近,手指攥住衣摆,又揉又捏。

  肖玉词单手搭上他的肩,从后颈绕过,轻轻放在她的另一侧肩膀,拍了拍,无需话语,便能备感关切。

  鞠落落比同龄人瘦得多,骨架小,肖玉词手指一拢捏在手里,硌着手掌,一把握全。

  鞠平山比他想象的瘦,苍白如纸,面中失了红润颧骨突出,气息微弱,若不是靠着氧气罩就等着人一命呜呼,驾鹤归去,肖玉词等人推门而入时,细微的声响都令他眼神视线向门口瞟,据说人都快死的时候五官感觉都被无限放大,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鞠平山眼神落入曹雁禾身上又转移到鞠落落这里,想说话又动不了嘴,呜呜咽咽好一会,曹雁禾手掌往鞠落落背上一推,跨了两步,不得不上前,走到鞠平山的床前。

  如果没有鞠平山这一病,两人关系已是岌岌可危,感情浅淡,坐在一起也找不到话说,鞠平山重心在店,在事业,唯独缺了对鞠落落的照顾和关心,搁浅了这么久的感情,再重新拎起来重提,像是隔了一道冰墙,冷冽而膈应。

  他说不出话,靠手指无力的举高,喘息,牙缝里挤出的字节节短短,难以连续。

  “我…”

  鞠落落与他更是无话可说,但是终究是亲生的,感情冲得再淡,看见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鞠平山,她欲渡张口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搅动喉咙的音调,硬生生出了一个字。

  知道她为难,曹雁禾一手揽住她的肩,说“算了,没什么想说的就算了。”

  此刻鞠平山无以言表,早已泪流满面,泪痕顺着脸颊两面的皮肤沟壑落入枕间,肖玉词最看不得这种场面,心里塌成一团,眼间滑过泪痕,抬起袖子刷的一下擦干净,往前奉上自己在楼下超市买的水果篮。

  来得匆忙,只能在楼下超市随便买些,看病送礼,就算病入膏肓食不下咽,也得带点东西,这是礼貌,也是礼仪。

第29章

  隋谦宇请吃饭,去了家正儿八经挂着高匾的卉南特色炒菜,泛着暗红的木质牌匾,四周雕花,似龙似凤,沿着外围一周雕的精细,据说这是老板是个苗族人,这家店世世代代传了好几人,手艺和牌匾一直保留至今。

  手艺好不好不知道,服务员倒是挺热情的。

  入门木雕花镂空古老门,以为很轻,实际推起来很沉重,肖玉词用了两只手,才推动开。

  正前左侧是前台,依旧雕花木柜,一米四几高,到肖玉词胸口,前台服务员小妹热情欢迎,迎座,倒茶,支笑着脸,客气大方,唯独肖玉词左右环顾,四周,头顶,地下,都看了个遍,风格古旧,有酒楼客栈之风格,内里灯具却又彰显现代设计,古旧翻新,墙上挂了写苗族特色刺绣,服饰,头饰,一览应全,晃着灯光,莹莹发亮。

  肖玉词是客人,第一次来卉南,隋谦宇做起东道主的样,菜单先递到肖玉词手里,“你来点,看看想吃啥?”

  肖玉词没点,又推了回去,“我不挑,你就按照特色来,你吃过,你来选。”

  “嘿,那行,我给你挑几样这里的特色菜,酸辣又爽口。”

  曹雁禾看着隋谦宇点的都是一些辣的,开口提醒,“他不吃辣,换一个。”

  “啊?肖老师居然不吃辣,可惜了没口福,每道菜可是这里的特色菜,逢人必点。”

  夸张极致,什么特色菜,卉南人烂大街的麻辣牛蛙,随便走一家小店都能做出来。

  “没事没事,点吧,我也想尝一尝。”

  “行,那点一道,都来咱们卉南了,高低得尝一尝卉南菜。”

  菜肴上齐,满满一桌五花八门,隋谦宇特地点了一道放在肖玉词面前,“尝一尝,看这本地特色菜合不合你胃口。”

  伸筷子夹了一块放嘴里,又麻又辣,肖玉词浅浅抿了一口,“还行,就是太辣了。”

  “辣了就不吃。”

  曹雁禾将菜盘子端到隋谦宇面前,换了一些不辣的搁肖玉词面前。

  隋谦宇瞧了一脸贱笑,“哟!我刚认识你那会你可不是这样的,拽一副臭脸,跟谁是你杀父仇人似的,怎么?现在转型了?”

  “去你的。”曹雁禾眼神秒他一眼,“你才他妈拽,我第一次见你,穿得像个酒吧牛郎,花花绿绿,要不是老鞠和你打了声招呼,我还以为你是搞地推的。”

  “搞地推?搞地推有我这么帅的吗?”隋谦宇手捋了捋额前稀零的碎发,眉眼一挑。

  “说瞎话会遭雷霹的。”

  隋谦宇手指一顿,扣在头发密林中央,抓顺捋直,接着说:“什么批不批的,落落在呢,说话注意点。”……说霹没说批肖玉词觉得好笑,但是没懂他们的意思,顺着视线看了看鞠落落,端着饭碗,一根一根挑着鱼刺。

  天边落了日,晚饭时间一到,店里客人越来越多,肖玉词几人坐在大厅,正对一排玻璃大窗,光线一撒,堆砌满桌苍红。

  隋谦宇这人不爱绕弯子,说起话来全是糙枝烂末的大白话,十句话里面八句连着脏字,起初肖玉词还觉得糙,一顿饭下来,两个多小时,除了他妈的,我操等前缀词,就再没说其他的脏话。

  他就是嘴贱,说习惯了,不像曹雁禾,虽说黑了些,糙了些,但是说话字句却张弛有度,不该说的他不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应付人是有一套。

  夜里风凉,霓虹彩灯随风闪烁,一缕风一尘乐,肖玉词站在门口抬头一看,车流灯光由远及近,星星点点,与城市的夜色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隋谦宇买单,后头出来,手指搭弄蓝色西装外套的两肩,提起衣服一百八十度旋转披在自己身上,又骚又作,抬眼轻挑眉尾,问一句,“你们去我那儿睡一宿还是回扬昌?”

  “回扬昌。”曹雁禾回他。

  隋谦宇抬手一挽袖子,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说“这么晚回去都凌晨了,要不先去我那儿将就一宿?明早再回。”

  “不了,明天周一,肖老师要上课。”

  “请半天假呗!”视线落到肖玉词身上“肖老师,你要是不着急就明天再回,大晚上的来回折腾也挺累的。”

  肖玉词被点,愣了一会,说了句都行,再次将决定权抛给了曹雁禾,他想回,但是由不得自己,开车的人是曹雁禾,累的也是他,走不走全凭他一句话。

  众人都目光灼灼等着他开口。

  “算了,明早我还有事,下回再去,机会多得很。”

  话都这样说了,隋谦宇不好拦,让他们赶紧回,别耽误时间,手腕一台轻松搭在曹雁禾的肩,拍了拍“老鞠这里我看着,有事打你电话。”转头又对站在曹雁禾身侧的肖玉词说:“下次再来玩,带你逛遍卉南。”

  山中气候冷些,入了山林,围绕一团团薄雾,轻净飘渺,一缕风吹,倒散不散。

  曹雁禾开得慢,右手食指轻轻点着方向盘,一下两下,附有节奏。

  “你还在想你师傅的事?”

  曹雁禾手指一顿,摇摇头“是,也不全是,我在想落落的事。”

  “落落?校园暴力这件事?”

  “不是,在想落落对鞠平山的感情。”曹雁禾转动方向盘转了一个急弯,“你说,要是到时候鞠平山走了?落落会是什么感受?”

  感受?肖玉词想了想,换做自己对肖克呢?会难过,像是心被掏了一块。“…可能..会难受,很难受,觉得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他的死亡,可是亲眼看见他的尸体时,还是会难过,会想哭。”他看了看曹雁禾,一本正经说:“网上都是这样说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一堆烂骨头,想见也再见不到了,那时候你才会觉得遗憾。”

  曹雁禾笑了,“成天就跟网上瞎学。”

  “也不算瞎学,我觉得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感受这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别人不懂你,你也不懂别人。”

  “干嘛要知道别人怎么想?自己一天想这想那儿的就够难受了,还要去猜别人想什么,不是给自己添堵嘛?”肖玉词手腕交叠环抱胸口。

  他说这话,语末翘着尾音,嘴巴一撇,丝毫没了气焰,倒是憨厚朴实了些。

  山中入风,肖玉词开了半窗,风从车窗袭入,卷着湿气一股一股往肖玉词脸上吹,浮动半边脸的碎发,他伸手一拨,眼睛直直盯着车灯照亮的树林又匆匆撇至身后,反复如此。

  曹雁禾看他一眼,又目视前方,“说得也对,怎么开心怎么来。”

  山体陡峭,途中开了一个小时才到扬昌,巷子拥窄,曹雁禾都是把车开到店门口,一道街巷都安静昏暗,唯独曹雁禾的店门外亮着灯光。

  张晓伟下午接了几个活,不难却很麻烦,一直忙忙碌碌到了晚上十二点才收尾,门口车轮子一响,熄火停住,张晓伟愣头往外一看,曹雁禾与肖玉词推开车门,一齐目光投向他的身上。

  “咦?我还以为你们今天不回来了。”

  曹雁禾钥匙锁了车门,扔给他,“钥匙给我拿好,放老位置。”

  张晓伟瞄准位置,命中接住,往手指套上钥匙环圈,转了一周,笑道:“好勒!”转念又问:“哥,你们去看我老师公,他怎么样?还能活不?”

  张晓伟叫鞠平山师公,刚开始叫曹雁禾师傅,叫了几天,曹雁禾怎么听怎么觉得变扭,于是让他改口叫哥,虽然口头上是哥,内里他把曹雁禾当师傅,自然而然叫鞠平山师公。

  “不知道,别瞎打听。”曹雁禾回他一句。

  张晓伟抱怨,拧着眉,“有啥我不能知道的?”

  “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

  肖玉词在一旁听得直乐。

  “哥,我是十七,不是七岁。”

  “管你几岁,就不告诉你。”

  “肖哥,你看我曹哥,区别对待啊这是。”张晓伟扯着嗓子向肖玉词求助,肖玉词没辙,耸耸肩,和曹雁禾一比,他可没他那么爱逗小孩。

第30章

  肖玉词前二十四年里,没有兄弟姐妹,唯一一门挨亲的弟弟便是姨妈的亲儿子,刚上高中,零零后的小孩,玩得把戏与肖玉词上高中那会大相径庭,网络热梗信手拈来,肖玉词话题往往融不进去,搭不上边,更不懂得哄人,玩笑,所以亲兄弟也甚是陌生人,没有与人玩笑逗乐的经验。

  张晓伟的性子活泼,曹雁禾和他说话就跟故意逗小孩一样,嘴角挂着笑意,虽说爱怼他,但是话里却没有其他厌烦的意思。

  手掌收了大力,轻轻往他后颈一拍。

  “得了,我们要回去了,你关好门快去睡觉,剩下的活别干了,明天早上再收尾也不迟。”

  “哥,不用你说,我本来就是要下班的,看见你们的车来了这才多停了一会。”张晓伟嬉笑着脸。

  曹雁禾嘱咐他关好门,注意安全,转过身与肖玉词一头扎进了浓黑的夜色里。

  夏夜干燥多风,路沿的虫鸣清晰入耳,今天夜里阴沉,周遭全是乌蒙蒙的一片,不经意间脚下石子硌脚,扭动脚踝筋骨一疼,身子自然往边上一斜,心里咯噔一下,还没顷倒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肖玉词的肩。

  很巧,就刚好稳住了人。

  “不长记性,说几遍了,走路看路。”曹雁禾声调带些教训人的腔。

  肖玉词站稳踩实了脚跟,心里咚咚还未缓过之际就被曹雁禾说了一句,焉焉的嗯了一声,掩着胸腔的细细发出声音,一人又往前走。

  在生闷气,却又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两人慢吞吞的走着,曹雁禾打了一束光,照在肖玉词脚下,肖玉词走一步,他便向前迈一步,紧跟他的节奏,夜很深,周遭漆黑一团,四下无人,细细碎碎的虫鸣与沙沙的踩泥地声格外清晰,曹雁禾紧跟在肖玉词身后,距离很近,像是小心翼翼将人护在怀里。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一句话也不说。”

  肖玉词没回头,继续走,“太累了想回去睡觉。”

  曹雁禾没觉得不对,低头看路往深巷子里面走,“真的?”

  “真的。”

  南方潮湿,特别是地势低洼的位置,四面环山也导致扬昌处于洼地,每回下过一阵雨,路面与墙总是潮湿润得发霉,一进巷子,皮肤都能感觉潮热闷汗。

  “国庆…你回家吗?”

  肖玉词一股脑闷气往前走,听见“国庆”二字,思绪猛得被点醒,他都忘了这茬,国庆的七天假期,不知不觉这是来扬昌的第三个月。

  至于回不回家,还得认真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