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肆六) 红日(肆六) 第55章

作者:肆六 标签: 近代现代

  落雨下到晚上,夜全漆黑,窗外一排挂俩雨伞,弯勾扣着瓷砖,雨水沿伞叶滑掉垂落伞骨头尖处,再一滴一滴,颇有节奏感的掉落在水泥地上。

  外头风声及大,屋檐顶雨水沿低势划落,啪嗒啪嗒落入院外水泥地缝。

  俩人一进门,暖意浓浓,屋里开始烧火,烧在厨房,打开客厅处的门,一屋子都暖,好在南方冬天不及北方寒冷,最低也才三四度,没过零下,真算不上股子里透冷。

  肖玉词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脱外套,冬天穿得多里里外外好几层,动胳膊动腿,跟退化了似的,使不上劲,于是图一方便,进门就脱衣。

  偏偏曹雁禾瞧见,眉头一皱,伸手又给他套上,“别脱,容易感冒。”

  “热,都闷出汗了。”他语气略带点撒娇,软软绵绵,他自个都没反应,自己还能发出这声?

  曹雁禾倒是心下一软,又替他穿好衣服,左手,右手,一一伸进袖口,往身上套牢,没拉拉链敞开了外套,抱在怀里揉了揉头发,才慢慢放开。

  “一热就脱最容易感冒,要真热出汗,就拉开拉链,留点进风的缝,吹一吹就不热了。”

  肖玉词抬头看他眼睛,忍不住一笑,“你这样…特像我姥,这不让那不让,就一霸权主义小老太,啥都是她说了算。”

  “怎么?”曹雁禾低头鼻尖轻轻去逞他鼻子,“我是你姥?”

  “呸,你想得美。”肖玉词手掌寻摸去捏他腰上的肉,拧了一把,肌肉挺硬,没拧到。

  曹雁禾没躲,任他捏,芝麻大点儿的劲,真捏不疼,反而笑得咧出一口白牙,笑着去抓他手,“你这不是掐我,是挠我肉,特痒。”

  “真痒假痒?”又脱开他的手掌去挠他肉。

  曹雁禾沉了半秒,“……一般般痒。”即刻点了笑穴似的,嘴角压不住的往上撇,故意逗他乐,真不痒,也不疼,小猫胡抓。

  期末定在月底,考完就放假,来时两手空空,一个行李足够装下,等到收拾行李时,却莫名其妙多了好些东西,他也没买,就是凭空多出,再仔细一收拾,这个,肩颈按摩器,曹雁禾买的,怕他改作业累;这个,测温保温杯,给他喝热水的;还有这个,抱枕玩偶,多幼稚,说是路过遇见的,支个大牙一脸乐,像他,哪里像了?像个傻帽,乐呵呵的。

  嘴上嫌弃,最后行李箱一盖,还是多带了个笑得白痴的玩具熊。

  曹雁禾嘴上没说不舍,一个星期很快,但没实感,直到见肖玉词零零散散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时,心里才品出了味儿,酸涩空洞,走多久?什么时候回?会想他吗?憋在心里一句没问。

  “这个周末,你叫阿姨回来一趟吧!一起吃个饭。”抬头看眼肖玉词,“外面吃,我请。”

  曹雁禾眨眼愣了愣,不明所以。

  “我请吃饭,当然我做东,做饭不会,请人吃饭还是会的,回头订一家好吃的馆子,带上阿姨,一起吃个饭。”

  “不是还有我?我做,外面吃饭特花钱,还没自己做的好吃。”

  肖玉词摇摇头,“能一样?我做东请人吃饭还请外援?我就坐沙发等开饭,这么没诚意?”

  曹雁禾坐肖玉词床尾上笑了笑,“我又不免费,得花点条件才能请,烹炒煮焖样样都会,你不吃亏。”

  “什么条件?说给我听听,看看值不值得我请。”

  曹雁禾手指点点唇,笑了笑,“亲我一口,免费给你当外援。”

  就知道,猜了个七七八八,曹雁禾孤僻高冷的形象怎么一遇到肖玉词,全颠覆了。

  “算了。”肖玉词又弯腰收行李,“我还是订餐馆吧。”

  曹雁禾眼睛往下看他,笑出了声,“怎么?不划算?免费帮工都不要?”

  “要不起。”肖玉词开玩笑道。

  曹雁禾笑了笑,伸手拉他手腕,勾人往自己怀里一坐,头埋进他的劲窝,淡淡一股香,是洗发水的味道,明明都是用一样的,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他身上就觉得特好闻,香味特持久。

  “那行吧,回头我给她说一声。”声音埋在颈处,闷闷沉沉。

  “嗯”肖玉词没动,嗯了一声。

  “去了多久回?”

  原本想开学前一天回,这会儿心又动摇,想找点回,想见他。

  “过完年….初九回。”临时改了回程。

  曹雁禾终于抬头看他,握着他的手,手指叉缝握紧,十指扣紧,“好。”唇往他脸上亲了一口。

  一枝树杈抵窗沿长,搁玻璃顺势而上,长出形状,半秃独枝,叶也快掉光了,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狼,曹雁禾盯窗外看了眼,天黑更恐怖,一晃眼怪吓人,他突然想到,肖玉词来时还在闷夏,绿植叶茂最盛季节,再一晃眼,全掉了绿,剩光秃秃的枝,心里特拧巴酸涩,总算明白,书里所说,月满思君归,相思可断肠,这一刻,映照了实物。

  二十八年来,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也很矫情。

第64章

  李绪征脚伤大好,蹦蹦跳跳又一田径天选之人,垮包往后一搭,追人跟风溜似的,“哗”的一下,飞跑老远,精神头又恢复十足,整一活泼好动调皮青年,易感青春流逝,就是跟这一群孩子做对比,才感慨时光飞逝。

  卸石膏那天肖玉词也在,扶他右手,跟扶太上皇似的,抬一左手任他撑,一瘸一拐跛脚走,窦莲窗口缴钱,又添些上跌打损伤的药,往皮肤上抹,温手轻揉化开,药效揉进皮肤,血管,再修复骨头,李绪征说她浪费钱,涂也白搭,不管用,身体自个有修复免疫功能,花钱找安慰罢了。

  窦莲呸他一声,“你懂什么?人家医生都说管用,你吧嗒吧嗒念叨啥?是你懂医还是医生懂?要不他那位置换你坐?”

  李绪征嗤之以鼻,“我才不坐,请我坐我都不乐意坐。”嘴角翘老高,从一至终也没睁眼说句好听话,“就爱忽悠你们这些家长,医院成本往哪儿来?看病还是挂号?挣哪三瓜俩枣?想多了,外头卖二三十的药,搁医院开药单,付钱一看,四五十块,死贵。”

  话不无道理,对比一番下来,它药就是贵,窦莲也知价格与外头相比不便宜,接诊到取石膏,医生嘱咐加药单,一套流程,丝毫没给说我不乐意的情况,缴费取药,折转几趟,她路况不熟一路问到底,汗流夹背,喘气声急盛,肖玉词说与她换一换,她来看着李绪征,肖玉词去缴费取药,不行,怎么能再麻烦你,死活不肯,亲自去跑,当即觉得价格太贵,但转念一想,是得花,伤筋动骨隐患多,年少成病,不以为然,中年转为旧疾,时时疼痛难忍,小病转大病。

  “一分价钱一分货,又不是街上挑白菜,真抡着给你议价啊?回头带回宿舍,每天都擦。”转头对肖玉词说,“肖老师,麻烦你每天帮我盯着点,这小孩,特翻天,你得多烦心烦心,谢谢了。”

  肖玉词陪笑脸呵呵一笑,“好勒,回头搁学校我帮你监督。”

  两人意见一致达成,就差拍掌定契,李绪征夹中间,唉声连叹。

  取石膏的时间不长,电锯切开,左右对缝,啪嗒一手取下,懈了十多斤的重量,脚上猛地轻巧方便,只是过程咿咿呀呀,吵得肖玉词耳朵疼。

  电锯刚上通电,嗡嗡声震动耳鸣,一贴近李绪征打满石膏的腿,他紧冒冷汗,“这..会不会据到肉啊?”

  医生是个老手,捡话熟练就来,“不会,我切十几年了,就没切到过肉的,放心。”

  李绪征半信半疑,眉头拧作一团散不开的雾,抬头两条细纹,微锁扣眉,“真..真的?”

  “真真真。”

  也是无语,有见小孩怕哭的,女孩子胆小的,就没见男人怕这怕那?说着手动就来,点面切刀,滋拉一声,刚破一口洞,又听他哼唧一声,表情苦相,“真切不着?”

  “真切不着,我切这比那些操手术刀的还稳,保准碰不到你一根毛。”十分笃定。

  “我..害怕。”手挥举摆晃,“你等…等会儿,我做个心理准备。”呼了大口气。

  医生逗得直乐,“准备好了?”

  李绪征点点头,嘴抿紧,“可以了。”

  窦莲缴完费,正切一半,进门就见李绪征眼闭抿唇,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也着实搞笑。

  “楼下买的水,肖老师,喝点。”白色帆布包,袋量足大,纯白洗得泛黄,折痕显见,她藏于掖下,扭扭捏捏打开拿出一瓶两块钱的矿泉水,脸上笑意盈盈。

  肖玉词伸手接下,点头微笑,道了声谢。

  “绪征这孩子,从小就养得特皮实,爬树摸鱼,打架斗殴,就没他没有做过的,静不下来,心沉不住,在学校没少给老师添麻烦。”她叹口气又接着说:“他性子不像我,像他爸,好动,特调皮,拎棍往身上抽也不管用,前些年年纪小点还好些,懂得看情绪,我冷脸他就装委屈,生气就逗我笑,不知道青春期还是什么?最近几年特叛逆,你越不让他干的事儿,他非给你对冲,你看这回,腿都弄折,打又打不得,骂又不敢骂,我看网上什么给孩子压力太大跳楼的,自/杀的,抑/郁的,想想都怕,这孩子跟我,也算吃苦,要当初我狠心扔给他爸,也不至于跟我活受罪,没钱没爹的,苦日子也跟着我吃尽,想想也可怜。”

  握手交叉垂落于身下,话是对肖玉词说,可是视线都在李绪征身上,原本苦是不与言说,日子缩头是过,抬头也是过,她紧紧巴巴,勒着裤带过日子,养一个李绪征,花了大半生,不婚不嫁,就这么一个崽,念他日子过好,念他出人头地不受欺凌,十几年的白眼日子,过得委屈又哽咽。

  对肖玉词说这些,其实有私心,打出一手感情牌,诉苦倒泪,寻点对李绪征的关注,打从进医院第一眼,她就觉得肖玉词十个温柔善解的性子,脱一石膏,没必要来,他偏不,一个电话说到就到,这样的人,心是热的。

  “我倒觉得他这性格挺好的。”他说真话,不是假装客套。

  “哪里好?惹事生非,成天给自己找麻烦,抡架抽烟样样都来,特难管教。”

  “他虽然打架斗殴,但仔细想想,没真的犯过一件事儿?没偷没抢,正儿八经的耍浑,也没学人收什么保护费,他是叛逆了点,但道德底线没丢。”抬眼看李绪征,脚步捎后挪小步,背靠瓷白墙面,“而且他这性格,你要给他扔非洲待一月,也能活,跟谁都上道,三两句就交个朋友,挺好的。”

  窦莲眼角才终于露了笑,细纹才显,丝丝纹纹浮起,她噙嘴由内而外的笑。

  “回回家长会,挨训的名总有我家李绪征一个,头一回听老师夸,还挺不习惯。”

  肖玉词嘴角画弧,笑得眼角弯弯。

  南方经地,最属川渝菜红辣一绝,油泼滚肉,亮红味浓,扬昌街边往北上,石砖地凹留有雨缝,捎踩一脚,噗呲冒水,屋是瓦片,怀旧复古的风格,只是这花花绿绿的LED彩色牌灯,实在相符甚远。

  这一片地属老城区,风格迥异,现代文艺夹杂复旧,跟西装配一清朝大麻辫,实在辣眼,啼笑皆非。

  肖玉词订的包厢,其实也不算订,临时到这儿问了一句,“有位吗老板?”笑脸相迎,点头道“有有,坐包厢还是大厅?”

  还有包厢?于是点头,应了一声,“包厢,包厢,晚上来,给我留个位。”

  “好好好。”

  等门口一站,三俩人,还订什么订?直接搁里面进去就坐。

  二楼排窗一开,正对学校,抬头一看是高高升气的国旗,风扬而动,扭动动作十分夸张,肖玉词靠椅朝外一挪,“常姨,坐。”

  常萍到先不好意思起来,扭头看了眼曹雁禾,才缓缓坐下,“你这…怎么还搁外面请吃饭,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这顿饭,早就该请了,拖拖拉拉移到现在,我才不好意思。”肖玉词坐她左手边。

  “浪费钱,想吃什么家里做就成,多花这个冤枉钱干嘛,家里做的卫生又好吃,外头做的,都不知道用的什么油,不卫生。”

  曹雁禾沏茶倒起了水,放一杯搁常萍前面,又递给肖玉词,两人手指轻轻触碰,一个眼神就知对方心里想法,“这家卫生挺干净的,上回我带隋谦宇吃的就是这家,味道也还可以。”眼神一点,抿嘴笑说,“再说了,人家肖老师想请你吃饭是人家的心意,你别给你心都伤了,多难受啊!”

  常萍惊觉这才闭了嘴,心是好的,话就别太密,于是话题转变为聊家常聊工作,他说话常萍及其爱听,不知是心理作用给他搭一文化人的标签还是真文人素养谈吐,听起来就是格外中听顺耳,问他多久回临安,他笑着答,“考完试过两天就走。”又问他生活习惯没有?他说,习惯。

  常萍最不喜装腔作势,咬文嚼字,唠嗑说话就是家常嫌谈,最恨读书人吱吱呀呀转为之乎者也,冠以文人字眼,混腔洋搭不伦不类。

  扬昌每年从外省来新老师,整一城里人做派,拉脸摆谱,趾高气昂,说话总要拉扯一番,贬低扬昌地界穷迫,原先以为所有大城市的人都差不多,但换了肖玉词,才发现,原来不是地界问题,是人的问题根本。

  菜上了几轮,油爆虾,双椒鸡,糖醋鱼,再炒一牛腩,时蔬青菜,最后再上一乌鸡排骨汤,入口特鲜,味还留余舌尖,得亏菜是真不错,要不然就一啪啪打脸现场。

  饭腹饱肚,难得正遇一朗月的夜晚,将常萍送回家两人又借故出门散步,其实找一清净的地儿手牵手约会,肖玉词清秀俊朗,肩胛骨型较瘦,背直挺立,不弯不曲,穿一黑色长大衣,到小腿肚,前后一看,都帅,特像杂志模特,整个就一衣架子。

  曹雁禾手指溜进他袖口去牵他手,摩挲轻按,两人顶一晦暗的月光走走停停。

  “咱们这样,特像偷情的。”肖玉词嘿嘿一笑,看眼曹雁禾又看前路,路上有灯,年旧芯内烧灼,明明暗暗,阴晴不定,晦亮的光在他头顶,映出脸部阴暗轮廓。

  曹雁禾别他碎发在耳后,借机捏他脸,“嘴上没边,正大光明谈恋爱,又不犯法。”

  肖玉词冲他龇牙一笑,“大人,我良民,不做犯法的事儿。”这会儿又开始装上了。

  曹雁禾噗呲笑出声,手上动作更轻,抚一把又捏一下,“那良民今天晚上去我房间一起睡?”

  “啊?”肖玉词一怔,“大人,悠着点儿,你妈今儿可不回学校,搁家里守你一夜,还敢造次?”

  “怎么了?”曹雁禾双手棒他脸颊笑,“她又不跟我一个屋,就算真碰见也不怕,就说冬天冷,我非得让你跟我挤一屋,暖和。”

  肖玉词一个眼神给他瞟去,立马乖乖又说,“真就躺一张睡觉,其他啥也不做。”想了半秒说,“….最多亲嘴。”

  “我挺好奇,要如果你跟女生谈恋爱是不是也这样?特黏糊。”

  “喜欢才黏。”

  “其实我有个问题特别想问你。”肖玉词看他一眼,憋了好久,问他,“我觉得你对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接受得飞快,别人都缓冲好久,轮到你这儿,一夜开窍?是以前就有怀疑还是真看本书,然后就想通了?”

  曹雁禾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喜欢男人这件事对他而言,好像比喜欢某个女生接受度还高,也不能说是一夜翻天覆地改变,喜欢对他而言,及其遥远,以为是钢硬的心,不动情也不喜欢,他没喜欢过别的女孩,要说心动,其实是有,初中年少时,班里长得好看的在他眼里滤镜总要比别人厚一层,越是长大越发现,真喜欢一个人太难,不是勉强的将就,也不是初次萌发的动心,而是我知你秉性与脾气,却依旧始终爱你,在他心里,这就是喜欢。

  前二十几年的时光里,没有,遇见肖玉词,是他始料未及,心脏偶有怦怦跳动,想主动靠近亲吻,这种喜欢,好像比我与某个几面之缘合适结婚的人在一起,更加容易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