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 小城之春 第124章

作者:刘八宝 标签: 近代现代

  “赵校长,您好。”贺春景躬了躬身子,抬脚走过去,短短几步路让他手心里攒了一层薄汗。

  赵博涛跟他简单客套了几句,问了问二中领导近况,又问了问贺春景的师资履历,净说些不咸不淡的话题。贺春景把这些一一都对答了,眼见着要到开餐的时间了,赵博涛还是什么有价值的都没说。

  “行了,先去吃饭吧。”

  赵博涛招呼了一声沙发上坐着的两个男人,撑着按摩椅的扶手就要起身。

  贺春景心一横,先他一步站起来,学着其他人伺候老太爷的姿态,伸出手去毕恭毕敬地搀扶他:“校长,我来扶您。”

  这回赵博涛终于带了点笑模样,站起来之后将贺春景的手往外推了推:“贺老师甭学他们,你跟他们不一样。”

  “哪里的话,在您面前,我们自然都是一样的。”贺春景在心里回想了一下唐铭那股冷血动物般令人不适的笑容,努力堆起颧骨,“您是领导,是前辈,今天又如此盛情地款待我,我作为小辈,自然应当敬着您。”

  赵博涛耷拉着眼皮看了他两秒,嗤地笑了:“还是二中适合你。”

  贺春景心下一沉,霎时间冷汗都下来了,强笑道:“您说笑了,领导们各有各的风范,大环境在变,工作风格也在变嘛。”

  “吃饭去吧,听说今天有开鱼仪式。”赵博涛不再搭理他,径自往外走,两个男人如影随形跟在他身后。

  唐铭脸上的笑也淡了几分,待到赵博涛三人从身边过去了,才低声催促贺春景:“走吧,贺老师。”

  贺春景跟在最末尾,脚步沉重,心如死灰。

  看赵博涛的意思,跳槽进入圣慈内部的事基本是吹了。

  在传言中,他贺春景固然有钱,固然有靠山,可这些东西对于圣慈学校来讲都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碳。他们有一千个一万个更稳妥更优越的选择,而不是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没见过什么世面,连曲意逢迎都逢迎不到点子上的笨人。

  可这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王娜她们布线布了大半年,不能就这么折在自己身上。

  他的脑筋飞速旋转,却找不出一条可行的方法来挽回这个机会。究竟怎么样,才能让赵博涛认可他?究竟怎么样才能让赵博涛对他青眼有加?究竟怎么样???

  正在贺春景神思恍惚地朝餐厅走去时,身边忽然有人凑过来,与他打了声招呼。

  “贺老师?”

  那声音低沉得很,沙哑中带着几丝轻佻的玩味。

  贺春景茫然抬头,却看到眼前是个从未见过的高个子男人。

  这人年纪不小,头发随意地向后捋向脑后,眉眼间沉淀着成熟且富于魅力的岁月痕迹。他腮边有淡淡青色连鬓的胡茬,普通人若是如此直教人觉得邋遢,可放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竟与其深邃挺拔的相貌适配得极好。

  “啊,你好。”

  贺春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可礼貌与涵养促使他自然而然地回了句问候。

  还不等他再说什么,本该走远的赵博涛竟然咻地出现在身边。

  “徐先生,好久不见啊!”赵博涛的眼皮像卷窗帘似的抬起来,目射精光,腾出手来要与眼前人握手。

  “你好。”徐来之笑盈盈伸出手与他握了,又指了指餐厅的方向,“开鱼仪式要开始了,各位不要错过。”

  “诶,诶好,哈哈!”

  赵博涛连连点头,还想寒暄些什么,却见徐来之面带微笑地等他离开,只好忙不迭地顺着徐来之手指的方向走了。

  贺春景有点尴尬,他对这位“徐先生”全无印象,于是犹豫着开口:“抱歉,我们之前可能见过,但……”

  “我们之前没见过。”徐来之笑得怪爽朗的,摆了摆手。

  “啊?”贺春景没大明白这人是什么意思。

  “但你们俩之前见过。”徐来之欠了欠身子,好让贺春景能清楚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人。

  贺春景的视线越过徐来之,稳稳当当落在陈藩身上。

  陈藩也正遥遥向他这边望过来,表情比吃了狗屎还难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稚丞 uu的打赏!感谢大家的订阅~~~徐来之:今天我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微笑

第121章 地狱边境

  叮叮当啷、叮叮当啷。

  自西班牙远渡重洋而来,重达四百二十公斤,身长三米有余的巨大蓝鳍金枪鱼被当场分尸。

  贺春景坐在距离操作台最近的一桌,冰冷的海水混着鱼腥气隐隐飘散过来,刺激他的鼻腔粘膜。

  开鱼的是两个神情严肃的日本老师傅,剜鳍、断头、剁尾,配合流畅。尖利的长刀无声切入鱼身,再随着解剖的动作,在皮肉中豁出几不可闻的“哧哧”声。

  刀尖刮过长刺,像某种远古的,人牲时代的乐器,击奏出喑哑的曲目。

  大鱼没有耳朵,它听不见自己骨骼的碎裂声,一颗头圆睁着眼睛戳在桌上,淡粉色血液洇湿雪白的冰毛巾。

  贺春景不明白究竟什么人会热爱这种活动。

  食欲被迫与杀戮欲望捆绑,人与兽的界线开始模糊,大家仿佛又回到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庆贺与猎物搏命后的酣畅胜利。荷尔蒙翻涌,肠胃蠕动鸣叫,一种原始的兽性被激发出来。与其说是观赏一场表演,不如更像是参与一场祭祀。

  大家情绪很高,随着一块又一块红粉鱼肉的剥离不断鼓掌。他们赞颂被剔空的白骨,渴望新鲜的血肉。

  服务生倾身询问每一桌客人偏好食用的部位,贺春景对此一无所知,也对吃生鱼无甚兴致。他正想要随便回答一个和旁人相同的答案,就听得赵博涛开口了。

  “一份大腹,给贺老师尝尝。”

  很快,几块粉嫩到发白的鱼肉整整齐齐盛在紫苏叶子上,配着酱油芥末汁被端上来。

  金枪鱼大腹,油花丰厚,质地肥美,是整条鱼身上最昂贵的部分。

  贺春景拈着筷子冲赵博涛笑了笑,他知道这是方才那位“徐先生”降临后的余晖落在自己身上,让赵博涛对自己有了新的看法。

  他不想吃这块肉,但机会难得,他须得抓住了眼前这缕微光,在它散尽之前,步入圣慈学校的隐秘帷幕中去。

  鱼肉入口并不如原先设想的那样血腥难以下咽,反而是一股陌生的甘香爆开在舌尖。

  像是在咀嚼被具象化后的“鲜美”二字,油润细腻的口感流过唇齿滑进咽喉,海产的甜味夹杂微酸余韵融化在舌根上,鼻腔里呼出的空气都带着满足愉悦的尾调。

  但这肉实在太肥了。

  第一口惊艳,第二口满足,第三口鱼油气顶上喉咙,贺春景僵着脸嚼了半天,愣是咽不下去。

  赵博涛口味独特,点了两片大脂,白莹莹脆生生的肥油什么也不蘸,直接往嘴里送。他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表情享受极了,而后似笑非笑朝贺春景望过来。贺春景逼着自己把口中的肥肉泥生吞了,递上个笑脸。

  唐铭忽然将自己的碟子递过来,放在贺春景眼前:“尝尝赤身?”

  贺春景愣了一下,唐铭盘中的鱼肉色泽深红,像块瑰丽宝石,肉片夹起后,在盘中留下浅浅的血渍。

  赤身没什么脂肪,但切片宽厚,咬下去吃生肉的感觉更加明显。肌肉纤维有种柔韧的粘稠感,咀嚼时发酥,酸味浓郁。也吃得勉强。

  服务生再送上一份中腹,脂肪柔软,丰腴感刚好,这回贺春景吃得还算顺当。

  “原来贺老师喜欢不肥不瘦的。”唐铭笑道。

  贺春景没话说,跟着赔笑。

  开鱼仪式结束之后就是自助环节,贺春景怕起身碰到陈藩,由始至终都留在桌前点单上菜。

  “那位贺老师是你什么人,你很在意他?”

  徐来之明知故问,在心里捋了一遍搜罗来的八卦,再看看陈藩铁青的脸色,暗爽。他两根手指捻酒盅似的拈起圆盘型鱼骨,将晶莹剔透颤悠悠的骨髓倒进口中,品了品味道。

  “认识的人,”陈藩随口敷衍了一句,把问题抛回给徐来之,“你也认识?”

  “不认识。”徐来之爽快地答道。

  陈藩切牛排的餐刀在白瓷盘子里喀啦划出一声噪音,强压着嘣嘣直跳的太阳穴,看向对面徐来之。

  你不认识他你上去搭什么话?!

  “我这不是看你刚才火急火燎冲出去找他,想着帮你搭个线嘛,”徐来之对自己的搅屎棍行为毫无悔意,“我又不知道你俩之间有故事,不好意思了兄弟。”

  陈藩磨牙嚯嚯,把一口细嫩的小牛肉咬得稀烂:“没故事,不熟。”

  徐来之越看越有意思,那姓贺的自打进了餐厅,连窝都不敢挪一下,明显就是怕再撞上陈藩。陈藩这头也没好到哪去,眼神一个劲儿地往人家桌上瞟,估计百忙之中连金枪鱼长什么样都没顾上看。

  “原来不熟?”徐来之慢悠悠又插起盘中一块龙虾身,蘸了汁,送进嘴里细细咀嚼,“我想他跟小陈总也不会是一路人,毕竟都爬到赵博涛身边去了。”

  “赵博涛哪位?”陈藩不常在松津市,圈子里相熟的都是些老朋友,近年新崛起的势力他倒不认得多少。

  “他们桌那个长脸老头,扫眉耷拉眼的,看见了吧?”徐来之漫不经心用叉子朝赵博涛的方向点了点,“圣慈学校的主理人,赵校长。”

  “圣慈学校?”陈藩顿了一下,“怎么,这学校名声不好?”

  “名声倒是好得很,创办了八年的爱心特教学校。聋哑自闭一般学校不收的,孤苦伶仃念不起学的,他们都要。深得家长信赖,教育局点名优秀楷模,年年各家办的慈善活动都往他们学校捐钱。”徐来之轻轻笑起来,“我们家也捐过。”

  陈藩的心不知什么时候悬起来了。

  “徐总的意思是?”

  徐来之仍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拾起纸巾压了压嘴唇,又把纸巾折好,放回桌面上。一只手撑在桌上托着腮,手掌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下半张脸,让旁人都看不到他的口型。

  “小陈总或许听过圣慈学校前身的名字,”徐来之轻声念出四个字,“松山书院。”

  一直到回了包厢,贺春景还在为那几口大肥鱼肉反胃。赵博涛几人却满脸餍足,将包厢里的白幕降下来,挑了个影片播起来。

  进度条走了三分钟,贺春景就在墙边站了三分钟。

  天色完全黑透,玻璃窗外有星星点点的引路灯亮在林子里,远远望去像萤火。室内暗极了,投影仪发出的蓝绿色光影穿过空气打在白色幕布上,散漫反光将贺春景的面容也映得时明时暗。

  “贺老师觉得圣慈学校好?”

  终于,赵博涛开口了。

  隔着晃眼的光,贺春景看不清暗室另一端。

  他深吸了口气,笑着把方才组织好的措辞全数说出来:“今天之前,我只从手机里窥得见唐老师平日生活的一角,但这一角,就足够我羡慕的了。”

  唐铭不置可否,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交叠着腿,默默听着。

  “但今天之后,我想,圣慈学校会成为我眼下最重要的目标。或者说,我知道了自己应当过上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贺春景大胆地走了两步,从旁抽出张椅子,学着唐铭的样子,姿态尽可能放松地坐了上去。

  “即便圣慈不能满足我,那么总有其他地方同样值得我去尝试。”

  “你还不了解圣慈。”赵博涛说。

  “我比您想象中对贵校了解得多。”贺春景答道。

  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贺春景在暗光中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抖,他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甚至错觉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影片播放的声音。

  终于,赵博涛松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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