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且吉兮 安且吉兮 第44章
作者:威威猫七
“唱首歌吧,阿乐。”周安吉靠在他肩膀上说,“我想听首蒙语歌。”
还是上次苏和额乐拉马头琴给周安吉听的时候,他听他唱过一首蒙语歌。
虽然周安吉听不懂,但他冥冥之中也能觉察得出,那些歌曲就是流动在苏和额乐血液里的调子,和眼前这个人是融为一体的。
蒙古族人好像就是天生的歌唱家。
苏和额乐搂着他先轻哼了两句,周安吉立马就听出来了,是《乌兰巴托的夜》。
阿乐一边拍着他的肩膀,像是在打节奏,一边从嘴里唱出了那些周安吉熟悉又陌生的歌词。
这不是首激情澎湃的歌,但周安吉还是从苏和额乐的声音里听到了无垠的辽阔感。
是天苍苍野茫茫的辽原,是雪白如云朵的羊群,是苏和额乐的信仰,是他的长生天。
一首歌苏和额乐唱了一分二十秒。
唱完后,他问周安吉:“这首歌的最后一句是什么?阿吉。”
周安吉愣愣地回想了一遍,他不确定阿乐是不是真的忘了:“唱歌的人不许掉眼泪。”
“是。”
“那蒙语版的最后一句呢?也是这个意思吗?”
苏和额乐摇摇头:“是热恋中的情人多么缠绵。”
说完后,苏和额乐又倾下身,轻轻在周安吉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就像我们。”他说。
第41章 斯乐难常
正如苏和额乐之前所说的,周安吉终究是内蒙古的客人。
其实在这之前很久,甚至久到他们俩在一起前,苏和额乐就在心里想象过,自己是怎么再一次站在乌兰察布的高铁站台上,送走周安吉的。
就是他们凌晨依偎着在蒙古包外唱了《乌兰巴托的夜》这一晚,回到床上后苏和额乐抱着周安吉,不经意地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回北京。
周安吉一开始有些惊讶:“怎么?就和我呆烦了?”
苏和额乐的手还是从背后把他抱得很紧:“阿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安吉动动身体转过来和他面对着面,尽管在一片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那你是什么意思?”
苏和额乐能听出来对方的声音里带点生气。
当然,周安吉生气是应该的。
两个人才确定关系不过十多天,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然而苏和额乐这样问他,像是想要把他推开。
可这件事在苏和额乐心里已经压了很久了,或者可以说成,从他们俩一开始在一起,这就一直是苏和额乐心里的一个顾虑。
难道真的要周安吉为了和自己的这份爱情,自私地将他留在内蒙古吗?
周安吉这么优秀,明明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他是一只即将遨游世界的自由鸟,苏和额乐羡慕他,却没办法成为他。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去鼓励他、帮助他到达那个理想世界。
尽管最后能陪在周安吉身边的人可能不是自己,苏和额乐也心甘情愿。
他沉默地叹息了一声,心里因为周安吉的质问哑了火,本来两个人都挺开心的晚上,他不该在这时候提这件事的。
沉默了良久之后,他还是没忍心把心里已经过了好几遍的话说出来,只好拍了拍周安吉的背,轻轻说了句:“先睡吧,我们明天再说。”
给他一点时间,不说周安吉,连他自己也需要从这件意味着离别的事里逃避一下。
周安吉没说话了,却动了动身体从他臂弯里拱了出来,起床拿着自己的枕头睡到了另一张床上去。
背对着苏和额乐,不想理人。
这晚仿佛又回到了周安吉刚来内蒙不久的时候,两人霸占着相隔几米的两张床,一起睁眼沉默到了天亮。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苏和额乐也没有立刻出门去放羊。
他洗漱完后做好了早饭,然后走过来蹲在周安吉的床边,温柔地叫他起床。
周安吉仍保持着昨晚睡觉的姿势没动,苏和额乐先是揉了揉他的头发,再贴过去亲了口他的脸,凑近他耳边说:“该起床了,宝贝儿。”
周安吉平时不赖床,说起就起。
可这天一直假装着闭眼没理他,苏和额乐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还生气呢。”
苏和额乐知道他在赌气,蹲在他旁边哄了哄,而后又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趴在周安吉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睡。
周安吉装不像的,眼球一直裹在眼皮里咕噜噜地转动,惹得睫毛也跟着轻轻地颤。
苏和额乐看得细致,周安吉弯弯上翘的眼睫上还挂着早晨困倦引来的泪花,像极了草原上早晨带着露珠的青草尖儿,短促地颤动一下就要掉下来。
忽地,周安吉睁开眼,眼睫抬上去,直愣愣地看了他十几秒,然后说:“我不喜欢北京,阿乐。”
苏和额乐被对方说得轻微怔了一下,然后掀开被子把他拉起来,将他的衣服递过去:“先起床再说。”
周安吉这天早上没像昨晚那样任性了,规规矩矩地换好衣服后进卫生间洗漱,然后坐在餐桌旁安安静静地夹起饼子开始吃。
苏和额乐给他倒了一碗奶茶递过去,他也乖乖地端着碗边吹气边喝。
可就是不说话。
除了那句“我不喜欢北京”,一大早起床后就没说过别的。
苏和额乐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奶茶,然后坐定在他旁边,深呼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道:“阿吉,我们谈一谈。”
周安吉没抬头,仍自顾自地吃着饼,嘴里嚼着东西说话都有些不清不楚:“谈吧。”
看到对方这漫不经心的态度,苏和额乐也没生气,沉着声音说了句:“你先吃完我们再谈。”
周安吉把剩下的饼一口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然后正襟危坐地看着苏和额乐的眼睛,向他昂了昂头。
苏和额乐盯了他几秒,之后又把视线移开了,眼神聚焦在远处的某个点上:“我很不想让你走,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可你注定是要回到北京去的,我不该用我的自私来捆绑住你。”
“可这是我自愿的!”周安吉有些激动地回答他。
苏和额乐握上了他的手:“阿吉,你先听我说完。”
“你研究生还有一年才毕业,我不知道你的导师给了你多久的假期,但至少在九月份之前,你肯定是要回去的。”苏和额乐笑了笑,“总不可能为了我连毕业证书也不要了吧?”
周安吉没反驳:“当然。”
苏和额乐继续说:“你成绩这么优秀,后面还可以继续深造读博。但内蒙古没有合适你的大学,你应该留在北京,或者你不喜欢北京的话,你也有能力可以申请去海外。”
“可那就离你太远了。”周安吉的声音越来越弱,后来几乎听不见了,“北京就已经很远了。”
周安吉望着苏和额乐有些强颜欢笑的脸,心里也一千个一万个知道他说的“不愿意”是真的,语气中没表现出来的难过也是真的。
继续读博深造这件事其实一直都在周安吉的计划之中,计划早在他刚上研一的时候。
这不单单是为了和那个不怎么爱他的家庭做对抗,周安吉成绩优异,他本身就是读书的这块料。
关乎自己一生的发展,这不是他可以任性的,甚至于这本来该是周安吉一直都很坚定要做的事,犹豫都不应该犹豫。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在内蒙古这个地方,他遇见了苏和额乐。
权衡于理想和爱情之间的决定,永远都是难以抉择的。
如果选择了爱情,那他的理想可能就葬送在这里了。
可如果选择了理想,爱情会随之葬送吗?
如果现在问出口,苏和额乐给他的答案肯定是不会。
然而话说出来,言语中还是带着止不住的委屈:“可我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呆在一起,有什么错?”
苏和额乐早就能够预见到周安吉的委屈,他自己心里的悲伤一点儿都不比周安吉的少。
他爱周安吉,所以他同样害怕自己的爱会成为周安吉人生当中一道越不过去的坎儿,他不愿意周安吉为了自己留在草原。
爱情应该是相互成全,而不是自私地占有。
可苏和额乐也见不得周安吉委屈难过,尤其是这种委屈还是自己带给他的。
他放低了一点身体,把座位上快一整个蔫儿下去的周安吉搂在了怀里,用温热的指腹把他眼角的泪水擦擦干净:“当然没错,可想想我们家阿吉能够拿到博士学位,我骄傲都还来不及呢!”
周安吉吸了吸鼻子,从他的怀里抬起头问:“那你跟我一起去北京吗?”
“我……”苏和额乐顿了一下,“阿吉,我暂时还……”
他耳朵紧贴着的心脏仍在咚咚作响,周安吉贴着那一处,仿佛从中听见了苏和额乐沉默和拒绝的缘由,连通着一并撕扯自己的心脏,把他好不容易愈合好的皮肉又撕得粉碎。
其实事情的关键根本就不在于北京还是内蒙古。
不管是在哪座城市,只要他俩能在一起都是好的。
周安吉也没那么幼稚,他一开始选择来内蒙古散心,尽管一踏上这里的土地就爱上了这个地方,但也没办法就这样随心所欲地任自己一生都扎根在这里。
所以不管是昨晚也好,今早也好,他生气、不理人所在乎的点,都是苏和额乐会不会跟他一起走。
周安吉在书里读,在诗里也读,爱情总是美好而短暂的,可他不想自己的爱情也像这样跟着他的心一起留在了内蒙古。
他必须得走,可苏和额乐却不愿离开,或者说没办法离开。
所以这其实就是周安吉一开始预料到的那样,来到内蒙古之后他确确实实治愈了心中埋藏了二十几年的那个源于家庭的痛苦,而代价就是,要用另一个更大的痛苦来换。
这个效率极低、愚蠢且笨拙的方法,带着某种意料之中,甚至是他自己的纵容,真实地发生在了周安吉这个高材生身上。
“为什么不行?”周安吉从苏和额乐的怀里挣脱了出来,“我可以等你到夏季转场结束,可以等你去白云鄂博辞职,就算我们都去了北京,我也可以随时陪你回来看娜仁额吉。”
“为什么不可以!”周安吉几乎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苏和额乐的手,声音里近乎某种乞求,“你的能力这么强,就算离开内蒙到了北京,也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
等他焦急着一股脑说完,噙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苏和额乐,沉默了一会儿后,声音又变得小了:“对吧?阿乐。”
苏和额乐始终没说话,更没说出周安吉想听到的那句“对的”。
他努力张开了嘴,干燥的嘴唇因为缺水粘在一起,开口说话时竟然撕扯出了一丝鲜血,无声地沿着嘴唇纹路的沟壑蔓延。
“你不要为了我留在内蒙古,阿吉。”
“我是个没被长生天原谅的人,我不能离开这里,可你不是。”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