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不熟 养不熟 第55章

作者:一只怀野 标签: 近代现代

  手机一直安安静静地躺着,韩雅睿没有发消息过来。雁放知道她一定在等,忐忑不安、却又充满期待的在等。

  他咬着抽完的滤嘴,把手机捏回手里,踌躇几秒,终于定下决心拨过去一个电话。几乎是秒接。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开口,雁放听到对面隐隐约约传来杂乱喧嚣的音乐声,好像在这样的环境下,人才不会显得孤独。

  雁放轻咳了一声,声音里透露着疲惫,“他确实是自杀的。”

  电话那边,韩雅睿似乎很轻地抽了口气,那点声响很快被她掐断在喉咙里。

  雁放问:“他出事那天有打过电话给你吗?”

  这次韩雅睿没有犹豫,她说:“没有。”

  原来直到最后,他所分享喜悦的情人也不是她。

  雁放瞬间明白了,叶阮一直知道,所以四年前才没有选择把真相告知韩雅睿。

  该怎么说呢?你的痴情只是一场笑话?他也许有那么一瞬间想从良、买了婚戒把你带回家,但同样的戒指未免不会出现在别人的无名指上。他就是一个人渣,渣到配不上你的爱,你还会为自己浪费时间给他而感到沾沾自喜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羞辱与愚蠢的事。

  按照叶阮的性格,提醒的那一句话已经是他能说出的全部忠告。

  爱情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对等、且不公平的买卖。他们这样飞蛾扑火一般、义无反顾的求爱者,在向他人索求爱的时候,被索求者就已经得到了他们的爱。

  到头来把爱当消遣的人才是赢家,他们却只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雁放掐掉烟头,按进了烟灰缸里,层层烟灰堆起一座废墟。

  “他是不想让你记着这件事过下去。”他撒了个善意的谎:“再多的我真不能说了。姐,翻篇吧。”

  又过了一会,电话那头冗长的电流声被类似啜泣的颤音截断,“嘶啦”传来韩雅睿勉强的声音:“好,我信你。”

  她又很快地吸了下鼻子,掩盖住失态:“不说了,我现在我哥酒吧,三个男模等着我呢,你有空也来玩啊。”

  雁放回答:“行。”

  首都市中心,韩雅睿在漫长的沉默后挂断了电话。

  她大脑一片空白,连想出一个标点符号都极为吃力。鼻腔发酸,不计其数的情绪涌上心头,失落、孤独、迷惘,也许还有一点释然。就像被绊住脚步许久的人突然抬起头,发觉前方还有路要走下去,那一刻的心情说不出是惊喜,或是惆怅。

  她抹去眼角不可名状的泪水,在收回手时,把套在无名指上那颗大克拉钻戒摘了下来,用了狰狞的力度握进掌心里,钻石硌出的印痕几乎刻进她心里,刻在那座碑上。

  片刻后,韩雅睿扭身往酒吧里走去,脚步踉跄,她在这里站了太久,等一个迟来的答案。突然……侧肩倒进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里。

  韩晟睿扶住她,什么也没说,表情不悲不喜,让她想到哥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心事永远藏起来独自消化。她突然觉得对不起哥哥。

  韩晟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支撑着她回到店里,才像看一个小孩那样看着她,温柔地说:“其实你早就已经向前看了,不是吗?”

  韩雅睿的媚眼被酒吧灿动的光映照着,一寸一寸亮起来。她推开哥哥,从吧台拿了瓶酒,旋身时经过一桌陌生酒客,看也没看一眼,在欢闹声中随手把钻戒扔给了其中一个人,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走啦,哥。”

  她回过头,重新骄傲地笑了。

  一夜之间,雪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沧桑了。绿跟红一起消瘦起来,变成连片的白。

  上午八点半,酒店送了豪华中西混合早餐过来,铺张浪费地摆了一桌子。雁放开门迎客又送客,黑眼圈乌青,穿着乱糟糟的浴袍,一副纵情声色的萎靡劲儿。

  送餐的服务员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出去。

  雁放这一夜基本没合眼,时而踱步、时而赏雪、凌晨三点掏出手机骚扰林圃,从林圃电话里听到康小宇压抑的叫声,真他娘气人。

  人家大年初一合家欢,他这年还没过完,家快和精神世界一样散了。

  带着一身怨气走到卧室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叫叶阮出来吃饭。雁放想来想去,干脆一屁股蹲地上了。

  跟韩雅睿短暂伤感之后,他用不灵光的脑子认认真真将整件事都捋了一遍。瞧不出别的,但能瞧出叶阮是真心为他好,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这条命可能都是叶阮捡回来的。回到雁家这短短半年里,雁放没有接触到半点上层社会的阴暗面,可见叶阮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做了很多不可言说的“善良”事。

  想完“恩情”,又去想他半死不活的“爱情”。

  叶阮一番话,连幻想的余地都给他剥夺了,但……雁放cpu急速燃烧,往另一条岔路上一去不回。

  仔细一想叶阮虽然不爱他,但也没有拒绝他的爱啊?他对外人都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却因为要捧自己上位上赶着跟他缠在一起,这难道不算是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吗?!

  雁放先前尝到“失去”的滋味,是因为他那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整件事中坚不可摧的地位。

  既然叶阮有求于他,既然他是要留到最后的关键,那他就帮叶阮达到那所谓的目的,到那时,他自然也有相对应的资本,把叶阮留下来。

  所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必须绑在他身边;爱情不生根发芽,那他就守着苗过一辈子!

  雁放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口号,扬起一番扑不灭杀不死的雄雄斗志,欲站起身……

  好巧不巧,门主动开了。

  “一秒钟”这个词也是很微妙的。如果他早那么一秒站起来,就能表示他已经忘了昨晚那些事,心平气和地请叶阮出来共度早餐。但晚了一秒,在叶阮看来大概就像他还没消气,并且幼稚地堵着门,打算让叶阮尝尝“为爱判处终身孤寂”的滋味。

  雁放仰着脸,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一系列吃惊、困惑、疑虑的情绪。

  再定睛一看,叶阮已经换好了衣服,穿着一件略厚的粗针毛衣,再往上,那支颤抖花的银簪晃晃悠悠。

  有一缕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垂了下来,反衬得落在阴影里的五官精致立体,有一种冷冽的俊美。叶阮的下巴上还有两条乌青的手指印子,是昨晚被他捏出来的……

  雁放相当明显地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肚子突然饿了,那摆在餐桌上的食物仿佛此刻才活过来,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我想叫你吃饭来着。”雁放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精神不济,眼前一白,顺便装了个柔弱。

  哪知玄关门又被敲响了。叶阮无视了他的表演,径直走过去开了门,三位奢侈品牌的SA端着礼貌的笑容,大包小包地进了门。

  面对雁放被金钱洗礼的表情,叶阮只淡淡说了一句:“下雪天不好出行,我叫他们上门了。”

  雁放感动之余,隐隐回想起来……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座酒店隔壁就是商场吧?!

  十分钟后,简易衣架支起来,包着防尘袋的几套男女装依次排开,一时之间总统套宛如专柜。

  叶阮挑了两套套装一件礼服,就抛下雁放去给肠胃补货了。

  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担心的事全部料想一遍,却没料想他根本没走。

  “干嘛给我买衣服啊?”雁放在SA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扭捏地跟他到餐厅顺了口包子:“我来之前查你的开房记录了,咱不是今儿回去吗?”

  “那你自己回去吧。”叶阮无所谓地说:“我要去伦敦。”

  “去去去,我也去。”雁放被SA逮回去,飞快地飞了个吻:“哎呀你看这不是刚好,我还带了护照呢。”

  尺码给的太笼统,衣服得挨个试。叶阮远远坐在餐厅里喝咖啡,偷看雁放乐呵地试穿。

  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叶阮迟疑地收回眼神,心想昨晚那气是给狗受了?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62章

  对于叶阮来说,世界上有且只有两个人让他摸不着头脑。

  一个是头脑过分发达的雁商,另一个是不知道有没有头脑的雁放。

  譬如此刻,雁放隔着两米远坐在他正对面的位置上,上身套一件新收入囊中的黑色粗针毛衣,跟他身上这件咖色的宛如秋冬秀款情侣装。

  他拿银质叉子叉着大个儿蟹黄包,边吸边流了一盘子的汤,眼睛还一刻不转地紧盯着对面的叶阮。那眼神里除了一夜未眠肉眼可见的疲乏,还有着一缕跳跃着攒动的火光。

  叶阮避无可避,被那如太阳直射般的目光照得食不下咽,冷冷瞥回去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雁放登时来劲了,嘴角弯出一个180度的标准圆弧。……难不成是气傻了?叶阮胡乱猜想。

  他这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那边雁放可见眼疲劳了,丁零当啷一阵响,拿俩鸡蛋敷在了眼皮上,滚来滚去地消肿。……

  早餐在莫名其妙的诡异氛围下结束。

  管家来收拾行李,叶阮端着咖啡站在窗边眺望远景,雪下得小了。雁放不知道去了哪儿,把那俩鸡蛋剥吃了之后就消失了,好一阵工夫不见人影。

  直到一刻钟后迈出酒店大厅,一同映入眼帘的除了司机跟那辆劳斯莱斯,还有正撅着屁股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观赏车内饰的失踪人员雁放。

  司机显然深受其扰,候在一旁像个合格的汽车销售一样解答少爷溢于言表的好奇。

  叶阮:“……上车。”

  后门关上,前座背后的挡板调成了黑色,车内亮着一圈氛围灯,衬着触手可及的深蓝星空顶。少顷汽车缓缓发动,到上海国际机场要开三个多小时,一经沉默下来,彼此躲闪的心态在密闭的车厢里没了规避的余地,两人都不免回想起昨晚。

  雁放一手插兜里,抠着一支小瓶子可劲儿摆弄,眼睛眨巴了几下,才偷摸往一边瞥。

  可能是这眼神里欲言又止的意思太浓了,叶阮会错了意:“喜欢这车?”

  雁放干巴巴地“啊”了一声,“头回见这种造型的幻影。”

  叶阮当了真:“你现在的身份,是需要一辆出席重要场合的车,是我欠考虑了。”

  “你要给我买一辆啊?”雁放愣了,“我在前头开车,你坐后边享受吗?”他用两根手指在那坚固的挡板上敲了一下,“想看你一眼还得先敲门,世界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是真的没脑子,叶阮笃定了。

  “是你先说的喜欢。”叶阮一副我都同意了要给你花钱,不要不识好歹的表情。

  雁放瞪着他那双被乌青黑眼圈包围的眼眶,咄咄道:“喜欢就可以得到吗?要是这么轻易的话,那我喜欢你!我可以得到你吗?”

  他直挺挺地逼近,声音由轻到重,一夜愤懑关不住地汹涌而出,那声“喜欢”喊出震天的效果,声涡回旋在狭小的车厢内,在叶阮眉心砸出一条褶皱。

  雁放吼完像是突然聪明了点,又从干涩的嗓子眼挤出另一句话,堵住了叶阮避重就轻的退路:“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身体。”

  良久的沉默,叶阮没有应答,他直接选择回避了这个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在过近的距离里,他蓦然抬起手,温热的拇指刮了刮雁放的黑眼圈,湿润的瞳孔深深望着他,像一片没有涟漪的湖。

  雁放顿时哑火了,叶阮那双总是懒洋洋的眼睛,在认真望着某个人的时候,会让人生出一种深情的错觉,好像那瞳孔所描绘出的全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倒影。

  这个动作很轻很缓,像是情人间的无限温柔。但雁放知道,他们做过更多远超正常感情的亲昵举动。在早就越过了红线的前提下,叶阮突然退居红线外,这带着试探性的动作使他看上去不那么自在了,似乎他也拿不准要不要再这么继续下去。

  这不是雁放想要的结果,他于是慌不择路地,在拒绝和抽身前选择了清醒地沉沦下去。

  “待会儿飞机上睡吧,我让宁远定了头等……唔!”

  叶阮的手突然被他拉到唇边,雁放在他虎口的位置咬了一口,没收着力,薄薄的皮肉上顿时落下一口牙印。叶阮心脏一麻,捂住了嘴,被他用舌尖刺刺地舔过手指缝隙。

  雁放对他再了解不过,知道他浑身上下的弱点在哪。叶阮身体一软,被他握着手腕,连拖带拽地越过扶手箱抱到了腿上。他当即想挣扎,鞋尖踢到挡板,发出一声毫无威慑力的闷响。

  雁放发力箍住了他的腰,低喝道:“别乱动。”

  然后他从兜里迅速摸出来那个小瓶子,打开倒在掌心,一股呛鼻的中草药味道在车厢里蔓延开来。

  雁放环着叶阮的腰,掌心拢到一块揉开那药水,搓到发热,仔细地把掌心敷在了他下巴处的淤青上。

  小巧精致的下颚线,一个巴掌足够拢住了,骨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皮肉包裹,硌的手掌心发痒,几乎有一种太容易掌控的征服感浮现在心底晦暗不清的深渊。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精神上又无比地坚定,无法被情爱所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