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不熟 养不熟 第8章

作者:一只怀野 标签: 近代现代

  雁放蹲下身,从他地上的包里摸出一小管身体乳,跟上次那瓶包装不一样,他“啧”了一声,掀开盖子嗅了嗅,“换了?这什么味儿啊,苦丝丝的,不喜欢。”

  叶阮有些冷,被子连下巴也裹住了,轻声说:“那不抹了。”

  雁放说:“好。”随手把那身体乳扔回包里,刚掀开被子,听见叶阮又开口尊口。

  “我没有带备用内裤过来。”

  “所以呢?”雁放以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盯着他,情商很低似的。

  “我没有备用内裤。”叶阮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仔细听还带着点气虚的颤音,已然有些气恼。

  “挂空档不行吗?”雁放彻底丢掉情商。

  叶阮已经不想理他了,翻了个身面对着惨白的墙面,倒是空出了位置让雁放躺进来。

  雁放贱兮兮地拱进来,伸手揽住他,叶阮半个身体压在他怀里,像个没什么分量的长条形抱枕。

  “我给你洗不就是了。”雁放依恋地蹭着他的鬓角,往人脸上香了一口,“逗你呢,睡吧。”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虽然只有三个多小时。

  雁放的神经里还有一条待做事项,睁眼只觉得神清气爽,连窗外乌黑的天都看出了别样的韵味。

  训练营早上六点开始拉练,现在正是整个大院争分夺秒与周公会面的时刻。

  叶阮呼吸平稳,蜷缩着身体睡在他怀里,雁放以平移的速度缓缓将他放在床上,许是硬板床没有他怀里软和,叶阮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吟。

  雁放不敢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趴在床尾摸那条红内裤,做贼一般攥在手心里下了床。

  热水昨晚上给人洗澡已经用完了,他打开水龙头等了两秒水管才通,水冷得似冰泉。幸好繁女士给他装了两块肥皂,雁放特意拆了块新的。他把那一小团布料展开,用冷水仔仔细细地搓洗,边洗边在心里吐槽叶阮娇气。

  亏得这场景没人看见,一旦有另一个人出现,都会发现他嘴角压不住的笑,以及脸上那抹诡异的娇羞。

  宿舍卫生间里配有吹风机,理发店里用的老款式,不是现在那种等离子的,但吹干衣物还是能发挥些余热。

  雁放第一次用,以前这时节早上洗了头出去,头发上结了冰碴子也没管过。

  他手指冻得通红,忙活半天才摸到插座,开了最小档吹,吹得不再滴水了,找了个衣架挂出去,挨着暖气片,等叶阮睡醒应该就干了。

  叶阮不是自然醒的,他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头顶有被摸索的触感。

  梦里一片青草地,离群的羊把他的长发当草啃,他再定睛一看,羊不是羊,赫然是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叶阮睁开眼,狼……哦不,雁放穿戴整齐,满脸严肃地蹲在他面前,手臂笔直地伸着,指尖还扒在他头顶,看到他睁眼,顿时不敢动了,保持着这个荒诞的姿势。

  “……”叶阮努力思索了两秒,试图解开当下的谜题,“你……”

  雁放心一慌,口不择言道:“我看看之前扯掉那两根头发长回来没,别给你整秃了,我不喜欢秃顶。”

  叶阮闭了闭眼,遏制着一大早睁开眼就即将滑铁卢的心情,哑着嗓子说:“我暂时还没有那个担忧。”

  “噢。”雁放点点头,手触电一般缩了回来,其实他只是想看看昨晚磕在横栏上那一下碍不碍事,摸索了半天没有发现起包的迹象,也放下心来。

  “你再睡会儿吧。”雁放站起来,浑身冒着热气。

  刚拉练完吃了早饭回来,碰上林圃撵着他问了半天有的没的,雁放只能默认他昨晚就是出去开房了,毕竟带人在宿舍里干点什么在这群公子哥看来,还是不太体面。

  桌子上摆着清淡的早餐,甜滋滋的水果粥,还有烧麦包子等。

  不多时,楼下传来两声集合哨响,雁放摸了下后脑勺,“我得去训练了,内裤给你洗干净了,你把饭吃了再回吧。”

  叶阮从床上坐起来,脸色恹恹地套上衣服,那姿态,分不清昨晚到底是谁睡了谁。

  雁放一步三回头,手揣进口袋里耍酷,却暗戳戳绞着布料,“下周还来吗?”

  叶阮想了想,避开他写满期待的眼神,“看情况。”

  雁放没再说什么,似乎是对这个回答有所不满,但也无从挑剔,推门出去了。

  叶阮凝视着他离开的地方,良久才轻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头顶隐隐作痛的地方,喃喃道:“怎么跟辛巴这么像……”

  奥迪停在训练营门口一夜,值守的士兵给叶阮开门,目不斜视地送他扬长而去。

  钻进车里,叶阮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只沙包,抬手掷了两下。

  沙包上了年头,布料已经褪色了,细密的针脚留了半指的空隙,他从那空隙里把里侧布料掀开,依稀可见不太美观的“兰”字样。

  他长睫颤动,掀开副驾驶手套箱,将沙包丢了进去。

  芭蕾舞剧院在市中心,车开了三个多小时,叶阮浑身骨架酸痛,更别提坐姿一直压着的某处,里里外外都怕是磨破了皮。

  这时间正值第二节大课,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安了自动演奏系统的钢琴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他进电梯按了5层,行至走廊,舞蹈教室的落地玻璃外站着一位老熟人。

  青年身量很高,站姿挺拔,短寸显得利落,正沉静地注视着教室内跃动的身影。听到动静,他扭过头来,单眼皮在戒备的状态下显得凶,看清来人后眉眼明显有所和缓,冲他点了下头。

  叶阮勾起唇,看来“生日礼物”已经到位了。

第9章

  “淮青。”

  叶阮走过去,只是这几步在旁人的注视下更显别扭,他佯装无事地站定,听见淮青很没眼色地问。

  “你受伤了?”

  叶阮顿了顿,顾左右而言他:“不碍事。”

  淮青不再看他,注视着玻璃对面,用极其平静的语气低声复述:“外力创伤,皮肤组织擦伤,头部轻微撞击。”

  “够了……”叶阮难得的羞赧起来,脸颊被热意蒸腾着:“你们警察还学这些?”

  淮青停下来,回答:“见得多了。”

  叶阮与他一同静默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死寂般的低沉,偶有几声脚尖踏地的声响隔着玻璃传来,良久他说:“我借用了你的关系,帮忙照顾一位受害者。”

  “小事。”也许是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为外人道,淮青把眷恋的目光收回来,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冲叶阮递过去,“换个地方说话。”

  芭蕾舞剧院六层中央有一处露台,天气好的时候会晾一些舞衣舞鞋,到这季节,只有萧瑟的秋风呜呜作伴。

  叶阮点燃了烟,把火机还给他,尼古丁的味道弥漫开来。

  “你怎么跟小书说的?”淮青望着远处,吐掉一团烟雾。

  “他知道的跟章世秋一样多。”叶阮靠在及腰的观望台边,偏过头问他:“倒是你,我费心把你送到正道上,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句话不是问句,只是无可奈何的陈述句。

  叶阮不懂,却也不能干涉,好不容易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为什么要再一次拱手让人。

  “我们最后一次聊关于过去的话,这根烟抽完,以后我换新身份活着。”

  淮青换了只手拿烟,右手微微挑开领口,露出蔓延到锁骨下方的刺青,乌青色,刺的是一片悬铃木叶片坠着两颗毛刺球果,福利院里种满的那种常见品类。

  “我答应他们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就走,头儿惜才,我得让他死心。”

  叶阮好看的眉蹙起来,警察不允许纹身,淮青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记忆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小男孩依旧鲜活,他站在悬铃木下,像树干一样笔直。小书握着叶阮的手,站在廊下看他,“没有小朋友跟他玩哎,他看起来很凶。”

  “他会愿意和我一起玩吗?”

  “大家都愿意和你玩。”

  “真的?”小书笑起来,他小的时候酒窝更深,透露着一股娇憨。

  隔天,小书拉着淮青的手,兴冲冲地向叶阮介绍新朋友。

  淮青看起来比他们要大,但福利院大部分都是孤儿,生日都不知道是哪天,像叶阮这样年龄明确的是少数。

  二人组变成三人组,淮青加入之后,他们的日子过得安宁起来。年岁小的孩子保留着一种劣根性,年纪大的喜欢捉弄年纪小的,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小书和叶阮生的很标致。

  淮青个头拔得快,整天板着脸保镖似的跟在他俩身后,那些大孩子欺软怕硬,渐渐不再招惹他们。

  有一次课上,老师提到梦想,让小朋友们下课之后想一想自己的兴趣爱好。

  他们仨围坐在悬铃木下,福利院每周会给他们放电影,《Pretty Baby》、《Lolita》,偶尔也放正常的歌舞片,小书激动地说:“我想跳舞!”

  淮青木讷的眼睛里头一次有些神采,他说:“我要当警察。”

  到了叶阮,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不同于这些生下来就被遗弃的孤儿,他是有父母的,只是……

  一位6岁儿童刚刚失去了与这个世界仅建立起来的联系,他如同海上小船,向雾中开辟,不知何时就会淹没在汹涌的海中。

  小书问:“梦想就是想做的事吧,你想做的事是什么啊?”

  叶阮再次摇头;“我没有想做的事。”

  眼见小书失落起来,他顿了顿,抿唇道:“我……我帮你们实现梦想吧,这个就是我的梦想。”

  一晃十几年过去,在雁家有了自己的势力后,叶阮动了些手脚,将一直默默无闻的淮青从派往国外的佣兵名单里划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去了军校。直到几年前,雁商将手底下那些不算干净的产业交给叶阮打理,其中就有那座恶积祸盈的福利院。

  他再次找到淮青,里应外合做了个局,终于搞垮了这座爬满虱子的罪恶之地。

  “我选择回来,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章世秋身上并不干净,局里已经盯上他很久了。”烟抽了一半,淮青咬在嘴里,“你计划什么时候搞垮他?”

  叶阮摇了摇头,“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包括小书……”他似乎想到什么,“等等,你最后一项任务难道是?”

  淮青点头,附和了他心中那个危险的猜想。

  “上一次帮你我什么都没要,这次结束后,我向你要一个人。”淮青吸完最后一口烟,随手将烟头扔在地上,“我带小书走。”

  叶阮的眼睛睁大了,被风里扑闪的烟雾熏得有些润,他好像是不可置信般思考了两秒,抬手将烟按灭了,脸色难得轻松地笑起来,“好。”

  “笑什么?”

  “笑我错把你当成直男。”叶阮眼睛弯起来,有种孩童般的纯真,“你看起来真的很直。”

  淮青不善言辞,落了下风,有些局促地转过身。

  “辛巴还好吗?”

  “它很好。”大概也就跟他俩相处时,还能找回那点仅存的稚气,叶阮脸上笑意不减,“前些天还替我教训了一只傻狗。”

  淮青点点头,烟已经抽完了,往后他将舍弃一部分的自己,按照叶阮给他安排好的身份存活下去,直到天将明的时刻……

  “不要告诉小书这一切。”淮青说:“他跳好舞就够了。”

  在这件事情上,叶阮与他的想法出奇一致。踏出露台的门,往事都封存在那支烟中,叶阮站在台阶上,看着他从光明一脚踏入黑暗。

  “淮青……”他停住,复又反口:“编号11507,曾服务于集团下属组织伯明翰区域,孤身,无牵挂,无……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