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何事? 山中何事? 第21章
作者:汪惹惹
花园和厨房离得并不远,厨房的一面窗户正对着花园,他抱着狗,隐约听见厨房里传出来汪霁和汪姨说话的声音。
别的听不太清,只几次听到他们说“明天”。
送走汪姨后,两个人给狗吹干毛,有蜜蜂飞到花园里,狗抖抖胖乎乎的身子跑去追蜜蜂去了。
汪霁心里惦记着包子要趁刚出锅时吃才最蓬松喧软,走去厨房里拿出来一个,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符苏。
他随手拿的,是个芝麻包,因为芝麻馅里裹了猪油,掰开后油润润的流着糖心。
汪霁咬了一口,有流动的芝麻馅滴到他指尖上,周围没有抽纸,他下意识低头吮干净。
符苏拿着包子看他,汪霁说:“再不吃馅要流出来了,待会儿滴你一手。”
符苏咬下一口,芝麻包子甜香不腻,他问:“明天怎么了?”
“啊?”汪霁嚼着包子看他,脸颊被包子撑得鼓起来一块,“…你听到了?”
符苏说:“没,只听到你们说明天。”
“哦。”汪霁微微松了口气,他嘴里还含着那口包子没咽,低头看着脚尖,他有些犹豫地开口,“明天……其实明天我……”
突然手机响,是微信的提示音,汪霁话说一半被打断,只好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消息。
狗追不到蜜蜂灰溜溜地从后院跑了回来,嗅到香气扑到了符苏脚边,符苏揪下一点包子皮喂给它,又起身去给它添狗粮,所以没看见汪霁在看清消息后对着手机出神的瞬间。
添好狗粮后他重新坐回去,问:“明天你什么?”
汪霁把手机息了屏又塞回口袋里,咽下那口包子,他看着符苏道:“明天我有点事,得去趟县城。”
第19章 县城
去县城的面包车里坐满了人,面包车从云岭出发,一路上经过别的乡镇,也会在路途中停下载人。
旁边的小女孩像是有点晕车,汪霁看她恹恹的不大有精神,轻声问她:“你要坐到窗边来吗?”
贸然有人和她讲话,小女孩有些害羞,摇摇头扑进她奶奶怀里,在她奶奶臂弯处抬眼偷偷地看他。
女孩的奶奶拿粗糙的手掌摸摸她的头,转头用方言对汪霁说:“认生的很。”
汪霁笑了笑,他摸了摸口袋,后悔出门的时候没装两颗薄荷糖,只能把车窗打开了一点缝隙。
山风吹进来,吹散面包车里有些浑浊的空气,也吹乱他额前碎发,窗外是连绵不尽的山峦,短而柔软的发丝像是要散开在天地间。
到了县城,面包车在县城中心的十字路口边停下,这附近有个临时停车场。
往返县城和云岭之间的班车一天有四班,上午下午各两班,汪霁坐的是上午的第二班车,九点钟从云岭出发,到达县城现在是十一点多。
他扫码付款时要了司机师傅的电话,问好时间,准备下午依旧坐他的车回家。
存好电话后他切换到微信,动动手指给符苏发去一条消息。
【我到县城了。】
昨天下午他和符苏说今天有点事要来县城后,符苏没有追问他是什么事。
他只问汪霁需不需要他陪着一起,汪霁说不需要,他又要把车钥匙拿给汪霁,汪霁也没有拿,然后符苏就没再说什么了。
非常明显而刻意的隐瞒,汪霁担心他会生气,可符苏也没有,他还是照常给汪霁打下手准备晚饭,晚饭后两个人也依旧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书打游戏。
汪霁试探着拿走他手中看了一半的书,符苏也只是顺从地任他抽走,然后抬起眼问他:“怎么了,要打游戏吗?”
确认符苏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后汪霁微松一口气,可一直到睡前躺到床上,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以正常两个成年男性间的关系,符苏好像确实没有生他气的必要,自己的担心也实在是多此一举。
想到这里他拿薄被捂住头,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又为什么不正常?心烦意乱,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过去。
手机响,符苏回了消息,没有打字,简单的一个微信系统自带的ok表情。
汪霁盯着这个表情看了一会儿,回道:【我办好事情,在县城吃了午饭就回去。】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他也不再等符苏的回复,把手机揣回口袋,他走到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到达唐茹给他发的定位地址时是十一点二十五分,离他们约好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是个居民楼旁边的土菜馆,汪霁走进去报了唐茹的名字才发现她连桌位都还没有订。
没有查到订位信息的前台抬头看他,汪霁说:“帮我订一个小包间吧,谢谢。”
包间不大,汪霁坐下后服务员端来一壶大麦茶,他自己提壶倒了半杯喝了,一上午没喝过水,嘴唇和喉咙都发干。
然后他拿出手机给唐茹发消息。
【我到了,206包间】
这条消息的正上方是唐茹昨天下午发给他的那两条。
【小霁,妈妈知道你从上海回来了,明天是你的生日,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我把饭店的位置发给你了,明天中午十一点半,妈妈在那里等你。】
等了大概一刻钟,唐茹终于到了。
门开,汪霁望向门口,唐茹的面容和身形都没怎么变化,进来时携着一阵夏天正午让人燥热的风。
“小霁。”唐茹站着喊他。
汪霁道:“坐吧。”
唐茹拿着手提包坐下,跟在她身后进来的服务员拿着菜单问:“两位是现在点单吗?”
汪霁说:“菜你们看着上就行,麻烦了。”
唐茹想去接菜单的手顿住,服务员离开包间带上了门,她收回手说:“今天是你生日,我想点几个你爱吃的菜的。”
汪霁拿起杯子抿一口冷掉的茶,碎茶微苦,他心里觉得好笑,嘴上道:“不用,生日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是吗?”唐茹伸手挽一挽鬓边乌黑的发,她生汪霁的时候年纪小,如今五十多岁依旧很年轻,“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
汪霁抬眼看她。
唐茹说:“毕竟,儿的生日,娘的难日。”
汪霁轻笑一声。
唐茹放下手,听见这一声笑她略微不自在地抿了抿唇,但很快又捧着茶杯挺起腰来,像是借着这个动作也能让她接下来的话更理直气壮几分。
她问:“你辞职了?”
“是。”
“那么好的工作……你怎么不告诉我?”她忍了许久,这句话在心里来来回回问了许久,此刻终于问出口,忍不住带上了些怒气,像在质问。
汪霁在心里摇头,恰如他上次和汪奕扬说的那样,有些东西其实大家心知肚明,但有些人就是不愿意接受,就是要自欺欺人。
他看向唐茹的眼平静无波:“因为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这四个字像是锋利的针,戳破了唐茹虚张声势的气。
唐茹纹得秀丽的眉因为这句话而微微扬起,她看着面前她的儿子,眉目那么清俊,神色又那么冷然,他长得并不像她,一颗心也并不亲她。
但没有关系,他总还是自己生的,他总还是自己的儿子。
“我是你妈妈,”唐茹牢牢握着这句话,这个身份是她最大的筹码,“三十三年前的今天,是我生下了你,痛了一天一夜。”
话说出口,她整个人都有了底气,好像有了一张最细密的网,要把面前的人压制住,不能动弹。
而汪霁朝她瞥去一眼,他眼神从来柔和得像蕴了春雨春风,此刻却沉得恍若涨潮后的江水,藏着很浓很深的情绪。
他看着唐茹,缓缓开口:“是啊,你对我的付出,也就仅此而已了。”
唐茹捧着茶杯的指节因为太用力而泛白。
汪霁接着道:“多少付出多少回报,你今天这样问我,是还不懂吗?”
抛去感情,抛去爱,世间一切付出和回报总要平衡,再多想要的时候应该先问问自己还能不能要,又够不够资格要。
唐茹被他一番话噎住,她没想到汪霁会这么不给她留情面,她心中早已经打好草稿的话还有许多没能说出来,两个人坐下才不过几分钟,她的遮羞布就已经被扯下来了。
粉饰的温情已经不再,只留下滑稽的试探和鄙陋的贪。
房门敲响,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上菜。
有外人在,唐茹忍下心中的羞恼和气愤,微微咬紧了牙关,直到她放在手边的手机连续响了几声,她低头看了一眼,很快,紧皱的眉便松开了。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又重新挂上笑,转头和服务员说:“还有个人,再加一副碗筷。”
像是湖面上被丢了一颗石子,汪霁皱了皱眉。
唐茹笑着看他:“今天好歹是你的生日,我们总该聚到一起为你庆祝一下。”
我们。
汪霁心下一凛。
四目相对,连服务员都在心里默默地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场面这氛围实在不像是儿子和母亲。
房门再次被推开,短暂被欺骗的怒意后,汪霁看着来人,半晌,竟然从胸腔中发出一声笑。
汪云江在唐茹身旁落座,挥手让一旁的服务员给他倒上茶,又挥手让人离开,他长相其实不差,戴着副眼镜倒也能装的人模狗样。
汪霁冷眼看着面前这两个人,从前在一起时撕破脸皮闹了个天翻地覆,如今分开这么多年,倒是因为他又互相通信凑到一起了。
他毫不掩饰眼中的嘲讽。
汪云江顶着烈日一路赶过来,他一辈子脾气远比本事大,多年前以死相逼老爷子帮他混了个铁饭碗,这么多年倒也真把自己当成了个人物,一坐下就发难:“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看到我这是什么反应?”
又说:“我还没到,怎么就先上菜了?”
如果说对着唐茹,汪霁尚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同她说两句话,那对着汪云江,汪霁只觉得看他一眼都像站在高温天旁的垃圾桶一样,让他泛恶心。
他望着汪云江的眼神冷如冰霜,目光相触,汪云江哽了一下,然后略低下头,避让开了视线。
汪霁在心里冷笑,他的父亲从来就是这样,色厉内荏,一个内里烂透了的草包。
菜已经上齐,汪霁看一眼桌面,在这种时候,他心里有气有恨有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杂乱如麻,脑海里却在瞬息间闪过一个念头。
符苏现在在做什么?
好像烈日下的一块冰,他奇异地因为这句话而平静了下来,仿佛这个狭小空间内即将而来的算计与试探都已与他无关,他已经离开这里,回到了属于他的夏日山林。
唐茹动手给汪霁盛一碗汤,打断了他的思绪。
她说:“小霁啊,也别怪妈妈没提前告诉你,我们也只是想找个机会和你问清楚,毕竟你也已经三十多岁了,辞职这种事不是闹着玩的。”
“对!”汪云江伸手一拍桌子,餐具震动发出纷乱的响,“你辞职的事为什么没和我们说?还一声不吭就跑回老家,三十岁的人不上班好意思回老家,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