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亮我 照亮我 第14章
作者:不知归处
这下睡不着了。
顾惜侧过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公交车保持平稳的龟速,慢慢吞吞前行。
中途的乘客上上下下,换了好几波。
到最后几站,已经没乘客再上来。
车上的广播报站,终点站到了。
司机往后看一眼,发现还有一个乘客,然后开了后车厢的车门。
下了车,顾惜双手揣进衣兜弓着肩,顶风走了一段路。
一块巨幅招牌,矗立在道路的终点,上面写着“汇爱阳光家园”。
这是家新建的托养中心,有公益背景,收费适中,基础设施不错。
顾惜先去收费大厅的窗口,交下个季度的费用。
扣完下来,账上的余额,还剩八千块。
顾惜收起手机,他想他该抓紧时间了,等他的程序通过线上测试,挣的报酬比打零工高几倍。
从大厅出来,穿过一条林荫小路,就到病房区。
病房区的楼层不高,门口小花坛种了不知名的花,颜色开得鲜亮。
托养中心住的都是沉睡不醒的病人,平时静谧到可怕。
园区很注重花草养护,大概是希望,这群生机勃勃的花草给人带去好心情。
梁蓝蓝住的病房是四人间。
在这个房间住的病人,都有两三年了,出入的家属,彼此熟识。
顾惜到了地方,从病床下拿出塑料盆和方巾,去了趟卫生间。
回来后,他把梁蓝蓝病床附近的桌子和床位擦拭干净,收拾完了他转身去拿扫帚和拖把,把病房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他手脚利落,干得又快又好,差不多半小时,清洁得干干净净。
干完活儿,顾惜按照习惯,拉张椅子,坐下来陪会。
这个习惯是傅以文医生的建议,他是神经外科医生,梁蓝蓝转入这家托养中心,就是他接手的。
傅以文对顾惜的情况了若指掌,经常给他一些医疗上的意见。
今天隔壁床位也有家属来了,是位中年妇女,叫方明珠。
方明珠喜欢顾惜喜欢的不得了,说这么有孝心的孩子太少见了,又说顾惜身材高高大大,人长得帅气,做事那么利落勤快,年轻人就该这样。
知道顾惜考上京海大学,方明珠逢人就夸,顾惜是做大事的人,跟炫耀自己家亲戚一样欢喜卖力。
方明珠带了不少水果,她剥只橘子,送给顾惜尝尝。
空气里全是橘子皮的清香。
方明珠喜欢自言自语,常常对着病床上的人,唠叨很久。
她曾经跟顾惜说,病床上的人,看起来像睡着了,其实能听见的。
顾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过,就算是真的,他对梁蓝蓝也没什么话讲。
顾惜五六岁,梁蓝蓝才把他接回去。
那时候他明白很多事,知道他曾经被妈妈抛弃,又被妈妈接了回去。
梁蓝蓝脾气并不好,她不打他,但她很能花钱,也很折腾。
顾惜不知道“妈妈”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如果“妈妈”意味着从不工作,经常打牌,换男朋友如换衣服,让他放学回来就去洗衣做饭。叫顾惜去打工,把挣的钱交给她。顾惜从学校带回来的奖状,变成她手里擦桌子的纸。
那么,顾惜觉得“妈妈”这个词,似乎不怎么美好。
记得有一天,梁蓝蓝叫上顾惜,拉着他一起去照相馆。
两人拍了张合照。
顾惜以为,梁蓝蓝想和他留影。
毕竟他们母子俩,还没有一张照片。
照片洗出来了。
梁蓝蓝带上照片,带上顾惜去邮局,寄给一个叫顾东明的人。
路上,梁蓝蓝拿出手机,从网页上搜出一张企业老总的照片,给顾惜看:“这是你亲生父亲,这是他的公司,你记住了。”
梁蓝蓝把照片装进信封:“以前他不认你,不肯做亲子鉴定。”
随后,梁蓝蓝哼了声,红唇得意地一勾,两只耳环都在晃:“看看照片,你和他长的,那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他不得不认!”
梁蓝蓝经常换男朋友,顾惜之前以为,他是一个意外的结果。
却没想到,她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梁蓝蓝对这张照片,抱了非常大的希望。
她在一旁喋喋不休,说顾东明很有钱,要是顾东明愿意认回顾惜,他们以后有好日子过。
“他要是把你认回去,你可别忘了我这个亲妈。”梁蓝蓝飞快地看他一眼。
顾惜成天闷不吭声,经常问他话他都不答应,她有些烦,秀气的长眉一蹙:“你听见没有?”
顾惜想问梁蓝蓝,他们母子的合照,她留底片了吗?他可以保留一张照片吗?
但梁蓝蓝正兴头上,满嘴说的都是顾东明和顾氏企业,这会儿正千叮咛万嘱咐:“别整天只知道学习,用你聪明脑子好好想一想,怎么讨好你爸。”
根本容不下别人插话。
顾惜最终没问出口。
意外火灾的时候,顾惜没想到,梁蓝蓝会把他背出来。
她把唯一一条遮掩口鼻的湿毛巾,给了自己的孩子。
每次想到这里,顾惜心口沉沉发堵。
他们当了几年的母子,虽然过得不怎么愉快。
可现在,连那样不愉快的日子也没了。
梁蓝蓝又把他丢下了。……
方明珠又开始对病床上的人低声念叨,都是些家常的琐碎事。
过一会,她念累了,捡起地上的垃圾袋,拿出去扔。
她一离开,房间变得安静。
窗户是开着的,徐徐清风吹了进来。
顾惜沉默地坐着,手里的橘子,因为放的时间久了,橘瓣上的薄膜变得干燥。
傅以文带着病案本,例行巡房,四处走动。
见到顾惜,他打声招呼:“你来了?”
“傅医生,你好。”顾惜站起来。
傅以文翻翻手里的文件,照例给他聊聊近况:“3号床位的病人,最近验血出来的数据不是很好。”
“要紧吗?”顾惜看着他。
他的情绪太平静了,口吻像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傅以文心里的异样感又钻出来了,他摇头:“只是给你说一下。具体情况怎么样,还需要再观察。”
“好。”顾惜点头。
傅以文在医院呆得久,见过许多病人的家属。痛苦到不能自己的,不能接受现状而痛哭流涕的,惶恐不安喋喋不休的,甚至还有偷着乐的。
千奇百怪,什么类型都有。
唯独顾惜给他的印象,特别深。
一是因为他年龄小,二是他这么小,却比傅以文见过的成年人冷静。
傅以文说的不是今天的顾惜,而是刚到托养中心的顾惜。
那时,他只是个中学生,穿着中学蓝色校服,一个人忙来忙去办手续。文件办到最后,他到傅以文办公室,交代他的情况。
傅以文见这么小的孩子坐在面前,是很吃惊的。
顾惜言谈间透露的讯息,同样让他震惊:他正在上学,没有父亲,家里没有别的亲人。
傅以文在心中叹息,俨然是个苦命的孩子。
傅以文跟顾惜交代完托养中心的状况,在医生职责之外,他忍不住教导顾惜,如何申请社会救助和福利保障。
谈话的过程,顾惜的眼眸黑沉,神色安静,没什么情绪。
没有激动,没有哀伤,甚至没有感激。
小孩子遭遇这种重大悲剧,会有的脆弱无助感,在他身上看不到。
傅以文说得差不多,顾惜点下头,站起来,把凳子整整齐齐推回去:“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傅医生。”
从头到尾的淡漠,礼貌,得体。
第一次见面,傅以文就觉得,这个孩子不太对劲。
往后的每一次接触,都在加深这种印象。
最初,顾惜每次来“汇爱阳光家园”,交完费,忙完卫生和护理就走了,跟上班打卡一样。
傅以文看不下去,建议他可以在床边陪一陪,多坐一会。
顾惜听了,以后都注意留上一个小时。
这又改变傅以文对他的印象。
他想,顾惜这孩子也不是冷心冷肺,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上一篇:谁教你这么当室友的
下一篇:钱充好了,几点开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