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 第92章

作者:十八鹿 标签: 近代现代

  白景送走盛星河后,一个人在沙发静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进到书房,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书房里雾气弥漫,全是烟味。

  他喝了口茶,说:“刚才他问我为什么不那么伤心的时候,我冷汗都要下来了。”

  闻亦坐在书桌后头,咬着半支烟,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盯着显示屏上的监控画面。

  画面上显示的正是客厅里的场景,他的视点落在盛星河坐过的位置。

  他盯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看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取下眼镜说:“嗯,他现在很不好糊弄。”

第68章 灯塔

  白景问:“我演技不赖吧?我觉得我那段反应最牛逼。”

  闻亦:“哪段”

  白景:“就他问我你最近有没有联系我。我当时的反应绝了,特别真实。”

  白景对自己的演技莫名自信,说:“真的,你把那段找出来,你再仔细看一遍,你琢磨琢磨就知道我那段反应有多绝了。”

  “行了行了。”闻亦笑道:“下届影帝非你莫属行了吧。”

  白景突然看着他不说话了。

  闻亦:“怎么了?”

  白景:“还不跟我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他看盛星河刚才那个精神不正常的疯癫样子,就可以想象闻亦逃得有多难。

  那天他接到闻亦的电话,找了一个在那座城市信得过的朋友,过去海边接闻亦。他自己则一分钟都没耽搁,当即开着车上了高速。

  一个南下,一个北上,第二天早上九点多,他们终于在高速上的某个服务站汇合。

  当时白景又是哭又是笑,好大一会儿才冷静下来,闻亦则半死不活的样子。

  白景目光有些不忍心,说:“你当时看着像没了半条命,逃出来不容易吧?”

  闻亦看着他,轻轻吐了口气。

  手臂上愈合的伤口一直痒,他就开始怀疑里面有定位芯片,抽血根本不需要割个口子出来,盛星河划他这一刀显然是有别的目的。

  第一次出逃那次,他在加油站打电话,电话挂完不到十分钟,盛星河就开着车赶到了。

  那么快,肯定不是根据加油站的电话号码找到他的,那个电话打出之前,盛星河就已经确认了他的位置。

  第二次出逃,盛星河是早晨五点左右发现后控制住车辆的,以他的生物钟来说,这个时间点不该醒来的。

  闻亦猜测他肯定设置了什么提示,比如他离开房子多远的距离后会通过手机提醒盛星河这种之类的。

  那天在船上,他被玻璃砸中,手臂被玻璃扎穿。

  当时盛星河和医生在外面准备清创的东西,他醒过来后,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拔出玻璃,在埋了芯片的地方刺入,咬牙划开,再用尖端一挑,把芯片挑了出来。

  那声惨叫不是拔玻璃发出的,是他用手抠芯片时实在忍不住了。

  当时他手臂上那么多伤口,医生也分不出来。

  伤口感染发高烧的那两天,他只能喝水,喂任何东西都会呕出来,因为没清醒,甚至还会呛到气管。

  医生不敢让他进食,只是输营养液。

  汗水如瀑布往下淌,他不停呓语,嘀咕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脑袋不清醒,躺在床上只是哭。

  有面目可憎的恶鬼拿着烫红的熨斗要把他熨平,浑身都乏力得不能动弹。

  最脆弱的时候,他接连不断做最害怕的梦,呼吸急促得厉害,像初到陆地来的鱼。

  闻亦当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吞噬他的力量,他希望能有一个人出来帮帮自己,帮他把那个可恶的东西打跑。

  他觉得那个人应该是盛星河。

  好几次他差点喊出声,叫盛星河来,可很快他又立刻惊醒,想起盛星河现在这么厌恶他,来了也只是会嘲笑他。

  于是他又把这话吞了回去。

  在那场高热的病痛中,他就这样反复在期望和放弃中来回挣扎,又在挣扎中寂灭,像他过去人生中的缩影。

  即使在那些时刻,芯片也一直被他死死握在手里。从那天起,日日放在身边,没有一刻懈怠。

  白景听了直皱眉,光是听讲述都能感到疼痛的程度。他问:“你恨死他了吧?”

  闻亦歪了歪头,表情困惑。

  要问闻亦被盛星河关起来这段时间,是什么感受?

  他可能只会说,像被自己养大的狗咬了。

  闻亦身上有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惊人的承受痛苦的能力,那是自他童年起始就在他身上如影随形的品质。

  除此之外,他还有惊人的耐受性,惊人的敏感度,惊人的好脾气。

  很多事情都是一事两面,黑白双生。就像闻亦不具备爱一个人的能力,他同样也不具备恨的能力。

  跟自尊无关,那像是一种天生的残疾。就是没有那种能力,就像有人生来没有手或脚。

  他只是想不通,他的小星星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闻亦以为是连丘教坏了他,以为是仓促的地位跳跃改变了他,以为是浮躁繁华的环境影响了他。

  怪来怪去,就是怪不到盛星河身上。

  在知道他订婚已经一年了这件事之前,他看盛星河完全是把他当成两个人看待的,好像曾经的天使现在被恶魔夺了舍。

  因为他不相信,一个那么好的青年会无端变成现在这样。

  其实真正让他心碎的根本不是盛星河要结婚了这个事实,毕竟这种事他早就有过预见。

  而是那一刻他才开始确信,曾经的小星星真的永远也回不来了。

  如果是那个人,绝对不可能在有未婚妻的情况下,还和别人发生什么。

  忠诚,坚贞,这些好品质已经完全从他身上消失了。

  白景问:“你是故意选在他结婚当天跳海的吗?”

  闻亦嗯了一声。

  白景看他的眼神更悲情了。

  闻亦嘁了一声,像讲个趣闻般的,说:“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肯定得那天跳啊,所有人都忙着才没人注意我。他即使发现,也是洞房花烛夜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了,这样我才有足够的时间跑啊。”

  白景不去揣摩他话里的真假比例,又问:“不过你是怎么游上来的?天黑,又没有灯塔。”

  闻亦笑了声,弥漫的烟雾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说:“有灯塔”。

  盛星河坐在观景台上,看着广袤无垠的海面。

  陈宁在一旁,说:“方向本来就是一个相对的东西。有了南,才有北,反过来也是一样。所以方向感的前提是有参照物和目标物,不然谈方向感就是扯淡。”

  这段话是为了反驳盛星河刚才提出的“闻亦也许是有绝对方向感的人,不用灯塔和参照物也能辨别方向。”

  盛星河听完,眼睛都不眨一下,过了一会儿,他表情严肃道:“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这语气和神态让陈宁也严肃了起来,坐正了,问:“什么事?”

  盛星河:“还有一种可能。”

  陈宁现在听到他提可能两个字就头疼,但他看盛星河表情认真,就问:“什么可能?”

  盛星河:“如果芯片没有被取出来,可是定位显示的地标又看不到船,说明他不在海面上。”

  陈宁:“……”

  那不是废话。

  盛星河用指尖点了点桌面,笃定地说:“他在海下。这就是我说的另一种可能,他肯定是被潜水艇救走了。”

  陈宁:“……………………”

  陈宁搓了搓脸,在欲言又止和歇斯底里之间反复横跳,最后终于平复下来,说:“我的少爷,这片海域就没有投放潜水艇。”

  盛星河皱眉:“我说那种小型民用潜水艇。”

  陈宁:“那种是有,但是那种潜水艇续航时间有限,不可能在海底待那么久。”

  盛星河:“首先,那个潜水艇也许没有那么小。其次,可能中间换了潜水艇,那你就不要考虑续航时间了。”

  陈宁心里在咆哮。

  还换了潜水艇,就算换了,可是人家换潜水艇为什么还要一直装着闻亦啊?拿他定海吗???

  他觉得自己离疯也不远了。

  天逐渐黑了,天空上显出初秋纤瘦的星河,星团浅淡,星光微弱。

  盛星河没吃晚饭,石雕一样,看着海面继续出神。

  他不相信,死都不相信闻亦死了。除非他真的熬不住也死了,到时候去地府看一看,看闻亦在不在。

  只要不到那一刻,他就不信。

  盛星河又打开闻亦的手机,看着那一大串的“我想你了”,那一行整齐的绿,让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闻亦也爱他。

  心里冒出这句话,又迟疑。改成,闻亦“曾经”也爱他。

  可这到底是什么爱啊

  纠缠数年,结局惨烈,一死一重伤。

  船身转了向,盛星河还是坐着不动,视线里的景象从海面变成了海岸。

  海风在周身无休止地吹,盛星河突然愣住了,他缓缓站起来,看着海岸,眼睛越睁越大。

  人很容易被自己的惯性思维困住。

  在黑暗中,明亮的灯塔可以作为指引。反过来说是同样的道理,在一串亮光中,唯一的暗处也是“灯塔”。

  路灯在海岸上蔓延,像一串珍珠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