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二十载 如风二十载 第40章

作者:卡了能莎 标签: 强强 年下 都市情缘 甜文 近代现代

  你说。

第39章

  人与人的关系便是如此神奇。

  既可以戴着层层迭迭的虚假面具互相试探,满口客套的敬语,连语气与声调都事先排练。

  又可以因短短三个字卸下心防,摘下所有客套与伪装、礼貌与推辞,用原始的心的本能相识相交。

  这太不容易。

  需要天时,需要地利,更需要的,是那一点骨子里的侠气。

  天时与地利尚可得,侠气却可遇不可求。侠气学不来、装不来,那是一点天生豪气与灵性,有便是有,无便永远不。

  在你说完那个字后,对面的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现在是八点五十,你吃饭了么?”

  你想了想:“好像没有。”

  “那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喝酒。”

  “行。”

  在涪江的风声中,你们并肩往灯影繁华处走去,谈话如流水般轻盈和缓,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兄台怎么称呼?”

  你想起多年前那个暮春的江湖梦,想拥有的夜行衣,与夜行衣袖口用金线绣出的姓氏。走在江声中,碎裂的江湖梦短暂复活,你说:“吾乃……嗯,眉州顾氏。”

  你又问:“兄台你呢,怎么称呼?”

  他笑了一下,说:“鄙姓谢,陈郡谢氏。”

  方才你还担心自己太过中二,但他与你一样中二。

  于是你愉快地问:“王谢堂前燕,如今还在乌衣巷筑巢吗?”

  “现在应该飞往南方了。”他一本正经地说,“明年春还会再来。”

  你们同时笑了起来。

  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湿湿软软,如细柳拂面。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他拉开车门示意了一下,彬彬有礼地说:“顾兄先请。”

  你坐进靠里的位置,也向身边示意:“谢兄也请。”

  叼着烟的秃顶司机回过头,诧异地看了你们一眼。

  你对司机说了一个地名,那是一处繁华的夜市。冬季天黑得早,街上大多店面都已关门闭店,但那里的夜市通常会喧嚣至夜深。

  新结识的谢姓兄弟坐上车后,松了松领带,降下车窗,问:“顾兄很熟悉这里么?”

  你猜他是闻不惯车里的烟味和异味,便打开你那一侧的车窗,解释:“我在这里念了三年高中,逛过一些地方。谢兄是头一次来这里吗?”

  “对,下午刚来。”他微笑说道,“如此,便劳烦顾兄带路了。”

  后座的左右两侧车窗同时涌入寒风与细雨,秃顶司机缩了缩脖子,从车内后视镜看了你们一眼,满眼惊异。

  谢兄问:“顾兄的家乡,是苏东坡那个眉州么?”

  你眨了眨眼睛:“你知道子瞻的故乡?”

  “‘万里家在岷峨’,怎能不知。”他笑道,“几年前曾尝过一道东坡肘子,总觉得不尽兴,想着有机会去眉山尝尝正宗的味道。另外,青神县的唤鱼池,我也很想去看看。”

  你弯起唇角笑了笑:“关于唤鱼池,你知道些什么。”

  出租车驶过黑暗,两边的路灯在车内投下昏黄的暖光,他偏头看你,说:“原来你笑起来是这样。”

  你一本正经:“不许转移话题。”

  “顾兄是在考校我么?”他又是一笑,略微思索后开口道,“近一千年前,苏轼求学于青神县的乡贡进士王方。游春之际,王方请众文人为一汪碧池取名。有‘藏鱼池’、‘引鱼池’、‘跳鱼池’,王方皆不满意。苏轼名之为‘唤鱼池’,众人拍手叫好。更奇妙的是,王方之女王弗同样为之名‘唤鱼池’。后来,苏轼与王弗喜结良缘。”

  他微笑地望向你:“这个回答,顾兄可满意?”

  你越发快乐起来,喜欢并了解子瞻的,能有什么坏人呢?天涯海角都是兄弟罢了。

  秃头司机频频从后视镜看你们,欲言又止。

  你这才发现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车子在路边停下了不知多久。后座的两人却都没注意到。

  你忙道:“抱歉师傅。”

  司机接过谢兄递过去的二十块,说:“没关系,客人慢走。”他将脖子缩入大衣的衣领中,迫不及待地升上了车窗。

  细雨已经停了,路面泛着湿漉漉的潮气。

  夜市正灯火通明,一家又一家的海鲜大排档坐满了人。一层薄薄的白雾浮在空气中,欢笑的人声此起彼伏。

  他问:“想吃烧烤吗?”

  你说:“谢兄想吃什么?”

  “看你喜好,我没关系。”他说,“主要是想陪你一醉。”

  你心中明了,他应该是看出了你眼圈周围哭过的痕迹。

  你们在烧烤店角落的位置坐下,老板拿来热茶和碗筷。谢兄用餐巾纸擦了两遍桌面,又撕开两套碗筷的塑封,用热茶挨个烫过一遍后,将其中一套碗筷递给你。

  “谢谢。”

  “不客气。”

  你摸了摸刺痛的眼周,叹了口气:“抱歉,很狼狈吧。”

  “为什么狼狈呢?人有悲欢离合,哭笑怒骂,都不过是常态罢了。”

  他坐在你的对面,剪裁合体的西装一尘不染,即使坐在喧嚣嘈杂的街边,他的姿势依然优雅得如同坐在最顶级的米其林餐厅。他端起杯子喝着茶水,眼神沉静而关怀,声音不疾不徐,音量并不大,却正好清清楚楚地传到你耳边。

  几年之后你回想今夜,才会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你确实不需要抱歉,也不需要觉得狼狈。因为在漫长的以后,你会数次趴在他怀中或腿上,将他昂贵的西装哭湿,每一次都比今夜更为狼狈。

  热腾腾的烧烤端上来后,你才发现没有点酒。

  他说:“先吃饭,我来准备酒。”

  过了一会儿,一位酒店服务生模样的人从出租车下来,走到你们的桌边,将一个长方形盒子放到桌上,礼貌地说:“谢先生,按您的要求取来的物品。”

  “非常感谢。”谢兄接过盒子,从皮夹里拿出一百块递过去,“天冷,请买杯热奶茶喝。”

  服务生道谢接过,离开了。

  谢兄向你解释:“我刚好有一瓶酒,所以请酒店前台工作人员去房间为我取来。”

  你问:“谢兄不喜欢啤酒?”

  他说:“白酒能喝得慢些,可以慢慢聊。”

  他拆开酒盒,里面是一瓶茅台酒,生产日期写着1971年。

  你在他倒酒之前制止了他,有些忐忑地说:“这个很贵吧?咱们不用喝这么好的酒……”

  他笑了起来:“物品而已,能取悦人,才是可贵。”

  他为你们倒上了酒,举杯与你相碰:“第一杯,敬涪江。”

  杯中酒液纯净,入口绵柔,清冽甘爽。

  你放下空了的酒杯,指尖摩挲着杯沿,问:“谢兄今晚一个人看江,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不算伤心事。明天要去赴一场重要的应酬,所以散散心。”他为两个杯子满上酒,说,“我让秘书为我订一张飞四川的机票,但不要告诉我目的地。所以我来到了这座城市,看到了涪江,遇见了你。”

  你望向他。

  他语气沉稳地娓娓道来:“我第一次做生意,遇人不淑,合伙人卷款潜逃,并且泄露了一些核心数据,导致公司运转和资金周转都出现了问题。明天,我会去当地的最后一家银行,说服行长为公司发放贷款。”

  你安静地听着,问:“如果不能说服怎么办。”

  “就再想办法。”他动作优雅地吃了一串五花肉,脸上依然带着从容的淡笑,似乎对一切成竹在胸,丝毫不见焦急或慌乱,“明日事,明日再愁。”

  你沉默地用指尖划拉着木头桌面的纹理,半晌后反应过来,望着桌上那瓶1971年的茅台酒,问:“我们喝的是你准备送给行长的礼物?”

  “现在不是了。”他笑出声来,“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必去管明日之事呢?”

  你木然地望着他,半晌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谢兄你……”也太心大了。

  “怎么?”

  “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

  他笑问道:“顾兄这是在夸我么?”

  “嗯……”

  “别说我了。”他为你们斟上酒,“顾兄你呢?是在为什么事烦恼?”

  你慢慢地喝完酒,说:“我以前在这里念高中,今天回来看看。”

  他问:“高考发挥失常了么?”

  “嗯。”你说,“对不起,因为这个哭,很矫情吧。”在他遇到的事情面前,你觉得你的心事不值一提。

  他说:“为什么矫情呢?高考一定是对你打击很大,所以才会哭的吧。”

  酒液让你脑袋有些晕眩,思维也变慢了,你说:“因为考差,走上了一条不喜欢的道路,学了一些不感兴趣的知识,那些知识对我来说没有用处,也没有意义。”

  他说:“没关系的,你可以回到你想走的那条路上去。无论什么时候启程,现在,或是五年后,十年后,都不会晚。所以你不用急,也不用难过。”

  他语气温柔和缓,莫名地让你想起了X的一句话。

  “等你的人,不会因为雪停而停止等待。”

  同样的平和,同样的抚人心。

  他温和望你,又道:“是因为这个,所以一直哭么?”

  你有些醉了,轻声道:“为什么说一直?”

  “喝慢一些。”他让老板添了热茶,为你倒上一杯,“喝点热茶缓缓。因为你眼睛周围很红,一定是哭了很久。”

  你其实很爱与年长者聊天,因为他们阅历丰富,谈话内容有趣。可年长者又有着同样的弊病,总爱高高在上地指导,苦口婆心地劝诫,以过来人的语气告诉你什么当做,什么不当做。可他们忘了一点,人类的本性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有些南墙,总要自己去撞得头破血流,才算是真正活过。

  可谢兄是不一样的。他从未有过任何的指导与评判,他只是耐心地听着,为你倒茶。

  天空又飘起了蒙蒙细雨,烧烤店的老板撑开顶棚,你们便坐在一弯新月之下,沙沙雨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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