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有雪 北海有雪 第8章

作者:时韫程 标签: 近代现代

第8章 正巧,赶在黎明前

  放学之后,江宜安抚着跑来道歉的王润康,拍了拍他的不大聪明的脑袋说:“爸爸不跟儿子计较。”

  王润康伸出一根指头沾了点唾沫,往脸上一抹,顺带抽了抽鼻子,江宜直接吐了:“滚蛋,我没有这种智障儿子。”

  打发走了他的智障大儿,江宜回头一瞧,发现陈熠池早已经收拾好了,靠在墙边窗户的位置低头看着他。

  舒青然也背着书包,朝他们走过来。

  江宜飞速装了几本书进去,拉上书包拉链,说了声:“我收拾好了。”

  三个人并排走在校园内,这次江宜站在了中间,他其实他不太喜欢站C位,因为这个位子需要掌控三个人之间的平衡,跟谁多说了或者冷落另一个人都不行,好在他两边的人,一个根本不说话,另一个半生不熟还是女生,索性他就闷着头往前走,手指缠了几圈书包带,勒得他指尖发白。

  行至半路舒青然打破了僵局,她有些担忧地问江宜:“今天晚上,你没事吧?”

  江宜愣了愣,他没想到舒青然会主动询问他的伤,他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同学之间的小摩擦,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们班的人都是越打越铁。”

  舒青然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嗯,那就好,真的是有点吓到我了。”

  江宜有些不明所以地偏头看向她,舒青然被突如其来的目光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委婉一笑,解释道:“抱歉,我有些应激反应了。”

  江宜道:“应激反应?”

  舒青然略显勉强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眼神里出现了几分忧伤,她低头看向鞋尖,说出的话带着颤抖的尾音:“在国外,我很不幸见过几次校园暴力,至今都不敢回忆。”

  隔了两秒,江宜揽住她的肩膀,笑了笑安慰道:“你放心我们学校很安全的,最多就是一言不合干一架,从来不多个欺负一个的,今晚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舒青然沉默良久,轻轻点头,好像江宜的话真的安抚到她了。

  在地上积雪反射的微光下,江宜好像看见了她眼角有什么东西闪烁了几下,紧接着便隐匿不见。

  回到家后,忙活了一晚上的李姨还没来得及脱下围裙,就给他们端上了刚烤好的饼干,她知道自家少爷不喜欢吃甜食而且没有晚上加餐的习惯就只给他准备了热牛奶。

  江宜已经在饿死的边缘徘徊一个多小时了,一闻到饼干的香味浑身都酥了。

  李姨在旁边笑着劝道:“慢点吃,别噎着。”

  江宜半边腮帮子鼓起来,使劲点了点头。

  吃到一半,他才发现舒青然一块也没有动,因为以前都是他一个人干一盘,现在加了一个人跟他一起,一时间有些没适应,他看着被自己风卷残云的果盘,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他指了指面前的果盘道:“你也吃点吧,李姨做的饼干很好吃。”

  舒青然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他的邀请只浅然一笑,说自己不饿。

  江宜自然也没客气,又连着炫了几块,然后成功把自己噎到了。

  生理性眼泪都淌出来了,脸憋得通红,这时有人递给他了一杯奶,他想也不想拿起热牛奶猛灌了几口,才将卡在食道里的饼干顺了下去。

  他重重地舒了口气,餍足地舔了舔嘴角的饼干渣,刚想夸赞一番李姨的厨艺,忽然又觉得不太对劲,目光停在了手里的那杯牛奶上。

  喝了大半的牛奶,最上面还飘着一些被泡得稀碎的饼干。

  据他所知,今晚李姨好像只给一个人准备了牛奶……

  他怔了几秒钟将目光从牛奶转移到递牛奶的人身上。

  陈熠池一条腿自然的搭在另一条腿上,耐人寻味地看着他。

  江宜却不自然了,他放下牛奶,转头问身后掩着裙子笑的李姨:“那个……还有牛奶吗?”

  李姨道:“我就热了这一杯呀。”

  江宜眨了眨眼,打了个嗝,然后朝陈熠池讨好一笑,起身往厨房跑去:“我去再热一杯。”

  十分钟后,江宜从微波炉里拿出加热到温度刚好的牛奶,等他到餐厅桌子上找那只用过的杯子时,发现里面剩下的牛奶已经没有了,他以为是被倒掉了也没多想,用清水涮了涮残留在杯壁上的牛奶,然后盛了满满一杯,小心翼翼端上楼。

  没想到他刚上到二楼,就见柳湘从陈熠池的出来,脸色很难堪,甚至连门都没有关,经过江宜身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踩着棉拖噔噔下了楼梯。

  那扇半掩着的门里透出来薄纱般轻暖的灯光,笼在江宜的身上。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那扇门。

  陈熠池没在书桌前挑灯学习,而是坐在飘窗前,曲起一条长腿,一只手腕搭在膝盖上,侧脸看向窗外。

  听见开门声,他皱眉有些不耐的看过去,见到来人,又若无其事地偏过脸。

  江宜一晚上被无视了两次……好叭,他已经习惯了。

  他察觉出房间里压抑的气氛,于是先把牛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脱了鞋坐在了陈熠池对面,双腿跪在飘窗宽大的窗台上,陪陈熠池一起。

  这条别墅背靠一泓湖,仲夏夜晚男女老少都在湖边乘凉,冬天结了冰就人迹罕至了,除此之外不远处还零星点着几户灯,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像一张被浓墨浸透的宣纸。

  江宜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会儿鼻子就冻僵了,喝出的热气在明净的窗户上画了幅画,他忙用衣袖擦拭干净。

  然后捏着凉凉的鼻尖,闷着声音问:“少爷你在看什么?”

  陈熠池瞥了他一眼,显得不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啊?”江宜摸了摸后脑勺。他早就进来了呀,而且还在他眼皮子地下呆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晚了些……

  他卖乖似的笑了笑,下巴抵在陈熠池的膝盖上,两只手臂环住他的小腿,答非所问:“我来给你带热牛奶来了。”

  说完窜下去,拿了热牛奶捧到陈熠池面前:“刚好,不烫也不冷。”

  静待片刻,陈熠池接了过去。

  江宜试探着开口问道:“少爷,你是不是又不开心了?”

  陈熠池放下牛奶,食指在杯口画着圈,侧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江宜咬了咬下唇:“刚才我来的时候,看见伯母从你房间出来,脸色不太好,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陈熠池道:“与你无关。”

  江宜急道:“怎么会与我无关呢?你要是不开心,我也不开心,而且我会一直想你为什么不开心,然后一晚上也睡不着。”

  陈熠池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人,江宜的侧影同样安静地映在他的眼眸,像天外飘来的一片雪,在他抬头仰望天空的那一瞬间,刚好融入他的眸中。

  过了两秒,江宜移开视线,缓了缓发烫的脸:“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陈熠池却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显得有些无奈,却是极少数地认真地问他:“如果我以后学医,你觉得怎么样?”

  江宜眼睛一亮,顿时提起了精神,他脑子里幻想出陈熠池穿白大褂穿梭在医院的长廊,斯文又禁欲的样子,心里就发紧:“那、那当然很好呀,以你的分数,可以考到全国最好的医学院,”

  陈熠池挑了挑嘴角。

  江宜问:“是伯母她不同意吗?”还没等陈熠池回答,他就默认了答案,继续道,“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会学一个比较赚钱的专业,比如金融或者管理,以后我们的生活也会像现在这样富足,不会有太大变化的。”

  陈熠池愣了几秒,紧接着皱起了眉有些烦躁地说道:“别说傻话了。”

  江宜还沉浸在未来的畅想中没走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心情的变化,一想到他的少爷将来坐在办公室,通体的白,玉树临风,成熟又性感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两个滚,陈熠池看着自己皱巴巴的床单眉头皱的更深了,同时又忍不住问:“你腰伤不疼了?”

  没提这件事江宜都忘了,提起来他才感受到腰部的灼痛,用掌心揉了揉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嘶……好像还有点儿。”

  陈熠池在心里叹了口气:“药膏拿过来。”

  沁凉的药膏在半个手掌大的淤青上涂抹均匀,江宜紧绷的腰松了下来,穿好衣服连忙抽了张抽纸给陈熠池让他擦拭干净被药膏弄脏的手指。

  陈熠池脱了校服,只穿了里面的灰色毛衣,可能是房间有些热,他撸起了半截袖子,江宜的目光被袖子卡住的地方吸引了过去。

  陈熠池的皮肤很白,所以所有的痕迹在他身上都格外的显眼,想藏都藏不住。

  江宜看到他的小臂中间露出了一点黑色的暗纹,像是用写字的时候不小心粘上的墨水,但颜色比较深,不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倒像是用什么东西刻上去的。

  于是他指了指自己胳膊对应的位置,好奇地问道:“少爷,你这里怎么了?”

  陈熠池愣了一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把袖子撸了下去,掩盖了黑色纹路,脸色暗沉,冷声命令道:“出去。”

  江宜心颤了颤,他越来越搞不懂自家少爷的脾气了,上一秒眼睛里明明还有笑意,下一秒只剩无尽的冰寒。

  他没敢再说什么,听话地出去关上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没碰书包,而是直接扑倒在床,登上了网开始搜索: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喜怒无常。

  搜索栏中显示:为什么在恋爱中会喜怒无常,没安全感?认真谈恋爱情绪波动太大怎么办?如何面对情绪化喜怒无常的恋人?面对一个经常发脾气的伴侣怎么办?

  江宜:“……”

  关掉为恋爱脑专属打造的浏览器,突然消息栏弹出了一条未读信息,他顺手点开。

  王润康:江哥,今晚上数学作业是嘛玩意?放学跑太快,忘记抄了QAQ。

  江宜想了想,输入:数学作业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王润康秒回:当然阔以啦。

  江宜:你原本心情不错,可是突然之间你心情落到了谷底,你有这种情况吗?

  王润康:有叭,应该。

  江宜:能具体说一下嘛?

  王润康:比如……我点的肉酱米线到了,我下楼去拿,结果发现被人偷走了,那一瞬间,我的心也被偷走了。

  江宜:“……”

  王润康手机屏幕显示:您的特别关注已下线。

  江宜发了一张作业截图过去,就关了手机,拉起被角,把脸蒙在被窝里。

  脑海里不停地闪现少年时期两个人在一起的片段,一帧一帧看过去,像观了一场绚丽甜蜜的电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陈熠池开始变的……连他都不记得了。

  好像是一瞬间的事,又好像过渡了很久。

  是陈熠池不再认真地对他笑,是他从哥哥改口叫他少爷,是两个人之间的那层膜越来越厚,直到隔绝了声音到最后连面容都模糊了。

  他的少爷从生下来就是众星捧月,光华夺目,而他只是窃取了他身后的一点光,在每一个彻骨冰寒的夜晚,睁开眼,还有些微的暖意,如果他连这点偷来的也失去了,那么睁开眼与不睁眼又有什么区别呢?

  以前,他为了留住陈熠池对他所有的好,能做一下午的芝士面包,然后挑选出最好的那个给陈熠池,他还能在海边挖一天的海螺,挖到最漂亮最大的也给陈熠池,可是他长大了,陈熠池更是,他实在想不出他还能用什么样的办法,去挽留那道越来越弱的光。

  都说你越想找一样东西它藏得越深,你越想要一样东西越得不到,江宜想,是不是他该松一松线了,一直绷紧着,两头都很累,而且再结实的线毫无松懈地扯也会断的。

  乱七八糟地不知想了多久,一会儿心难受的要死,一会儿又想参透佛禅似的大彻大悟,终于在身心疲倦中睡着了。

  等他睡熟了,不知今夕何夕,他的房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道影子晃了进来,在他床边停了一会儿之后给他脱了鞋和衣服,接着将人小心地塞进被子里。

  江宜嘴里小声嗫嚅了几句,那道影子忽然不动了,等确定他彻底睡着后,才悄悄在床边坐下。

  桌边闹钟的分针滴答滴答地往前走,像极了心脏跳动的韵律,在悄无声息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那根针绕了几圈,直到外面的几户人家开了灯,忙碌的身影在窗前晃动起来。

  那个黑影缓缓地俯下身子,轻轻含住了在床上熟睡的人凉冰柔软的耳垂。

  正巧,赶在黎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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