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 第36章
作者：羡凡
卓清羽偏过脸，掩住眸中闪烁的情绪，一言不发地下了车，用力甩上门。
蒋煜没有多言，只是静静目送他离开，修长的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良久，轻轻笑了一下。
这次的笑容很纯粹，垂眼间略显温和，没有之前的逗弄和调笑。
对于一个命不好的人来说。
早就习惯在苛责中寻找关心和在意，在艰难中寻找光源和希望。
卓清羽对于他而言，就像吸满情绪的海绵，他把手放上去就能感受到炽热的感情，湿漉漉地贴着他。
偶尔占有欲作祟，心里那点阴暗因素催使下，他会用力揉搓挤压海绵，将那些浓烈的情绪攥在手心里，想让这些东西彻彻底底属于他。
等冷静下来后，他发现海绵默默将溢出的东西都吸收回去，又满满当当地回到他的手心里，看上去很乖。
这次蒋煜不想捏他了，有点想揣进兜里带回去。
或许松阳巷真的太冷，他也想有个能取暖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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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清羽反手关上门，身上一股酒味，他皱着眉脱了上衣，换上干净的。
屋子里很安静，像是没有一丝人气，连鸟都不愿意来他家屋檐下筑窝。
卓清羽捧着一杯水站在窗前，凝视着虚空一点发呆，眉头不自觉拧起。
“嗡嗡����”手机震动打破了这份寂静，卓清羽从兜里拿出来一看，眼神顿时沉了下来，是他爸。
他一言不发地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了不容置喙的声音，“回来谈谈。”
卓清羽这次没有拒绝，“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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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2:28，外面雨声淅淅沥沥。
蒋煜在手机震动中皱眉睁开眼，这次他甚至没看备注，抬手就接了电话，“……喂。”
那边沉默了一下，慢半拍道，“我要聊天。”
蒋煜再一看时间，2:29。
他眼神疲惫，声音低哑，“聊你妈。”
然后毫不留情地挂掉了电话。
倒头睡了没几分钟，又低骂一声坐起身子，拨了个电话过去，声音有些浮躁，“你在哪？”
卓清羽沉默了半晌，“……你家门口。”
蒋煜听着外面的雨声，瞬间清醒了大半，挂了电话套上外套，随手拿了把伞，拉开灯用钥匙打开了大门。
卓清羽淋得跟落汤鸡似的，满身酒气的站在他面前，蒋煜一句“你有病吧”默默咽了回去，什么火都熄了，把人拉进来，一言不发的锁上大门。
平时嚣张至极的大少爷局促地站在门边，也不吭声。
蒋煜说不上来什么心情，打着伞把人带进屋里，卓清羽应该喝了不少，但看上去还算清醒，拘束小心地打量四周。
蒋煜先一步进了卧室，找了个新毛巾和一套新睡衣，出来甩给卓清羽，指了指旁边的狭小浴室，声音很沉，“去洗澡。”
卓清羽抱着东西乖乖去了，半晌尴尬的嗓音传来，“……这个，怎么用？”
蒋煜顿了顿，直接推门进去，卓清羽吓了一跳，他脱了上衣，下意识背过身，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于是慢吞吞转了回来。
浴室很小，两个人在里面显得略微拥挤，蒋煜目光掠过卓清羽若隐若现的腰窝，错开视线，就着他的手抬起开关，“左边热水，右边冷水，自己看着调。”
“嗯，知道了。”卓清羽没回头，手攥紧了花洒。
蒋煜转身离开，回到了屋子里，看着爸妈的遗像，想了想还是移到了客厅，他上了三炷香，低声道了个歉。
洛伟之前也委婉的提过，这种东西最好放在外面，自己总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但即便看不见，心中也难以释怀。
蒋煜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回到卧室。
不多时，慢吞吞地脚步声响起，停在了门口，蒋煜回过头，看见了眼睛很红的卓清羽。
虽然对方极力在掩饰，也遮不住那股扑面而来的低落和局促。
卓清羽穿着他的睡衣，大了一号，所以显得不太合身，裤脚和袖口扁了几道，领口也有点大，可怜巴巴的，活像遭人遗弃的小狗。
蒋煜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兀自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床，嗓音低沉，听不出是威胁还是哄人。
“过来坐，不是要聊天吗，来吧。”
第53章 过往（叙述较多）
卓清羽垂着眼，头发还在断断续续往下滴着水，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说着，似乎只想找个人听他说话。
“……我在赤海说过，如果没有玫瑰林，没有恰到好处的黄昏，只是赤海本身，留不住任何游客。”
“但我喜欢晚上，很安静，可以尽情地难过发泄，那里没有会看我笑话的人。”卓清羽低声道，“我遇到两个非常重要的人，可他们都在我眼前离开了。”
他的声音并不平静，发着抖。
一个尘封的，被卓清羽死死钉在内心深处的世界，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蒋煜面前。
曾经的卓清羽，可谓天之骄子。
成绩拔尖，听话懂事，别家孩子都在撒泼打滚的年纪，他就按部就班的走上了继承人该走的“阳光大道”。
他没有什么喜欢的事，做什么都好像无所谓，只是任务越来越重。
甚至那些在别人看来是娱乐项目的东西，他都要做到“顶尖”。
偶尔卓清羽也会感到疲惫，还好爷爷见他来，都会给他泡一壶果茶，跟进潮流地点一些他觉得好吃的外卖。
每次卓清羽表示自己不吃这些时，老爷子就瞪眼，说“人家小孩都吃这个，你凭什么不吃，现在不吃什么时候吃，老了吃不了的时候吗？”
卓清羽无奈，吃不完还得打包带走，不可置否的是，他的确喜欢吃。
但父母不允许他吃这些，他们认为脏，不健康。
只有在爷爷面前，他才能当一个孩子。
听话、优秀这两个观念早已深入骨髓，从小被灌输这样的思想，麻木着也就习以为常。
但卓清羽没想过，亲手将这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拔除，会疼得如此撕心裂肺。
卓老爷子是他的避风港，他也终究失去了那座避风港。
甚至因为参加竞赛，父母怕影响他的心态没有告诉他。
爷爷病危的事，如果不是他打电话无人接听起疑，或许真的错过了。
“……我发疯一样跑出训练营，定了最早的航班回家，这一路上我想了很多，什么偏激的想法都有，最后只剩下重复的几个。”
“为什么，凭什么？”
“原来自幼爸妈在我心头埋下的种子，也是一颗雷，随着我不断长大，它便生根发芽，最终长成能遮风避雨的大树……然后，那颗雷被不断的往下压，不出意外它可能会被永远埋在心底，懦弱安静，无声无息。”
“可是那天它碰到了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于是‘轰隆’一声，地动山摇。”卓清羽抬起手，轻轻张开五指，喃喃道，“所有的名誉，所谓的优秀，顷刻间灰飞烟灭。”
“我到的时候，爷爷已经是弥留之际，他强撑着问我……”卓清羽模仿着爷爷的口吻，“清羽啊……你喜欢什么，以后想做什么？”
“我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可我不想说不知道，我不想让爷爷失望……但爷爷笑了。”
爷爷对他说，清羽，你小小年纪总是纠结于不想让别人失望，可曾想过有没有对得起你自己？
那些担子不是你该背的，至少不是现在的你，爷爷希望……
你能有不为别人，只为自己的那天。
这些话一直在卓清羽心里回荡着，像一阵找不到出口的风，横冲直撞的四处乱窜。
那天以后，卓清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月没有出过房门，父母担心，觉得他会憋出毛病，甚至请了心理医生过来。
但卓清羽自己出来了，却是拎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站在市中心的路口，他第一次觉得楦城那么大，大到他拿着满满当当的行李，揣着足矣普通人一辈子衣食无忧的积蓄。
都觉得，无处可去。
蒋煜一直没说话，拧眉看着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大少爷垂着头，眼泪一滴滴的掉在腿上，他哭起来也安安静静的，有么那一刻蒋煜似乎看见了卓清羽曾经乖巧的缩影，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只是觉得他这幅样子很刺眼。
蒋煜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突然起身，拿着毛巾粗鲁地帮他把眼泪擦干净，卓清羽也没出声，估计真喝多了，顺势往他肚子上一靠。
屋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蒋煜动作僵住，顿了好半天才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试图把气氛掰回去。
“别来这套，明早……”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骤然失声，垂眼看去。
卓清羽得寸进尺，双手环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腹部拱了拱，树懒似的。
声音也很小，“今天是爷爷的祭日，我有点想他……”
这一声闷闷的，挠得人心头发软。
蒋煜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半晌才抬起手，轻轻拢住他的后脑，低声道，“人各有命，总守着过去，就走不到未来。”
卓清羽顿了顿，嗓音微哑，有些迟疑的问，“……蒋煜，你为什么会坐牢？”
他分明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蒋煜哂笑，轻叹一声道，“我啊……我命不好。”
说便说吧，他也一个人撑了许久了。
蒋煜声音低缓，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卓清羽，这世上没那么多圆满，很多事情，都只在一小片没人察觉的地方，痛心入骨，覆窟倾巢。”
蒋煜是孤儿，不过他没进过福利院，被人扔到苍蝇乱飞的垃圾桶旁时，遇到了好心的卖纸盒收垃圾的夫妇，夫妇俩年纪不轻了，捡到他的时候已经将近五十岁，他们家不富裕，但也没亏了蒋煜。
等到蒋煜十六岁的时候，养父就病倒了，那时候他不得不去问亲戚借钱，自己做做兼职。
等到了十八岁。
蒋煜那会儿什么都没想，就想着怎么把他爹留下，琢磨过卖肾卖血，被他爹看出端倪愣是从床上起来打了他一顿，后来又抱着他的头说对不起他，把他捡回来就是害了他，他妈妈在一旁抹眼泪。
蒋煜咬着牙没哭，心中想着筹钱的办法，如果不是养父母，他或许早就冻死饿死了，这个家不富裕，但将他抚养成人，供他上学读书，什么都没有亏了他，怎么会是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