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关系 室友关系 第69章
作者:杏酪
段位斌提起点兴趣,“我也是才知道,蓓琳和那小子是一所大学的,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和你提这干什么,”她不在意道,“谁知道你会中途过来攀亲家。对了,”陈茵和他把话说开,“你不要想着打短线战,我那混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可比小屿难收心,我是管不住她的。我的话她也就挑着听,她爸的话是完全不听。到时候收不了场面再反悔,我可要和你翻脸。”
“说得这么吓人?”段位斌好笑道,“不是叫我少操心的时候了。”
陈茵自然也是为孩子头疼的,只趣道,“场面话,你还真听进去了?”
“书记……董事长,”离开了有一会儿的下属小喘着快步走来,对段位斌低声说,“找到了。”
陈茵体贴地转身走了,段位斌问人到底在什么地方,下属说在唐人街。
段位斌诧异,“他没事干急三火四地跑那干什么去?让他回来。”
“目前依旧联系不上,而且现在只有一个大概方位,做不到精准,不知道还会不会移动到别处,所以没有派人过去,”下属紧接着补充,“调监听也没什么收获,离开的那段时间没有通话记录,似乎是一直打电话但是对方不接。再早一段时间……倒是能查到一通完整记录,我粗略听了一下,好像是什么同学、室友的。没整理出太多有效信息。”但他还是大概讲了一下对话内容。
“叫什么?”
“白晓阳。”下属说,“留意查了一下,就只是个普通的留学生。”
段位斌略一沉吟,下属会意连忙领他离了场,他摸不清领导思绪,现在也只是说什么做什么,待出门的时候,正巧撞上和女孩儿贴在一起的陈蓓琳。
“段叔叔?”她眯着眼笑,“怎么了?段屿找到了吗。”
段位斌想起陈茵的话,看见她难免头疼,对十几年交情的老战友或许能少演点面子戏,但对晚辈还是得端着些。于是挂着笑,“还不清楚。”
“看您着急这一头汗。”
实话说段位斌额头干净的很。他只温和道,“你母亲在那坐着呢,不去找她说说话吗。”
“不去,我一会儿也要走。圣诞节诶,我为什么要耗在这,”陈蓓琳早待得不耐烦,“晚上约了我女朋友喝酒。明天还得赶飞机。”
“……”
“要是找到段屿了就和他说改天吧。或者,我把地址给您,您让他晚上过来一起玩?刚刚还没来得及加微信他就跑了,冷着脸扭头就走,好没礼貌,”她有意思地故意逗着说,“这地方多没意思。夜店热闹,段屿应该也会带人来吧,他在学校里还是蛮有人气的……风云人物啊那可是。”
“在学校?”
“我还以为您知道。”她惊讶极了,“吴晟后来居然没找他老爸告状吗……”
本开始有些不耐烦,但听到吴晟两个字,段位斌蹙起眉,“知道什么。”
陈蓓琳笑着说,“您在故意逗我?前阵子好大的事呢,”她开始觉得好玩起来,拿出手机,一边翻找着什么,一边说,“这事圈子里没人不知道啊,短视频传得遍地都是了。前段时间段屿过生日,吴晟把自己玩进医院了,连救护车都来了。段屿生了好大的气,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他那样,怪新鲜的……啊,找到了,叔叔你看。”
她将手机翻过来,体贴地将屏幕仰对着段位斌,全屏播放的视频内容很清晰,就是拍摄角度有些摇摇晃晃的,背景除了混杂着英文的喊叫,还能隐隐约约听见陈蓓琳一边录视频一边吃瓜的时候,自己兴奋的卧槽声。
段位斌的脸色愈来愈难看,陈蓓琳脸上的笑也愈来愈顽劣。
她对段屿没恶意也没兴趣,毕竟有性别隔离,纯粹是混邪乐子人,只觉得这父子俩折腾起来好玩有趣。
视频拍得非常没有技术看久了甚至晃得人头晕,但好巧不巧地,该录的都录进去了,从头至尾,包括众人安静地围观时,段屿与某个人的对话。
“很不巧,”她捂着嘴,半真不假地可惜道,“我当时就在现场。”
自送离所有宾客,已至凌晨,段位斌带来的数十位下属人员紧绷着精神,疲惫不堪。但依旧不敢擅自离岗,能跟着来的工作能力自不必说,眼力见也是有的。领导闷沉着把自己晾在车里抽烟,这种情况没有傻子会上去劝。
“张迎。”
“是,”他应承着,摘了蓝牙,说,“还是没有接通。”
“继续打。”
“要不,您直接去吧。”张迎试探道,“或许是遇着麻烦了呢。我看本地新闻短讯,说是那会儿唐人街什么地方爆炸了,”他斟酌着语气委婉道,“说不定是和那有关。不管怎么说,这地方不比国内,乱起来没个下限。到底安全是第一位的。您说呢?”
段位斌的气压一直很低,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张迎虽然只是保卫员,但在段位斌手底下干了快十年,曾有过数次为难紧急情况下的功绩,光腿上肩上胳膊上那三个擦命的枪眼就够他往后十八代都是铁饭碗了,所以在这大领导面前,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段位斌没做声,张迎心领神会地发动了汽车。
纽约的空气不太好,容易叫人焦躁。一路上车内安静,只能听见隐隐传来的嘟€€€€声,响至最后再继续拨打,机械性地重复着,没有停下的可能。即便只是旁观也会觉得有些窒息。
其实段位斌是没打算动手的。
但对上自己儿子那双眼睛,不知怎的,忽然心中一股悔意涌了上来。
从今天见面到现在,他自认为已经足够有耐心,怒火一压再压。身边人说得对,既然不远万里来了,那结果是比过程要重要的,有些时候太过强硬反而会无功而返,所以无论如何,既然段屿人肯出现,即便只是敷衍,但还是收拾了一下,光照体面的来了,至少没丢他的人,那段位斌就觉得,有些事并不是不能忍耐。
他不会承认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败,段屿从小到大一切疯癫妄为是报复也好,恨就恨去吧,这冤孽既然还能舒舒坦坦地活着,走他铺平的路,花他几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钱;只要能按照那条够宽的线,大体上不出格地把事业继承下去,那就足够了。
但他今天是真的后悔。
“€€!”张迎因为要停车,晚了一步,到底没拦住,着急忙慌地从驾驶座上下来,“领导,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段位斌看了他一眼,张迎硬生生钉在原地,心里急得火上烧,但愣是迈不出去一步。
这一掌挟了风,毫不留情,其实一般耳光是打不出嘴角的血来的,危险的是耳道和骨膜,但段位斌现在是冷静的,盯准了下颚,又厉又急,口腔与牙齿碰撞撕裂,段屿神色淡淡,不知痛也不知耻,习以为常地咽下一口血。
段位斌面无表情地说,“你知道我对你的要求低到什么地步了吗。”
如今儿子已经比他要高一头了,但即便面对面站着,他依旧会在气势上压制着,“只要不丢人现眼。你就算捅了天大的篓子,那都算不上是问题。”
“你把你自己当什么?要做供人取乐的戏子?”段位斌嗤笑,“大庭广众疯疯癫癫地演上戏剧了?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我说怎么忽然跳了脚,恼羞成怒到这个地步,”段屿笑着说,“原来就为了这点事。是我的错,让父亲丢了他最重要的面子。”
“出尔反尔也就算了,我知道你就这个性质,所以没多指望什么。”对上那双从小到大除了恨就是恨的眼睛,难免深恶痛绝起来,“肆意妄为到脸都不要的地步,老子在前线为你铺路,你反倒过河拆桥,早知道有今天,”
段位斌泄气悔道,
“当初就该把你杀了。”
张迎一听,脸色骤变。
外人听来,这是气话,急火攻心的时候的确什么都说得出来。但张迎这数十年看过太多,他深知这父子俩秉性,虽然儿子接触不多他不太好说,但对于段位斌这人,他是再清楚不过€€€€责骂归责骂,他从不说气话。
把儿子杀了这话,段位斌曾经说过。
那次同样不是气话。段屿十五岁生日刚过三个月,被烧毁的胳膊没完全好,还裹着厚厚的纱布,他护着母亲的遗物,和父亲吵得翻天地覆,双眼血红地质问段位斌怎么还敢把人带回来,在母亲忌日这天,在母亲的房间,当着他的面。
他说你就是个牲畜不如的疯子,最该死的是你,该把自己一刀一刀割成烂肉的是你,在恶臭冲天的浴室里面目全非腐烂肿胀的不应该是妈妈,应该是你。
步入青春期的少年莽撞疯癫,被困在某个染血的秋夜自始至终逃不出来,段位斌不责他胆敢在家里动枪,也不责他诅咒怒骂,他从来无所谓儿子恨不恨自己,他仅仅只是在那一次,头一回预示到了未来的失望。
警卫员反绞着少年的胳膊,强制他跪下,夺了紧攥着的枪,段位斌感到无力与挫败,“你就这点心性?”他失望至极,“你有一万个理由冲我拔枪。财产,资源,或只是为了垫脚,我不仅不会绑了你,相反,你若真有那个本事,我现在这把椅子就给你坐,老子被你一枪崩穿了,心甘情愿。”
就悔在百思不得其解,他段位斌的儿子,到底为什么会是这种滥情的窝囊废。
他接过警卫员递来的枪,对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十五岁的段屿,满脸失望,“把你杀了再生一个,那也是来得及的。”
扣下扳机的动作很利落,连愣怔在一旁的警卫员都没反应过来,几秒之后才顺着枪口指向的方向看了过去,瞪大了眼。
张迎正是当初那个警卫员。
段位斌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段屿在医院躺了六个月。
张迎一咬牙,正要上前劝和,却忽然听见段屿轻轻地说,
“杀了我?”
段屿看着父亲,段位斌蹙起眉,正要说什么,只见段屿眼里混卷着明显不正常的兴奋,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到底还要在幻觉里骗自己多久?你不是早把我杀了吗,”段屿伸出手,扯着段位斌的领口,“看你这表情。失望极了是不是,我就是长不成你这副无情无义的样子,我就是变不成你想要的那种畜生,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像你,费尽心思我也只会觉得可笑,我一辈子都不会走你的老路。你要杀了我,那就试着再给我一枪,这次别打歪了,父亲。我如你所愿。”
段位斌怒不可遏,又要扬手,段屿一把握住父亲的手腕,有意思地扬起声音,“动什么手。都要杀我了,怎么还做这种多余的事?”
多年养尊处优,面前的儿子也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段位斌甚至挣不出他的钳制,力气早就无法再被轻易撼动,高大的身形和段位斌青年时的自己重叠在一起,纵使有千般万般的不同,纵使品质低劣像个残次品、行事作为没有一处像自己,他还是在段屿身上看到过去的影子。
在男人骂出混账的时候,段屿松了手,“段位斌,你不敢杀我。”他笑道,“你没变。六年前不敢做的事,你现在更不敢做。我不是疯到以为你对我有感情,是我太清楚€€€€你绝不敢做这种会给别人留把柄的事,一场婚姻丑闻就要了你半条命,何况杀了亲儿子。”
段位斌怒斥让他闭嘴,段屿充耳未闻,“高位坐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比年轻时有种?为了骗自己老婆不惜演了整整五年的戏,当年外公要和你断绝结算的时候你是怎么在老人家门口跪着求的?求他看在我的份上不予追究?”
段屿好奇地问他父亲,“这又不觉得丢人了?您对自己和对别人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太双标。”
眼见段位斌气得双目狠厉,胸口上下起伏,他眯着眼,好像忽然意识到这一年不见的儿子不知不觉已经有了再无法掌控的苗头,以往比起针锋相对,更像是段屿早已厌恶早已放弃所以刻意颓废,因为隔得太远,甚至有一段算得上和平的日子,那不能代表关系软化,更像是自暴自弃。
但为什么,忽然又硬气起来,反倒叫他意外。
这让段位斌冷静了下来。
“张迎。”
张迎胆战心惊地上来,手下意识挡住别在腰侧的枪,“在的。”
“带他回去。”
“怎么,忽然要把我带走?”段屿戏谑道,“直接说不就行了,为什么来硬的?”
段位斌眯起眼,“直接说,你就会乖乖听话跟着走?”
“不知道啊,您觉得呢?”
段位斌看着自己儿子,身后是段位英当初留给侄子的洋楼,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段屿为什么会在今天来离学校那么远的房子住,又想起晚宴时匆忙离开的背影,他的行动轨迹,那通所谓“室友”的电话。
€€€€「可是我想去接你。」
€€€€「白晓阳,你最好对我说实话。」
……
白晓阳?
【白晓阳。】
【留意看了一下,就是个普通的留学生。】
说起来就是这么可笑又离奇,因为段位斌是真的直到现在都没在乎过段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结算的是段屿肆意妄行地离开这件事本身。他并不关心自己儿子到底去那个唐人街干了什么。更不在乎什么爆炸不爆炸,又或者会不会受伤。
段位斌问,“屋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果然。
段屿的眼神变深了。
“不然还能有谁。”
“是吗。”段位斌冷道,“张迎,进去看一圈。看到什么非法擅闯、陌生可疑的人,直接击毙。我记得美国有这条法律。”
“是真的疯了吗?”段屿似笑非笑地说,“要不还是先去看看心理医生。”
“疯没疯,都不影响他进去看一圈。这也是为你安全考虑,你不是说,屋里没人?”段位斌方才被逼退数步,此时气势渐渐漫回来,他见儿子挡在面前,自知跨不过去,也不硬碰,对自己的下属令道,“听不见我说的话吗。进。”
“是。”
张迎不敢对上段屿的视线,他倒是不怵做这父子俩的炮灰,但此时被那样看着,压力的确也是不小,恭敬道,“听命行事,我也没有办法,您就别为难我了。”
段屿沉默不语地看了段位斌一会儿。
有些时候,虽然连承认都会觉得恶心,但确实,父子之间的默契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