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关系 室友关系 第92章

作者:杏酪 标签: 近代现代

  白宜城见状,心里痛快了些,作为长辈的尊严回来了不少,他哼了一声,阴冷道,“多一句废话,老子就再把你往聋了扇。”

  “这是干什么!”林小菲从她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积极地扮演她的角色,急急忙忙抽了两张纸,按在白晓阳半深不浅的那道伤口上,带着哭腔对丈夫怨怪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脾气,他好容易回一趟家,你多包容包容怎么了!大过年的还要把警察招过来吗?你也不怕外人看笑话!”

  又对张霖说,“实在是不好意思,这,请过来一起过个年,反倒是……”

  “没事没事,”他正看得兴起,只摆手道,“谁家不这样?有矛盾,打打闹闹的,都正常。”又转脸对白宜城说,“你这脾气也确实得改改,当年就是,心直口快得罪了不少人。”

  白宜城原本绷着一张脸,此时又羞愧道,“是我这侄子,太不像话了,平时也没教养好。”

  林小菲把地上玻璃渣扫了,又叹了口气,对白晓阳说,“疼不疼啊,你先捂着,婶婶给你拿酒精去,得消消毒……你别怪你叔,多少年了他就这样,你都明白的。别往心里去啊。”

  白晓阳看着酒桌上有来有往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白宜城,又转过脸打量林小菲,忽然笑了一声。

  他确实是好久没回家了。

  白宜城觉得他装模作样,白晓阳不否认这一点。

  他确实是在装模作样。

  不装模作样,该怎么在这令人作呕的地方平静地待下去;不装模做样,该怎么强迫自己面对那一张张丑陋的脸。这间房子无论怎么改头换面,里里外外都是白晓阳最痛苦最厌恶最想摆脱的过去。地板换成了漂亮的木材,在白晓阳眼里依旧是溅过血的模样,这件房子再怎么翻修都会有一股腐烂腥臊的臭味,客厅,厨房,卫生间,目光所及之处无论哪里都乘载过他的鲜血和眼泪。大半辈子都在自讨苦吃,如今不想吃苦了,更一丁点委屈都受不得,如果不装模作样,白晓阳一进门就会开始发脾气。

  人是会被惯出毛病的,也会在耳濡目染的环境下严重地受他人影响,不知不觉中,白晓阳早就被谁污染成了另一副的模样。有的是承接他脾气的人。

  时至今日,如果还能继续容忍被这么对待,白晓阳会觉得自己疯了。

  所以确实,他没必要再装模作样。

  在眉眼处沾来沾去的手丰腴滑腻,白晓阳眯着眼,嫌恶地将她的手甩开。

  “别碰我。”

  虽然用力不大,但也并未收着力道。是很明显的啪!一声,好像一个轻轻的巴掌。林小菲猝不及防被甩开,愕然地后退了两步,声音一下子没收住,“你这€€€€!”

  白宜城见状更是恼火,“你干什么?对长辈动手动脚的,反了天了。”

  白晓阳擦去脸上的血渍,看到衣服被弄脏,遗憾地蹙了蹙眉,对白宜城说,“这么多年,你对婶婶挥的拳头也不少。”

  林小菲一愣,白宜城见他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本以为挨了这一下子,多少得知道收敛,没想到反而更肆无忌惮,“还敢这么口无遮拦?你真以为长大了成年了我就不敢打你了?你……”

  对于白晓阳来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都畏惧着白宜城。暴力是使人快速屈服的最好的手段,瘦弱的孩子和强壮的大人之间只存在单方面的压制,这种压制会一直持续到成年后,即便力量不再那么悬殊,即便长大成人。在再一次面对施暴者的时候,依旧会感到恐慌畏惧。白晓阳没有将白宜城‘放在眼里’,同样,白宜城更没将白晓阳放在眼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上白晓阳的目光,还有那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破天荒地,让人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

  这种不对劲不只是白宜城感觉到了,林小菲和在座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像是一种经历了什么以后,一切都变成了云烟。因此不再受畏惧的控制。

  林小菲是敏锐的,白晓阳淡然得过了头,应该不是有谁给他撑腰的缘故,而是一种不好言说的东西。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顺着白晓阳不经意的一撇,看见桌上放着一把刚用来剥皮挑蒜的小刀,心下一惊。

  她不知道,白宜城也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白晓阳在对自己手腕划下那深深一刀的那一瞬间,很多东西就此改变了。是死过一次的人,是放弃过生命的人,连自己都抛弃过,所以很难再怕什么。

  因为讨厌血凝固在皮肤上的感觉,白晓阳舔掉了嘴上粘到的血渍,笑着说,“本来想走的,但是现在看来走不了了。”

  白宜城被那种不太健康的眼神盯着,忽然很不舒服。继而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目光狠厉,猛地站起了身,“这是你自找的。”

  林小菲连忙拦住,但这次她不是在演戏,是真有些慌张,从刚才开始她就盯着白晓阳的一举一动,那把刀就躺在桌子上离白晓阳很近的位置,虽然觉得并不至于,但她总感觉逼急了不是干不出来。白晓阳就是很不对劲。她本以为他不会一个人来,为此还焦虑了一段时间,最终知道是一个人也就放心了,只要能见面,那就是好办的,一条鞭子一块糖,再加上对小云的亏欠,她始终认定白晓阳还和以前一样好拿捏。

  但现在看,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这是干什么啊,饭桌上,”有亲戚见状,对白宜城气恼道,“孩子有脾气也正常,你扔东西就是不对。”

  “好容易回来一次,闹的大家都不愉快。”

  “是啊,老三你看你……”

  有真心实意想化解尴尬的,也有看似规劝实则在拱火的,白晓阳没有等他们左一句有一句地将台词念完,他直直地冲着白宜城走过去。桌上的人噤了声,交换着眼神,见这剑拔弩张的模样,说不定是真要起什么肢体冲突,有年长的也坐不住了,连忙站起来要拦,不管拦哪个,总之不能真对上了。白晓阳暂且不清楚,但白宜城向来自大粗莽,一旦上了头,那真是说动手就动手的。

  起来拦着的是个长辈,白晓阳眸光闪烁,将他不轻不重地推开,说,“不要挡我的路。”

  “€€!”那人被推的一个踉跄,气恼地呸道,“不识好人心!看你被你叔狠揍一顿就老实了!”

  “就是!这孩子真是……”

  白晓阳笑着说,“他不敢。”

  “不敢?”白宜城气笑了,他见白晓阳还真拿了桌子上那把削皮的刀,自己也血性上来,不顾左右两边哄劝,作势就要握着拳头起来,又被身边张霖叹着气扯了一把,说老弟还是先坐下。

  这屋子里的气氛终于活络了起来,有了正经大家庭里‘热闹’的气氛,隔着窗户往屋里看还以为大伙站起来敬酒干杯呢。这段三五步路的距离白晓阳走得不快不慢,白宜城被劝上了头,开始叫骂,说他有本事就冲他的颈子来,多来两刀,从小吃他的喝他的养到大如今翅膀硬了就翻脸不认人,他等着白晓阳有胆子动手,打算再赏他一个耳光,没打算下手太重,目的是吓唬也是立威。打聋那也只是嘴上说说,他也不蠢,肯定是不会再犯以前的那种错。

  那边正骚乱着,林小菲不敢过去,但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白晓阳手里的刀,她现在拦也是来不及的,此间白宜城瞪着眼睛,攒红了脸,嘴里不干不净,两边胳膊被一左一右拉着挽着,张霖拍了拍白宜城的肩,正要说什么,白晓阳将桌上摆落的分酒器清扫到地上,这动作其实很温和,看起来真就只是想清一清桌面,只是滚落碎一地的声音听着怵人,白宜城愣了一下,很快又转道骂轮的找你在这摔东西砸碗的,白晓阳没让他说完,一脸失落地,将胳膊抬了起来。

  林小菲眉心一跳,脑子嗡了一声,和饭桌上捂着嘴的姊妹妯娌一起惊叫出声,“白晓阳!你不要胡来€€€€!”

  砰!

  像是一出小品,正到了包袱响的时候,台下掌声雷动,却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

  除了地上滚落的酒杯叮当作响,再就是林小菲呼吸凝滞后,堪堪缓过来的喘气声。

  那把刀狠重地插在桌子上。

  白晓阳的手劲并不大,但依旧破开了木面,大概是因为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冲动本身就会花费很多力气,如果不逼着自己用力,那么这把刀就真的会出现在白宜城的手上、脸上,胳膊上。毕竟,白晓阳想过,无论他怎么做,无论他做了什么,是会有人帮他处理好一切的,不是吗。

  乘着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白晓阳看着白宜城的眼睛,“叔叔。”他说。

  白宜城眼球转动了一下,居然也和别人一样,对着白晓阳,一言不发。

  不说话的缘由当然不是因为这举动。这点动静算什么?白宜城打小不学无术,在街上混的那几年,年轻的时候跟着社会上的人去打群架,别说小刀往桌子上插了,他亲眼见过砍骨头的菜刀往人脑袋上劈的。

  他不说话,不是因为白晓阳做了什么,而是因为白晓阳的眼神,就这么正正对上,忽然让他想起来,当年蹲监狱的时候,他一屋子有个官司失败的无期,那是个干瘦的中年人,手无缚鸡之力,被关得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还有梦游症,每天晚上都爬起来在屋里转圈子,白宜城好几次被弄醒后,发现那人低着头,用一双透不进一点光的, 黑漆漆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都能让白宜城吓出一声冷汗来。即便他一伸手就能把那人推倒在地,但想起来还是觉得脊背发凉。

  白晓阳的这双眼睛,和以前一样,又不一样了。

  刀竖着插进桌面的一瞬间,白宜城忽然意识到,白晓阳好像是真的会往他身上捅。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和当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囚犯,几乎几一模一样。

  “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曾经在一家中餐厅打工。我老板的丈夫,是个吸毒的疯子。”

  “他很壮硕。吸食芬太尼长达半年,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溃烂了,像个僵尸。”

  “他曾经囚禁了我的老板,带着满弹的枪,不是钢弹,而是火药。在人体里爆炸开,会一瞬间煮碎你的五脏六腹。尸检刨开的时候,腹腔的模样……”白晓阳看向林小菲端来的那盆肉羹,说,“和那个很像。”

  “和电影里不一样,被枪口指对着的时候,人不会太平静的。那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因为你知道你一定会死,而且会死得很痛苦。”

  白晓阳摩挲着刀柄,回忆起那时的场景,现在想来依旧还是会有些心悸,也十分感慨,“在那种极端情况下,我一个人把老板救出来了。”

  饭桌上依旧没人说话,只有白晓阳一个人。声音很轻,像在转述别人的故事那样,语气有些自嘲,但也是诚恳的。

  “我也曾经在走夜路的时候,被一群流氓围起来。纽约不安全的区域很多,时至今日依旧还有帮派在活动,黑人,墨西哥人,拉美人。”

  “我对那晚的记忆很深刻,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大麻和酒精的味道。”

  白晓阳若有所思地说,“如果不是有人救了我。我说不定会被他们绑架带走,殴打,然后轮奸。运气好的话会被扔到偏僻的地方自生自灭,运气不好,我会死在那几个人手里,录制的视频传遍暗网,内脏被卖到世界各地。”

  就和对着Raven做犯罪心理研究报告一样€€€€普通地叙述着骇人听闻的、血淋淋的恶性犯罪事件。白晓阳面不改色地说着这些极端、粗鄙,令人感到不适的话,用词既不温和也不委婉。

  白宜城动了动,他似乎要说什么,白晓阳阻止了他。

  “我手腕上有条疤,”白晓阳淡淡地说,“那是我自己划开的。”

  “一点一点……我甚至能透过刀刃看见皮下抽动着的肌肉组织,和血管一起,被我用了很大力气才切断。”

  身后传来了某个人喉咙发紧的声音,这让听得心惊的白宜城醒了神,他语气很重,掩饰着自己的慌张,捏恶狠狠地说,“行了!把嘴闭上,你这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

  白晓阳笑了笑。

  白宜城一愣,又觉得难堪,好像他真被两三句话就唬住了似得。四处看了一圈,对上亲戚们心照不宣的眼神,恼火道,“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他说的那些我一句都€€€€”

  “叔叔。”白晓阳骤然喊他,白宜城听得头皮发麻,还真就收了声。

  白晓阳说,“因为经历了一些事,所以我没有以前那么好吓唬了……但其实我能理解你,这么久不见,还以为一切都没变,习惯用老一套对付人,都是很正常的事。”

  “所以我和你说清楚,你就能明白了。动手之前就会多想一想,我经历过什么,我还会不会怕。”

  白晓阳观察着他,忽然奇怪地问,“你看起来怎么这么慌张?”

  眉毛下方那道细细的血痕已经凝结,伤口微微红肿着,不再往外渗血。

  因为俯视着别人,所以说什么都会显得语气傲慢。

  “为什么这个表情?“白晓阳十分意外,惊讶道,“叔叔应该是不会觉得我很可怜的。应该也不是自责……是在害怕?"他恍然地点了点头,“也对,这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是该害怕。”

  其实白晓阳也觉得,好像变得和那个人有点像了。

  ……是越来越像,还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曾经为了讨要爱,为了讨要宽恕,白晓阳什么都做得出来。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曾经渴望的一切都变得唾手可得,自然而然地,被骄纵着,养护着,虚伪自私的一面暴露出来。

  其实白晓阳也是个冰冷无情的人。当想要的东西开始变得不值钱的时候,那么说不要就不要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是。如果不是还有所留恋,那么他会将伤口切得更深,会躲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一个极端的、不健康的,无私又自私、软弱又坚毅的人。

  本就是很像的两个人。

  白晓阳准备离开,又被林小菲一把拉住。

  “等下,你先别走……”

  白晓阳不想待下去,“我说了,明天会再来的。只是想见见小云,别的都不重要。”他想了想说,“或者你和我说他在哪个医院,我现在就去看他。”

  林小菲咬住下唇,一言不发。

  其实白晓阳的眼神很冷漠,他是平静的,但算不上从容。

  那些过往被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之所以能镇住白宜城,是因为他的的确确直面过这些恐惧。

  见林小菲一直不愿意说到底是哪个医院,白晓阳开始觉得古怪,他疑惑地蹙起眉,“不方便说吗?”

  林小菲还是沉默。

  白晓阳看了一眼桌子那边,发现那群人脸上的表情更奇怪,连白宜城都铁青着脸移开视线。可疑的地方太多了,他隐隐约约察觉出不对劲来。“到底怎么回事。”

  白晓阳沉默了一会儿,“既然见不了面,那以后有机会再说。”

  单方面断联也是一种斩断过去的办法,但白晓阳还是有心结。是幼年时那点模糊的感情支撑着他回来的。这毕竟是他在美国一直挂念着的人,毕竟是他照顾到大的、疼爱过也怜爱过的孩子。

  林小菲着急地拉住他,“你先、你先别走!你不能走!”

  即便这样也要挽留,白晓阳意外地转过身,他发现林小菲的表情很奇怪,而且越来越奇怪了。

  正要问,忽然,一直紧紧关着的主卧房门被打开了。

  白晓阳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在看清楚那是谁之后,睁大了眼睛。

  林小菲脸色一变。

  “谁让你出来的!回去!”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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