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 讲不出再见 第54章

作者:陈在舟 标签: 近代现代

  “人生不就是个试错的过程?”

  电话最终在他手里收尾。

  一通电话结束,再回去,屋里留了灯,方桌旁却已不见人影。周景池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拍灭灯循着楼梯走上去。

  房门没有再紧闭,屋里没有光,房间外那方小阳台却扯亮一个小吊灯,钨丝烧得发黑,不明亮,甚至接触不良地滋滋作响。

  光影忽明忽暗,周景池走进去,最先看见赵观棋指间夹着的半点红星。

  “怎么把碗都洗了。”他没话找话。

  “我还是有自理能力的。”赵观棋没看他,吸了一大口烟含在嘴里,抬手把剩下的大半截按熄。

  烟头不止半路夭折的这一个,密密麻麻摆了一堆。看来下午也抽了不少。

  赵观棋不遮不掩,没半点要藏着掖着抽烟的意思。

  阳台正对着一个老旧的晒谷场,现在已经变成孩童老人乘凉玩耍的不二之地。东一块西一块地晾着点发潮的粮食,赵观棋趁着场坝上的灯,盯着人走来走去,摇着蒲扇驱赶蚊蝇。

  什么话都没等到,赵观棋咳嗽一声,随口道:“我要睡觉了。”

  话罢,他走出阳台。早就洗漱过,赵观棋脱了鞋躺到凉席上。

  没有邀请,也没有驱赶,门大大开着,周景池感觉自己被赵观棋当成谷物晾起来,不关心也不在意,也许只有夜半下起暴雨时才会出来抢收。

  无声无息地下楼,无声无息地洗漱,又无声无息地上楼。

  赵观棋闭眼算着步子,直到声响彻底趋于沉寂。

  眉间川字更深,他烦闷地睁眼,床跟前赫然长了个抱着风扇的人。周景池见他醒了,有些难为情地问他:“我房间没有凉席,可以和你睡么?”

  不是个好由头,可他现在管不了这些,迅速摸黑插好电风扇,调好档位,摆正位置。

  “风扇也只有一个,我们一起吹。”

  说完,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周景池心一横,像条四肢不协调的毛毛虫一样爬上架高的床,蛄蛹着把赵观棋往里挤了挤。

  幸亏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周景池飞快地摸了摸脸,烫得像团火石。

  卧室里又静下去,周景池感觉到赵观棋的手臂就紧挨着他的手臂。两人离得这样近,又好像隔了个楚河汉界。

  周景池感觉身下不是床,是自己的棺材板。至少他现在就僵硬得像具尸体。

  鼓起勇气碰了碰隔壁的手,赵观棋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周景池。”

  那只手到底没有撤开,风吹在他们两人之间,是凉的,也是热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觉得可以试试。”周景池答得飞快,提前打好的腹稿统统热成一滩浆糊,迟来的主动也不确定还能不能挽回。

  “试什么?”

  “试试能不能...”他的心快跳出来,“在一起。”

  赵观棋听笑了,侧头盯他:“为什么又反悔了。”

  纵使有被问到这个问题的心理准备,但周景池还是哽住了。后知后觉的恐慌像风一样漫上来,他恍然发觉,自己原来是怕的,不过不是怕和赵观棋在一起。

  是怕自己做不好。

  被问到这个问题,他起先想辩解一下‘之前是觉得现在不合适’这个理由。话涌到嘴边,翻了又翻,最后胎死腹中。

  脑海里翻腾起好多有的没的,无缘无故地就闪过一些卷面上的试题。周景池做过的各类英文论述题,通常题干前半部分会根据材料给出观点,供他选择或阐述。

  末尾再缀上一句:Why,or why not

  赵观棋问他为什么,可他觉得...

  为什么不呢?

  窗外乡道恰好有车经过,远光灯晃晃悠悠透进来,照亮赵观棋的眼睛,周景池在凉席上侧过身子和他对视。

  对视越持久,黑夜越静谧,渐渐变了些意味,夹杂着一丝一缕两人都未曾感受过的暧昧与缠绵。

  爱情是必须的吗?好像并不是。

  至少在周景池这里,从来不是。

  但规则创造出来只在无数个日日夜夜框住了他自己,他变得束手束脚,变得固步自封。拦住一些可能重蹈覆辙的时机后,他终于承认自己的原则变得不值一提。

  因为是你,因为你的一言一行,我情愿撕开一个口子供你闯进,情愿毫不吝啬地给彼此一个机会。

  “为什么不呢?”他鼓起勇气握了握赵观棋的手,“我好像对你也挺有感觉的。”

  落荒而逃的手在最后一瞬被狠狠反锢,赵观棋的手不偏不倚滑进指间,稳稳当当,与他十指紧扣。

  “你确定吗?”赵观棋问他。

  他自问,现在是合适的吗?是完美的吗?是正确的吗?

  可什么是合适?什么是十成十的完美?什么又称得上百分百的正确?

  周景池恳切点头,聚精会神回握住那只手:“不过,我不用谁追谁,就顺其自然,相处看看?”

  “我没谈过一段正常的恋爱,可能没法很快接受。而且,万一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兴许你不会再想和我在一起,给你考察时间...”他停顿两秒,“也给我缓冲时间。”

  “好么?”

  一秒,两秒,赵观棋忽然笑出声,将他的手攥得紧密,紧得要嵌到掌心里,融进骨血中。

  长睫洒下的阴影忽闪,另一只手也覆上来,完完全全裹住那只小小的,泛着沸腾恐慌的手。

  遥遥的光已照不真切彼此的脸,赵观棋很认真地端详起周景池,一厘一厘,一寸一寸,末了,却只停在眼眸。

  天光没入沉寂的夜,夏风推不开紧闭的窗,车灯转瞬即逝,蓝色瞳孔变成距他最近的星。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赵观棋低头在周景池发烫的手背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轻且缓,简单明了又郑重其事。

  “都听你的。”他哄道:“睡吧。”

第45章 不够 还不够

  “周景池。”

  刚给陈书伶送完大包小包的生活用品,身后就传来声音。不熟悉但脑子里有些印象,周景池停住步子,在走廊上回身。

  转过头才发现并不是一个人,出声的女人身边还站着一个身形消瘦,不高不矮的男人。

  陈书伶的班主任他是一直认识的,只是很少有被这样叫住的时候,周景池抿着嘴笑起来,朝着那边走过去。

  “今天都来看书伶啊?”班主任问他,又好像不止在问他。

  周景池微微点头,挣扎几秒还是扬着笑看向男人。

  “好巧,陈叔叔好。”

  “你是稀客。”陈武通没接那个笑,语气平平。浑身打量周景池一顿,终于浮起一个别样的笑,“怎么泼出去的水,你家里人现在想起来往回收了?”

  周景池垂在腿边的手紧了几分,嘴边的笑凝固住,但好在卖笑一向是他擅长的,也没露出什么外显的难堪情绪。

  “都过去了。”他陈述自己的理由,班主任还在跟前,语气不得不委婉,“其他的管不住,我只对哥哥这个身份负责。”

  陈武通几乎是刹那就笑出声了,是一种毫不犹豫的,不屑嘲讽的笑。

  “能当老师的就是会耍嘴皮子哈,李老师你说是不是?”陈武通吊儿郎当地碰了碰班主任的肩膀。

  周景池伸手将班主任扯开一些距离,班主任听出些火药味来。陈书伶的家庭特殊并不是个秘密,不止她,班上不少同学也是心知肚明的。

  陈书伶是被陈武通从小抱养的。

  更确凿一些,是陈武通的上任妻子抱去养的。

  学校会对学生的家庭信息进行了解,关系到一些补贴金和奖学金的优先制度。陈书伶在踏进这所学校时,就从未向任何人隐瞒过。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不在意这些。抱养,说得好听些是原生家庭有难言之隐,实属下策。但往难听了说,就是被弃养,没有什么亲情的牵扯,更没有什么跨不去的困顿,只是单纯地转手。

  像一件无关紧要的廉价商品。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时的周景池泪水汪汪地看着,陈武通夫妇递给他们父亲一张蓝色手帕,里面的钱有零有整。

  “陈叔,你现在揪着我说这些,挺没品的。”周景池此刻只觉得后备箱里搁着的礼品是自作多情。

  “行了啊。”班主任打断两人间还未烧红的隔阂,“到办公室来,书伶这边有些事情需要给你们说一下。”

  班主任说完就率先走出,带着路往办公室去。周景池跟着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身边没人继续跟上来。他停住,回头看见陈武通低头划拉手机。

  许是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班主任隔着几米催促道:“麻烦搞快点,我下节有课的。”

  陈武通终于恋恋不舍地从屏幕上抬起眼,他眼角笑出深深的皱纹,脚下却纹丝不动:“李老师,我就不去了,有什么事你跟她这个哥哥说就行。我们做家长的老了,很多事情也听不明白的。”

  没等任何人的许可或阻止,陈武通下了楼梯。

  周景池面色平常,心里并无波澜。陈武通怎么可能真对陈书伶上心,只怕今天这趟都是班主任好几个电话催来的,现在碰上甘之如饴的代表,自然是一秒也不想多待。

  转过头快步跟上去,周景池抱歉笑笑:“我跟您去。”

  穿过教学楼和行政楼的接通长廊,尽头就是办公室。遥遥地便望见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外边倚着栏杆,任由太阳晒,也没进去。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周景池对那两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隐隐生出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找他的怕另有其人。

  “您好。”跟在班主任身后,周景池向那位凝眉的女士问好。

  “这位就是陈书伶的哥哥。”班主任言简意赅,“进去说吧。”

  周景池最后一个踏进去,脚还没站稳,连一个礼貌的微笑都还没准备好,便被人猛地推搡了一下。

  没有心理准备,他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腰抵到门口墙壁边的椅背。

  惊疑的,无解无辜。周景池这才分出眼睛去看这位气盛的家长。女人保养得很好,左不过三十五岁的样子,个子不矮,脸色却是实打实的肃与厉。

  像是被周景池沉默的打量惹恼,那女人转头向班主任叫起来:“你说的解决就是随便找个哥哥来?他知道前因后果吗?喊我来之前,你提前沟通了吗...还有,他家孩子呢?人都不跟着来,真是没素质惯了哈?!”

  “我请假来这里不是为了浪费时间的,怎么解决,尽快给个说法,没人想自己孩子吃亏想必老师你也能懂的吧?”

  说到这里,女人又看起周景池:“你妹妹动手打我儿子,你是准备怎么解决?”

  “钱我是不缺的,就是要给个说法。”女人的脸越凑越近,近到脸上的香水味道呛鼻,怒道:“你妹妹说我儿子对他动手动脚,现在他们这个年纪,整个班都传得沸沸扬扬,我儿子的面子名声不要的吗?”

  她做了美甲的手指狠狠戳进周景池肩膀:“你们说话要讲证据的呀?!”

  云里雾里,周景池撇开肩膀,试图捋顺来龙去脉:“我妹妹说你儿子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