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 讲不出再见 第73章

作者:陈在舟 标签: 近代现代

  周景池鞋蹬到一半,走回主卧拿了个白色药瓶,路过客厅的时候赵观棋还抻着脖子看电脑。

  停了一秒,周景池走过去,把屡教不改的人按到沙发靠背上,又拽了手枕塞到赵观棋腰下。

  赵观棋任他动作,却还是念他:“你好霸道啊。”

  “腰疼啊。”他唠叨。

  一下子被安置得规规矩矩,赵观棋无奈地抬头朝他笑,周景池低头吻了下他嘴角:“走了,去接高医生之前把冰箱里的肉拿出来解冻。”

  开了另一辆车,周景池坐到驾驶座,没急着发动。从口袋里拿出那瓶药,抖了三粒出来,四周看看一口水也没找到,干脆生咽下去。

  没卡嗓子,还算运气好。

  地下车库没有太阳,晒不到脸,吃了药,即使也就几秒钟,心理因素占比更大,周景池还是自欺欺人似的,勉强觉得精神尚可,思忖半晌,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宿没打开过的手机。

  他恍惚记得,凌晨两点五十三分,因为一直被电话轰炸的手机第一次关机。

  他拿着发烫的手机蹑手蹑脚走到赵观棋顶层套房的大露台上,却因为电话总是闪一秒又挂断,再无缝进电而无法接到一个电话,或者抢占手机的主动权。

  一宿了,应该是累了,或者买黑也只舍得买半天,专挑夜深人静的时候打。

  施加精神压力的招数,周景池见过太多,这算不得什么。

  只要没吵到赵观棋,他全当没看见。

  这会儿已经消停,周景池插上数据线,开机,未接来电的红点早已变成99+,他打开联系人电话簿,翻找一通,拨出去。

  那边很快接起,喂了一声,周景池冷声回:“是我。”

  那头的人似乎没想到会主动打电话,愣了会儿才开始说话,语气却是平和的:“景池啊,晓得你命苦,你叔叔婶婶些找你说也是不想闹起来伤了和气,大家都是亲人,整的不好看,也逗外人笑......你打电话给我,我就晓得你的意思,他们不好沟通,我说几次也是白说了的,房子是你的,我这个当老辈子的一分也不想从你这儿拿。”

  “你父母亲在世的时候,也贤惠......”

  苍老的声音夹着一丝局促,大概是反应过来措辞不妥,讪讪地笑了两声,改口道:“你妈妈是贤惠,十几二十年帮到照看我们这些老年人是费了心力的,什么都是先拿给我们这些老的吃,用......你大爸那头我也去说了,你周二叔是个不讲理惯了的,我今天下午再去找看看,说看看,你莫要说些伤和气的话,留着我去说,免得他们逮着你不放......”

  “二姥爷。”周景池最不愿听这低姿态的话,更何况不是他的错。

  电话里的人断断续续,夹着咳嗽,他觉得刚吃的药又不管用了,太阳穴突突地跳,压着情绪轻声道:“你和叔公不要去讲了,他这边闹就让他闹,我和他联系,你今天别去了。”

  “小池啊,我晓得你这些年怨恨我们当亲戚的,你二叔他不成器啊!”对面的声音开始刺啦地颤,周景池听着,那头又像哽咽,“你一个人怎么抢?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帮你抢啊!小弟些又在外头打工,要不先不卖了?你等他过两年消停了,你再说啊?”

  “房子的事情我说得清楚,我肯定会卖。而且,一分钱不会给的。”

  周景池将手机攥得很紧,甚至不小心按到音量键,那头费力的喘息声骤然放大,他语气不得不放缓些:“他们吃惯了,哪里都想拿一笔我不是不知道,他这些年做的事情也不少了,就我妈过世的那阵子......你也知道,连电视都要从屋里搬走,大点的柜子也要抢。”

  周景池停下来,换了方言轻声陈述事实:“你也看着的,他不是不知道,那柜子是我妈的陪嫁。”

  连陪嫁的不值钱家当都要趁周景池扫香灰,端板凳,绕着棺材举着柳条,三步一大跪的时候偷摸搬走。现在说等着,等他不垂涎的时候?

  他甚至不需要多做解释,明事理的人已经在电话中长久静默。

  “您保重身体。”

  周景池说完等了几秒,电话里没有声音,正要挂断的时候,又突然问他:“小池啊,你过年还上来看我不?”

  许是没意料到是这么一句,周景池松到一半的手又不自觉发紧,他拿下手机,屏幕亮起。退到主界面看了眼日期,忽地不知道怎么答了。

  “小池啊?”电话里的声音咳喘地喊他,“小池你挂电话了呀?”

  “到时再说吧姥爷。”周景池抠着小药瓶的标签,不轻易承诺。

  那头又是长久的安静,手机在另外一个为难的手中辗转,周景池只听见包裹老人机的塑料袋的摩擦声。久到他都以为已经挂断时,那头突然又出声,只是已没有哽咽和犹豫:“要混架,你该说的就往痛处说,该打的就打......姥爷走的慢,听到声了,杵棒棒也来给你撑腰......”

  “谢谢姥爷。”周景池压着翻涌着往上冲的酸,“您……保重身体。”

  驶出车库,周景池扳下遮光板,天气很好,但他知道,月池秋天的好天气总共也没几天。

  开到一半,手机上杜悦的消息倒来了,车里放着电台音乐,周景池等红灯的时候才发现。

  红灯转绿,他连着蓝牙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看着了?”杜悦说,“棋子说你们要买长明灯啊?”

  “怎么了姐?”

  “他说着,我就去问了一圈,你这会直接往我这开,给你买了一袋,省得你再去老街折腾了。”杜悦嗑着瓜子,断断续续的,又想起一件事,“哦,我闲得没事儿干,给你俩绣了副十字绣,拿回去挂你俩床头,我还特地拿去搁老街开过光呢。”

  “十字绣?”周景池诧异,他实在想象不出来给十字绣开光的场面。

  杜悦才不跟他扯来扯去,瓜子一撂就要去忙,催促道:“来就得了,我先忙去,车停侧边儿哈这两天城管紧着贴罚单呢。”

  到的时候,杜悦还在木梯上堆最新的书,这阵子学生碰到节假日,书店越来越热闹,生意比以往年都要好很多。

  周景池摇着车钥匙走进去,喊了一声,杜悦应付着,没吩咐活儿,倒叫他把桌上剩下的瓜子吃了。

  “焦糖的,刚炒出来,快吃,等会儿润了。”杜悦在旁边扫着新书的条码,留着座给周景池。

  “十字绣裱好了的。”杜悦忙完,往柜子下掏出一副四四方方的红金框,等不及就往周景池面前一放:“喜庆吧?”

  瓜子连着半只手被压住,周景池正开口,就看到十字绣的正面。

  周景池设想过不同的风格,也许是最常见的‘家和万事兴’,‘年年有余’,或者大着胆子给他一副‘百年好合’。

  可桌子上一绽红中全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福’。

  见周景池呆滞,杜悦说:“我这光还是该开的吧?”

  “怎么想起绣这个?”周景池抽出被压着的手,轻轻拂过底部的一排福字。

  杜悦宝贝似的转正盯着看半晌,才念叨似的说:“本命年呢你。”

  “生日都过了那么久了。”周景池笑一笑,“你这迟了啊。”

  “看你最近心不在焉的。”杜悦看到一半拿起手帕开始擦拭上面不小心沾上的灰尘,“倒是给你买红内裤了,谁知道你穿没穿?不如我这挂墙上,辟邪还好看。”

  “穿了......姐。”周景池无奈,“我总不能还特地给您说,我今天穿红内裤了吧?”

  “哎,说得跟谁乐意听了似的!”杜悦皱着眉,半真半假抱怨他,又说:“你跟赵观棋汇报得了。”

  周景池寻思着,真是谈个恋爱三天两头被抓着不放了。不吃饭也偷偷告状,今天在哪被不讲理的游客欺负两句,昨天又在哪儿不看路摔了一跤......杜悦凡是知道的,立马要跟赵观棋对齐颗粒度。

  周景池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行踪跟通缉犯似的,一个不小心又被抓住个错处。

  “我好得很,你别担心。”

  周景池总习惯一笑了之,人变得稍微幸福一点,就愈发患得患失,杜悦眼睛贼得很,最近抓他状态抓得很紧。

  杜悦擦完玻璃面框,自顾自套上红袋子,将十字绣宝贝似的妥帖安置到包装袋里。

  周景池把桌上的焦糖瓜子归置到小盆里,端起桌上的茶壶,给杜悦倒了半杯温热的菊花茶,放茶壶的时候眼睛一转,又看到桌面水晶球边放了两张三角形的符。

  他拿起来看,杜悦喝了口茶,说:“差点忘了,这符啊,你和棋子一人一张,现在没人戴脖子上了,你俩放钱包或者手机壳里吧。”

  “或者压枕头下也行。”

  周景池看到旁边的一小瓶水:“你还给他化水了?”

  “给你化的。”杜悦旋开瓶盖,找出一个干净纸杯倒进去,“喝。”

  “这都多少年了,还信呢?”周景池盯着推到面前的纸杯。

  “开光你都信,这你又不信了。”杜悦催他,“喝了睡觉好,甜的。”

  周景池一动不动,盯着透明的液体。

  尽管杜悦倒的时候小心翼翼,还是有些香灰溢出来了,浸过符水的香灰沉在杯底,让他莫名想起赵观棋屋里的那方香钵。

  没有推辞,周景池端起来,一口喝下去,甜得吓人,也不知道杜悦怎么说的,让那位出了名吝啬小气的婆婆破例放这么多糖水。

  杜悦监督着看周景池喝得一滴不剩,满意点点头,弯腰从手边拎起一袋买好的长明蜡烛。

  还没摆到桌子上邀功,周景池却按住了。

  杜悦不解抬头,他说:“不急。”

  “你坐。”

  杜悦在旁边坐下来,周景池抽出一张纸铺到她面前,又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出来,垂眼用手剥着,剥完就放到纸面上。

  昨晚洗过澡,赵观棋刚给他剪了指甲,周景池剥得有些慢。

  焦糖香轻轻浮浮地绕着两个人的头,阴天的风被桌面台拦住大半,只吹散周景池略长的额发和睫毛。

  复炒过的焦糖瓜子粘手,手里还剩最后一颗,却黏在掌心不肯下来。周景池心满意足地看着杜悦一颗一颗往嘴里送,拿下那颗瓜子,继续剥。

  仍然放到白纸上,杜悦乐得清闲,打开iPad开始找昨晚看到一半的偶像剧。

  周景池抓起最后一把瓜子,在视频加载出来那一刻突然出声:“姐。”

  杜悦双击暂停,嚼着瓜子扭头看他:“嗯?咋啦?”

  周景池咬了咬唇,将瓜子从侧边用力剥开,噼啪一声。

  把瓜子喂进自己嘴里,缓缓咬碎,焦糖甜香挟着一丝微苦,他仔细抿了抿,才对上杜悦的眼睛。

  “我想停药了。”

  【作者有话说】

  国庆快乐!

第58章 预防针

  瓜子甜的,又似乎没那么甜了。察觉到杜悦的姿势明显放缓僵住,周景池压着眼皮,没敢抬头。

  杜悦目不转睛地盯他:“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就是觉得瓶瓶罐罐的吃起来麻烦......这段时间我也好多了,没什么难受的地方。”周景池装作无所事事,将瓜子壳一捧一捧地往手里拢,玩笑道:“精神类药物吃这么久,感觉副作用快成另一个病了。”

  “什么副作用?”杜悦关注点跑偏,压着身子靠近,“失眠?恶心?还是会出现耳鸣幻听啥的?”

  周景池面色平常,倒被杜悦这一通猜测和关心搅乱了。送到房间的早餐没吃两口,来的路上接连吞下几种不同的药,这会儿胃很应景地卷起一阵烧灼的疼。

  菊花茶还散着丝丝的白烟,他沉默着,用手隔着杯壁去感受温度。眼前的热气无征兆地可视化,变成一条光泽上好的丝绸,绕着看不见的尘埃飘飘转,随手就能将他的脑子缠作一团。

  周景池意识到这样的发散幻视,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

  多久了?他在心里想了会儿,只可惜,他记性越来越不好。

  备忘录成了手机屏幕上最常打开的软件,睡觉前的药片常常需要赵观棋端着水提醒,他才后知后觉地撑起身子咽下去。就连最简短的阅读,也会在看到第二段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在理解文字。

  这不算什么大事,周景池胡乱想了半晌,才发觉自己又开始做无意义的思考。

  “有点失眠吧。”周景池应付说,“总感觉秋天没夏天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