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出再见 讲不出再见 第99章
作者:陈在舟
周景池住嘴,点点头说:“谢谢。”
许朵蕤削了几个苹果,可赵观棋吃不了,她分给周景池和周照一人一个,自己啃一个,含糊道:“这花儿是你送的啊?”
“度、蜜、月。”
念出声后周景池想立刻钻到赵观棋病床下,许朵蕤又恍然大悟道:“原来故事都是你讲的啊?”
周景池礼貌性啃了一口苹果,腼腆地嗯了声。
许朵蕤靠过去:“多亏你了。”
“什么?”周景池不明白。
“主治医生说这种外界语言刺激对他作用很大的啊,大脑活动情况直线上升啊什么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新兴疗法。”她看着周景池打趣,“原来是爱情啊。”
啃着苹果的周照用胳膊碰了一下她,许朵蕤立刻反抗:“老古董一个。”
“走了。”周照拉她。
许朵蕤又在病房里左弄弄右搞搞半晌,磨蹭着先下了楼。周照接了个电话出了病房。
周景池舔了舔嘴巴里的甜味,缓缓走到床边。心电监护仪安静运作着,他坐到椅子上握住赵观棋的手。
掌心是温热的,他碰到赵观棋手指上的脉搏血氧仪,跳过它,是一枚戒指。
他们都戴着,即使他们没有关系。
眼泪像小虫一样顺着眼睑滑到下颌,周景池埋头下去,用脸贴着那只手,脊背带起胸腔共振地呜咽。看着病床边的人痛哭流涕,周照在门口不知该不该多劝一句。
他开口打断:“我走了。”
那个人从床边转过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周景池从椅子上起来,走向他。
“还有事?”周照看出他的犹豫。
“我能帮你解决问题。”周景池主动抛起橄榄枝,“你帮我,我帮你。”
“不亲自动手了?”
尽管脸上的巴掌已消散,周景池还是不自觉摸了摸:“挨打就要长记性。”
“谢谢你。”周景池擦掉眼泪,毫无征兆地喊了一声,“哥。”
周照笑了,挑了挑眉,将他往房里推。
世界重归寂静,赵观棋是寂静中最为寂静的存在。
挨打就要长记性,父亲的话竟然有一天会从他的嘴里讲出来。周景池俯身贴着赵观棋,感受他的呼吸和心跳。
他原以为自己从不惧怕死亡,甚至想拿陈武通的死换一个一劳永逸的果实。可当赵观棋躺在病床上,汗毛直立的恐惧瞬间占了上风。
他输了,输给了自己的自私自利和自以为是。输给了他们之间那点埋葬未果、破土而出的……
爱。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甜噜,小狗小猫快吃嘴子!
第78章 红色涟漪
梦粘稠,厚重,像跌进水里挣扎着想要呼吸却被过往的一艘艘船只盖在水底。
水草群魔乱舞地长出爪牙抓住赵观棋的脚和手。不客气地捂住他想要发出声音的嘴。憋闷水底的赵观棋第一次理解到周景池口中的梦,那是一种绵长到生命尽头也逃不出的折磨。
外面似乎下雨了,他听不见雨声,闻不到雨腥。从昏绿的水面望上去,漾出的圆形波纹是奇异的红。凝结成一个又一个环沉沉坠下来,他在水里触了一秒钟,那竟然是热的。
从来没有一场梦这样长,这样累,这样想要让他醒过来。
赵观棋想要睁开眼睛,可他崩溃地发现自己眼睛正大大睁着。他在水里大哭起来,他不知道怎样从这样的噩梦里苏醒过来,他想要请教一下周景池。
戛然而止的太阳不止从他的梦里离去了,也从艳阳高照的梅市离去了。窗外冬夜料峭,人群在外面走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初雪在夜晚悄然降临,周景池停下读故事的无用功,轻轻拂去赵观棋将要滑进耳廓的一滴眼泪。
赵观棋在梦里反复睁眼闭眼,周景池就看着他眼珠滴溜溜地转啊转,食指不受控地敲他的手背。周景池立即同他讲话:“不喜欢这个故事吗。”
“对不起。”周景池说,“我明天再重新买一本。”
他在长久的无回音中等待,然后很自然地揽过倾诉者的角色。
“医生说你最近反应好了太多,今天上午去诊室谈话的时候,他表扬你了,说你是所有人里情况最好的一个,你好厉害。”
“......”
“今天新来了一个实习护士,给你抽血的时候扎了三下才成功,她很愧疚地和你说了好几声对不起,知道你听不见又跟我说了好几遍,我想你肯定善解人意,所以代你和她说了没关系。今天下午她偷偷跑过来,塞给我一桶自己家里采的蜂蜜,嘱咐我等你醒了泡给你喝,土蜂蜜对清润嗓子效果很好。”
“......”
“汤圆最近绝育了,本来要和杜悦上演一场歹徒进屋抢走她去绝育的戏码,可我和她谁都不愿意当那个歹徒被记恨。最后还是韩总来了,一手抓猫包一手抓汤圆给她带走了,你没看到那个场面挺可惜的,他管我要赎金呢。”
“我把留给汤圆那张卡里的钱拿出来,给他买了个蛋糕......是汤圆买的,你不许吃醋啊。”
“......”
“小伶模考又得了第一名,我问她想要什么奖励,她支支吾吾半天,我就和她讲不要担心什么贵不贵的。她在电话里停了好久,我以为给她充的学校电话卡欠费了,结果她问你怎么样了,说想来看你。”
“我说你很好。”
“......”
周景池习惯说完一件事就留给赵观棋回答时间,虽然一直是沉默,但他觉得这才是交谈。说到这里,他又停下来,手里的苹果也不知道削来做什么。可他一直重复着,削了就放好,不新鲜了就自己吃掉,然后再削一个。
他想要赵观棋吃新鲜的,随时随地,每时每刻。
“要放寒假了,高三只会休息十天,她很想来梅市和你讲话,我说到时候我们会一起回月池过年。”
“这里禁烟花爆竹,月池年味更重,你说呢?”
赵观棋变成那只不理他的橘子灯。
周景池于是开始勾着他的手指小声唱歌。
从能够陪护开始,他对照着赵观棋收藏歌单里的歌一遍一遍唱过,嗓子都沙哑几分。他喝不下许朵蕤带来的鸽子汤,现在喉咙已经坏了一半,声音变得小小的,低低的,像哄孩子的摇篮曲。
赵观棋就在那样低沉的摇篮曲里随波逐流,他心慌至极,只觉自己要顺着不知名河流漂到大洋里。在水底学会呼吸的他绝望又痛苦,心脏似乎变成翕动的鳃,一呼一吸都再不发出声音。
挣扎,奋力挣扎,他想摈弃掉一切不属于他的东西。
夜里突然狂躁的赵观棋引来了监护仪的剧烈警报,周景池从陪护床上跳下来,慌张中狂按呼叫铃。
凌晨两点,抢救室的灯熄灭了,周照差点签下第三次病危通知。
在场所有人的手都颤抖着,周景池安安静静地坐在急救室外的地板上。外面的雨滴拍打玻璃,梅市气温怪异地回升,他想在白天推赵观棋出去晒太阳。
晒干就不会流泪了吧,他绞着手指想。
第一个发现周景池沉浸在自己独立世界的是高泽洋。那天,他照例来探望赵观棋,带了一本从地摊上淘的睡前故事新编,足足有三百多页。他走进病房的时候,发现周景池靠在床边睡着了,听到声音后迷蒙地站起来,没一句问好,也没有一句其他言语,径直出门打热水给赵观棋擦手擦脚。
最后高泽洋走了,晚上收到一条周景池的讯息,问他说知不知道多那本故事书是谁带来的。
想到这里,高泽洋走过去把人往上捞,周景池茫然地看着他:“我在等人。”
“坐椅子等。”
“他之前等我等汤圆的时候也没有坐椅子。”
“那是因为没有椅子。”
“我不想坐椅子。”周景池埋头思考了一会,眼神迷离地说,“307的那把椅子我也不想坐了。”
307是赵观棋的病房号。
在椅子上,他一宿一宿地坐啊,想啊,守啊,盼啊,都不起任何作用。他开始彻夜彻夜睡不着觉,再也没有梦可以做,有时候甚至幻觉赵观棋张嘴和自己讲话了。
一团糟,高泽洋哄他喝了杯加过安眠药的糖水,才把人扛回307那张陪护床。许朵蕤跟着跑过来跑过去,嘴里不停说着造孽啊造孽啊,恐怕是一个好觉都没睡成。
面容苍白,毫无血色,任谁看了都觉得307住了两个病人。
周照在门口驻足良久,不知道做得是对是错。
就好像所有人都在犯错,而这错却是眼下的最优解。
周景池伴着药力安安稳稳地睡着了。与此同时,游离在黑暗和虚无中的赵观棋突然发现那些温热的红色涟漪不见了,他的鳃也消失了。陆生动物在水底的濒死感和极度呼吸欲席卷而来,他浑身都疼痛非常,撕扯他的水草像是长了嘴巴,把他的血肉都吸走。
快要死了吗,快要死了吧。他猛地睁开眼睛,在刺眼的阳光和浓烈的药水气息中急促呼吸。
热气喷薄在氧气面罩上,他艰难地转动眼睛却发现很难看清任何东西。他不自觉地蜷了下手掌,确定自己还在人世。
天花板是灰白的,像一块需要填补涂画的电子白板。
回忆乍然如梦魇潮水一般扑向他。
奔跑、大雨、苹果、礼花下的生日快乐、蓝得像海的眼睛。一切像降格拍摄却以24帧每秒标准格播放的影片。一片混沌在眼前快闪、倒退。温度、颜色和形状都接近扭曲。他恍惚觉得这是回光返照前的恩赐,然而一切都尘埃落定时,留下的只一个模糊的短发剪影。
他见过的,那种形状的剪影,是在哪里?
头痛欲裂中,在沙发上打盹的许朵蕤撑着的手掉落,她惊醒了,第一眼看见空空如也的陪护床,还没来得及尖叫着跑来跑去,又看见睁着眼睛艰难转头的赵观棋。
赵观棋就在那样大叫的声音中彻底清醒了过来。病房里很快塞满了人。主治医生笑盈盈地同周照交谈,许朵蕤在一众护士人墙后努力窥探。人墙中一个护士笑眯眯地盯着赵观棋,像在恭喜他。只可惜他还没来及说谢谢,那个小护士就因为开小差没答出带教医生的问题跟在人流中灰溜溜地走了。
房间一下子变得好宽敞。床被摇起来了一半,赵观棋靠躺着,认真打量。不是,都不是,那个剪影不在这里。
周照跟着医生去了办公室,高泽洋在窗边不知道和谁拨电话,许朵蕤已经剥了一根香蕉、削了一个苹果、挤了一盆石榴端到赵观棋面前。她逗小孩一样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赵观棋看着那些水果,长久不开口说话让他对语言失去掌握,他磕磕绊绊地摇头说:“你削的苹果...好,好丑啊。”
“可能是创伤后逆行性遗忘。”从办公室回来的周照安抚一个人闷啃苹果的许朵蕤,“过几天就会好。”
“那他岂不是失忆了。”许朵蕤一边泄愤,一边啃自己坑坑洼洼的苹果,“小池怎么办啊。”
“可能只是不记得你。”周照回答。
许朵蕤大骂道:“滚!”
“可能只是记不得和我相关的人。”被踢了一脚的周照重新回答。
慢慢抿着石榴的赵观棋忽然停住了,他先是看了眼被踢了一脚的周照,随后望向门口。
周景池怀里的花因为奔跑急速衰老,不少花瓣歪歪扭扭,卡片掉到缝隙中,此刻因为倒拿的姿势正摇摇欲坠。
花坠到地上,赵观棋来不及担心,那个剪影就这样朝他扑过来,他下意识捂住石榴籽,愣怔地看着周景池掉眼泪。
“不要哭。”他急急慌慌地劝。
赵观棋看着周照在那个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那个人立刻握得他手很疼,眼泪汪汪地问:“你记得我吗,我是谁,你还记得吗?”
上一篇:星也坠落
下一篇:组合解散,我爆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