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狱 灵魂狱 第29章

作者:橘子信 标签: 近代现代

  余温言面庞僵硬,在风雪交加的天气里,竟起了一身薄汗。

  和他梦里演练上百遍的预演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从未经历过的发展,可能只会导致更严重的结果,比如,他们都活不下来。

  余温言敛声屏息,咬着后槽牙,手一使劲,甩开了谢秉川的手,还顺带将谢秉川推远好几步,借此空档,退至院子中央。

  “别过来。”余温言厉声。

  他整个人都融在了雪幕里,冷白灰发色和猛烈的暴风雪交融得没有一丝异样,浅蓝色冰眸在纤长垂落睫羽的遮盖下,越发难寻。

  白日有光却无温,可寒冷的冬风抵及他毫无遮蔽的身体各处,犹如一团携带火星的秸秆,落入堆叠的稻草中,瞬息引起燎原烈火。

  身体尚未连接好的地方开始开裂,已连接好的部分外表正常,内里也在一层一层断裂。

  血漫上衣服,漫上指尖,悬成血滴,将掉未掉,风雪肆虐,卷走了悬停的血滴,染红了一片又一片雪地。

  灼烧的、滚烫的、锋锐似刃。

  谢秉川脸色煞白,一对眼珠子像嵌在脸盘上的细缝里,仿佛一瞬间就比刚才老了好几岁,凝滞着,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好久都只有沙哑低低地吐息。

  一把钝刀,刮的是两个人。

  他只想让谢秉川别再看了。

  “你回来,你不能晒太阳,别再往外走了。”谢秉川声音很轻,一经出口,很快便飘散在风雪中,不见踪影。

  揉皱的离婚协议书被余温言掏出来,抖了抖,立于谢秉川眼前,他声音也碎得一块一块的,拼不起来:“离婚。”

  “好,离……”谢秉川声音在抖,“我和你离……”

  再度偏离既定的梦境轨道了,梦境里谢秉川最开始说的“不离”。

  但行至此,余温言深知,他没有退路了。

  折叠刀折射着光,落进谢秉川眼底,惹得谢秉川一阵错愕,讷讷几许,唇瓣翕动:“我已经答应你离了……温言,够了,不要再继续了。”

  “不准过来。”余温言拿着刀,刀锋对准谢秉川。

  准头似乎有些歪扭,抖来抖去的。

  余温言不知怎的,思绪飘摇地想,他的准头哪有那么差,读私立院校的时候,他总是射击课的top1,没人比他准度更准了。

  “你往我身上划。”谢秉川说着,又往他走近一步。

  他转而即刻将刀锋指向自己的心脏,谢秉川果不其然停住了脚步。

  “你停下。”谢秉川胸膛不住起伏。

  余温言舌尖掠过齿列,咬紧牙关撩开外套。

  “噗呲”一声,刀尖刺入心脏,新疼加旧伤,疼得余温言额角直冒冷汗,眉间蹙起。

  谢秉川只剩下时不时淌出的“别”字,不停摇头,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了。

  他一刀、一刀,清醒缓慢地划开他的心脏,整个人已经被血色浸湿,找不出一处干涸。

  曾经,他落入圈套,被锁在手术台上被挖走腺体,谢秉川来迟,只见到满间手术室,随处可见的、喷溅的血。

  如今,他当着谢秉川的面,拿着一把刀,划开自己的心脏,一点一点被血吞噬。

  余温言疼的,咬着牙,身体颤着,却一声也不肯呜咽。比起身体的疼,心脏的疼更是无所遁形,不住地抽。

  他固步自封,不敢冒险,也不愿冒险。

  或许另辟蹊径,也能遇见藏在折角后的新村,可他不敢。柳暗花明的代价并不沉重,可他需要拿谢秉川的命去赌,他怎么敢。

  “行了……行了……温言,”洇了血的刀被谢秉川抓住,抓握得用力,指缝探入指尖,谢秉川要将刀从他手中夺走,冷杉味漾开来,同他满身的荔枝味混在一起,声音破碎,满是乞求,“别划了,你别划了,我现在就签离婚协议,你停下。”

  心脏里的芯片露出一角,余温言拣着边角,将芯片拖拽出来,折断扔开。

  “带我去洗标记,我明天就走。走了之后,你不许来找我,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他听见他自己说,却疼得站不稳,坠着往前跌。

  眼前又白,又红,他身上甩出的血珠,又将那刚被覆盖薄薄一层雪、透出丁点红色的雪地染红,血顺着渗入一层又一层雪地,鲜红刺眼。

  积了几层雪了,应该能把他整个人都埋进去。

  堵住他的呼吸口、他的嘴巴、他的心脏,砸出个适合他的雪坟坑。

  可他没砸下去,被谢秉川接住了。

  搭在他脸侧的指腹摩挲着、颤着,好像很冷,但他没感觉到,不多时,便被谢秉川扯着,拽着,拖回了客厅里。

  暖意袭来,屋子里地暖开得很足。

  谢秉川很快从桌底抽出一盒子,里面放置着不少修复剂,他抓出一只,旋开扭盖,撕掉上面附着的锡箔纸封口,轻缓着力度捧来他的手,往裂口倒着挤药膏。

  明明正对着裂口,谢秉川却三番四次倒偏,修复剂冰凉的液体滴落他旁边尚且完好的皮肤、滴落浸血的袖口、浸满指尖。

  余温言垂着眼睫,要从谢秉川手里接过修复剂:“我自己来。”

  谢秉川依旧没搭茬,也没将修复剂给他,他疲倦地眨眨眼睛,喉结上下滚动,瞄准伤口,轻轻帮他上修复剂。

  试剂沿着缝融合,肉眼可见的血丝缠绕、交融,组成新的血肉,布满一层又一层。

  谢秉川挪到他左边,开始处他的左手。

  这回谢秉川的手稳了不少,余温言轻咽唾沫,低垂的眼眸顺着谢秉川布满青筋又蹭到不少血渍的手臂,又顺着上移,掠过还没血渍红的泛白嘴唇,停留在谢秉川垂落的眼睫上方。

  几经细看,余温言才发觉,谢秉川曾经冷峻的、宛如山顶飘零清雪的气质,被眼底的疲倦吞走不少,眼梢里常年含着一抹平静如湖的冷意,此刻却也平静,却似死水。

  他不知道谢秉川能窥见未来的能力起始于何时,也不知道谢秉川结婚初期对他的冷漠态度究竟是源于本来就厌恶、亦或是挑选了一个他不会死的未来。

  八年来,每当谢秉川遇见不随梦境发展走的困境时,他会怎么做?当试过千百个结局后,却终迎来他更早的死亡,谢秉川又怎么想。

  每每触及类似想法,他总觉得心脏憋着一口气,不敢细想,不敢触及其内核心。

  但他不能问。

  问了相当于告诉谢秉川,他也能看到未来了。

  未来或许会因此再度改变,他不想再看谢秉川千百万次死在他眼前了,过于煎熬和折磨。

  “还怕冷吗?”谢秉川声音含在喉间,有些难以听清。

  “不冷。”余温言咕哝。

  修修补补许久,终于将全身上下开裂的地方都修补干净,谢秉川折回他房间,给他找来一套崭新干净、他曾经很爱穿的衣服。

  上面还有隐隐约约的荔枝味。

  “香水么?”他问。

  谢秉川轻点头,又缓缓吐气喟叹,掀起眼皮看他:“离了婚,你也可以继续在这里住,我走。”

  “没必要,我有地方可以去。”余温言只说。

  身体很快就不开裂了,这回开裂处已经少了很多,更多是划开心脏取芯片流的血。

  其他复制人依靠芯片提供记忆和情感来源,一旦剥离了芯片,复制人会被抽离记忆和感情,变得行尸走肉、浑浑噩噩。

  但余温言没有,他记忆和情感皆来源于他自身,就算剥离折断芯片,也只是断掉同主控的联系,解开芯片自带的跟踪,芯片里曾经放过的东西,已经深刻地刻进他的脑海里了。

  如今仍保持意识同谢秉川讲话,就算谢秉川不信他是余温言,也不得不信。

  谢秉川没回应,只重复道:“我走就好了。”

  标记清洗很顺利,一睁一闭出来,他身上就没有了谢秉川的终身标记。

  执着了许久的终身标记,他也就握了不到个月,就被他拱手送回去了。

  清标记应该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梦里的他,被谢秉川举剑刺穿时,身上便没有谢秉川的标记。在这之前的任何一个梦境里,终身标记都在。

  离婚的进程也很快,大概是因为他在户口上本就名存实亡,尽管谢秉川定制了复制人,也掩盖不了他已经死亡的事实,离婚的程序都是谢秉川去跑的,很快便被批允了。

  挑在一个风雪停歇的日子,余温言身上各处也都缝合严实了。

  他带上两支修复剂、他自己的存折、一张他们的照片和婚戒,轻便离开了这栋小独栋。

  门轻合上,仿佛只是日常的一天,他只是短暂出门,晚上就会回来。

  衣服还挂在阳台上,滴着水滴。

  啪嗒、啪嗒

第27章 27.他想活

  雪不下了。

  尽管如此,在析木区这处常年倒雪的地方,整个区都被盖上一层白雪皑皑,像掉进了泡沫板的世界。

  路上的雪都是新的、松软的。

  余温言看起来心情很好,一路都走得很慢,抖落枝叶新雪,又蹲下身去,捻一把雪来,揉搓着散落,继而将指尖尽数探入雪中。

  他终于不畏惧冷意,终于能肆意行走于白日之下,终于能像个常人一样惬意自由地正常生活,接触阳光雪地。

  这一天他等了八年。

  明明应该特别高兴的,但他的高兴却仅浮于表面,浅尝即止,找不到通往心底的路。

  他心里团着一团乱如麻团又难以疏解的闷意,不知如何疏散,余温言只能沿途多看点他爱的风景,感受他怀念已久的松雪,告诉自己,终于离婚了,他该开心的。

  不远处走来乌泱泱一片黑,夹杂着些许刺眼的白。

  是丧葬大队。

  他们身着一席黑色长袍,面色蜡黄,眼底青黑,仿佛熬了很久都没能睡个好觉,迈出的步伐悬浮,摇摇晃晃的,连带着中间被他们抬着的棺也吱哇乱响,棺里的人晃着,敲击声音梆硬,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棺里坐起来。

  余温言套上连帽和口罩,低垂着脸,就着缝隙从这黑乌泱人群身边擦肩而过。

  路过某个村民时,身边的黑袍突然一下子摊成水,抽走了脊椎般缩在他旁边,紧攥他的裤腿,拽得很紧,余温言眉头很轻地蹙起,试着将腿抽离,却抽不走,也挪不动腿。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还想多活几年,好不容易把儿子送去外面闯荡了,他总是没回来……好几年了,没见着他,我不能死啊……”犹如抓住路边随意生长的稻草,骤然泪流满面,涕泗横流,啜泣着嗫嚅。

  声音有些熟悉,他仿佛听见过,可他从未见过这张脸。

  更何况。

  他是稻草,不是救命稻草。

  村民很快也看到了从他帽子里探出来的、压不住胡乱翘的白色发丝,像见鬼一样撒开手,尖叫着后退,双手抓着已经白了半头的头发,一个劲揉搓着。

  原来他抓的是棵毒草,都白了头发,谁能比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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