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的渡过之路 第42章

作者:茉莉深雪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穿越重生 校园 近代现代

  连星夜整个人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里,身体在疯狂下坠,下坠,脚底没了实感,周围是没有空气的,他不能呼吸,胸口上长着一座黑色的山崖,山崖上流淌着黑色的水,水蔓延到了他的鼻腔,他喘不过气。

  程白看了一眼连星夜惨白的脸,把那男生的手机拍了下去:“行了行了,哪有人当着人家面说的,不给人家点面子吗?”

  “不好意思啊,没想到会见到正主,一时间有点激动,”那男生像是才想起来连星夜在现场似的,咧嘴笑着收起手机,凑到另一个男生耳边偷偷说,“一会儿等我们聚完了再发你啊。”

  程白凑撞了一下连星夜的手臂,把他出神的魂儿招回来:“兄弟,你的图都是怎么p的啊?”

  “对哦,我也想知道!”

  “这样吧,你要是教我们怎么p,我们就不让群主把你踢出去了,怎么样?”

  连星夜耳朵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响,他的手有点抖,抬起来搓了搓耳朵:“什么p图?”

  程白大咧咧道:“就你每次发的图啊,跟真的似的,p得还挺好的,就想让你教教我们啊。”

  连星夜的手抖得更厉害,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屁股挨不到座位,他的脑浆在上下翻腾,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似乎正在他面前残忍地徐徐展开。

  “我没p啊,”连星夜只是发出声音,就感觉嗓子像撕裂一样沙哑疼痛,他问道,“难道你们都是p的吗?”那声音如同不是自己发出来似的。

  “啊?你在说什么啊?不是p的,难道还能是真的?”

  一群人都懵了。

  “什么鬼?难不成你是真的?”

  “卧槽,真的假的?都是真的啊?”

  “我就说,他爸爸无缘无故干嘛打他,这下不就能解释通了嘛!”

  程白其实一直有在怀疑,此刻听到连星夜亲口承认,眼睛登时亮了,眼珠一转,突然又有了新的主意:“既然你是真的,那你能不能把袖子撸起来给我们看一下啊?我还没见过真的呢!”

  “对啊,你真的特别勇敢,做了我们一直不敢做的事,我就是怕疼,才不敢上手的,给我们看一下真的呗,让我们参考参考哈哈哈。”

  “这下不是大佬,而是前辈了哈哈,走在我们所有人的前方!”

  “看你发了那么多,做这个真的会很爽吗?会比doi还爽吗?”

  “你太猥琐了哈哈哈,人家还只是一个纯情高中生呢!”

  连星夜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的噩梦好像成了真,无数看不清的脸围着他叽叽喳喳,无数双手推搡着他的身体,攥着他的手腕,抓着他的领子,扒着他的袖子。

  这是一群吃人的人,比怪物还要恐怖,他们想脱掉他的衣服,扒掉他的人皮,用他的伤口嘲笑他的痛苦,用他的痛苦孕育他们的快乐,用他们的好奇心杀死一个人。而在几分钟前,他还把他们当成朋友。

  连星夜浑身像地震一样抖动起来,骨头叫嚣着倒塌,血液从脚底往头顶倒流,尖锐的鸣叫像是要把他的脑袋都掀开,惊恐得像一头等待宰杀的猪。

  下一秒,他的面前居然被扔来一把水果刀。

  这一幕是如此熟悉,熟悉到连星夜连灵魂都开始战栗。他仿佛看到时间的长流在这一刻倒回到了多年前,他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在那个被男同学们包围的男厕所里,好像也有这么一把刀被扔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然后,他们说€€€€

  “这样吧,你要是不愿意脱,那你当着我们的面划一下给我们看看,也是一样的。”程白嘴角翘起一个恶劣的笑,像是在捉弄,又像只是开了一个玩笑。

  €€€€“小学霸,你现在当着我们的面,划一个给我们看看呗?”

  砰的一声,心脏好像炸开了,血肉横飞。

  明明身处于不同的时空,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样貌和声音却仿佛有了重叠。都是一样丑陋肮脏的嘴脸,都是一样顽劣恶心的声音。

  气氛被这把扔出来的刀一下子推到了顶点。

  整个包厢都开始叫嚷着:

  “来一个!来一个!来一个!”

  就像哄着人喝一瓶平平无奇的酒,又像是推着一个脸红耳赤的人表演一场丢脸难堪的节目。

  在手臂上划一刀,在这群人的嘴里成了当众喝酒或表演节目一样的寻常玩闹。

  连星夜的胃里突然一阵猛烈的翻涌,他猛地捂住嘴巴,脸色苍白地说:“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他把面前凑过来的人全部推开,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有人不满的声音:“别啊,不是想逃跑吧?”

  “什么玩意儿啊,哄我们的吧。”

  “一会儿等他回来了,干脆直接把他外套扒了吧。”

  砰的一声,房门阻隔了一切噪音。

  连星夜一边干呕,一边发着冷颤。他的身体突然像掉进了冰窖一样浑身拔凉,冻得牙齿咯咯作响,他拼命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断用双手搓着手臂,婴儿学步般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走到楼照林的包厢前,颤抖地敲了敲门。

  楼照林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连星夜便撑不住地栽倒了进去,跪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

  “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楼照林扶着连星夜的后背,想拉他起来。

  连星夜一边流着生理性眼泪,一边掐着脖子摇头,他跪在地上一直吐,一直吐,感觉脑袋变得特别大,眼睛也充血凸了出来,眼前什么都看不清,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像要把内脏和肠子全都吐出来。

  楼照林手忙脚乱地递来水,又递来纸,抱着连星夜的后背,毫不嫌弃地擦着他嘴角的污秽。

  “好了好了,没事了,放松一点,无论遇到什么,都告诉我,我帮你解决,好不好?不是还有我吗?我会保护你的。”

  “报警……”连星夜浑身抖动,喃喃地说出两个字。

  “什么?”楼照林赶紧低下头,把耳朵焦急地凑到连星夜的嘴边,“你需要什么?告诉我,我马上帮你去弄!”

  一只颤抖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的骨头都碾碎。

  少年死死埋着头,看不见表情,只露出一截汗湿的脖子,细得像一根震颤的麻绳。

  “楼照林,帮我报警。”

  连星夜像犯人一样跪在地上,迟钝而麻木地瞪大眼珠,看见自己的眼泪像珠子一样一颗一颗无声无息地砸在地上。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

  他还是被世界抛弃了。

第32章 归零

  聚会的人现场就被抓了,因为是未成年,也没有造成实际的人身伤亡,只喊来家长批评教育了一顿,签了保证书,遣散了群,就把他们放回去了。

  连星夜对这个处理结果没什么不满意的,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吗?群是他自己加的,照片是他自己要发的,这个面也是他主动要见的,后果是得自己承担的。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太容易轻信别人,就跟路边那被雨淋湿的小流浪狗似的,但凡有人显露出一点点善意,就恨不得从窝里把自己珍藏的骨头全都拿出来给他,哪晓得他一颗战战兢兢奉上的真心,对那个人来说,连个垃圾都不如。

  他又错了。

  ……

  连星夜最讨厌逢年过节的时候,鞭炮声让他觉得特别荒凉,因为这些热闹都不属于他,只会让他觉得吵闹。但有次,他家边死了人,敲锣打鼓比过年还热闹,也像过年一样人来人往,也像过年一样放鞭炮,那些哭声听起来就像笑声一样滑稽,让他恍惚以为这是在过年。

  所以,死亡和过年到底有什么区别?如果他死了也会这么热闹吗?这场热闹会专属于他。

  但他其实更希望能安静一点地走,他不喜欢太吵,因为他的耳朵里总是很吵,他活着就已经够吵了,不想死了都得不到清静。

  连星夜一个人蹲在奶奶家的花坛里挖石头。

  他从小就很喜欢奶奶家的花坛,里面有一种像串串一样红艳艳的花,花蜜特别甜,他总是和亲戚家的小孩一起偷偷把花拔光,花柱是长长的一条,抽出来后,嘴对着柱头就能把里面的花蜜像吸吸管一样吸光。不过偶尔抽出来会看到里面爬着蚂蚁,这意味着蚂蚁已经抢先一步了。

  但随着他渐渐长大,栽着串串花的花盆越来越少,直到某天回去,一盆也不见了。

  他依然保留着偷吃花蜜的习惯,有时在公园里看到串串花,偶尔会手贱地拔一两根,但无论是哪里的串串花,却都没有奶奶家的甜,他似乎再也找不到童年的味道了。

  连星夜把捡好的石头用卫生纸包起来,打算拿到卫生间清洗干净。走到客厅时,徐启芳正在跟亲戚们聊天,见连星夜回来了,她眉头习惯性地蹙起来,眼睛一扫连星夜脏兮兮的手,刻薄的话就自然而然地吐出来了。

  “又在到处捡垃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养了一个小乞丐,大过年的,也不嫌晦气!”

  “哎呀,小孩子嘛,有点玩性是正常的,不过捡两块石头,随他去了。”

  “都十七八岁了,快成年了,还小啊?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成天就知道吃了睡,成绩一天比一天差,真是白养这么多年了。”

  一群人嗓门儿又大又亮,生怕在卫生间里的连星夜听不见似的。

  连星夜把洗好的石头装进口袋里,一出来就又被徐启芳叫过去了:“连星夜,看到伯伯伯母们也不知道打个招呼,这么大人了,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啊?”

  连星夜只好说:“伯伯,伯母们好。”

  “哎呀,没事没事,才几个月没见,星夜又长高了啊,现在的孩子吃得就是好,个头蹭蹭蹭地往上蹿,”这人之前去连星夜家“看望”过连星夜,但连星夜一点都不记得,这人上下打量连星夜一下,说,“好像比之前在家里见到的那次胖了点。”

  连文忠像是一下子找到的话茬,横了连星夜一眼说:“成天除了吃就是睡,不长成一头猪才怪!之前还说什么抑郁了,我看他挺好的,根本没病,就是自己作的,连饭都吃得下,比我们还健康,我们有时还累得吃不下饭呢。”

  “哪儿能这么说?孩子用脑多,是该多补充一些营养。”

  “成绩再差,也比我家那小子听话啊,成天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有钱就往网吧里跑,哪有半点学生的样子,不过他这点倒好,没说什么死了活了的,说白了就是缺心眼儿。”

  “所以说啊,有时候想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成绩再好有什么用?平平安安才是真啊,我看星夜现在这状态就挺好的,活得开心。”

  亲戚们七嘴八舌,分不清是恭维还是嘲讽。

  连文忠往常过年总是没话聊,现在终于能以儿子的病为谈资,像他大哥一样高谈阔论起来。

  “我觉得他就是被我打好的!”连文忠说得面红耳赤,脑袋抬得越来越高,嗓门越来越大,一副大将军般自豪的模样,四处宣传自己的棍棒教育,“你们看他之前要死要活的,自从被我打了一顿,再也没闹腾了,现在还不得乖乖听话,看吧,还是我的拳头有用吧?要我说啊,现在的孩子就是太娇生惯养了,打几顿就好了!”

  “不不,孩子哪儿能这么打啊,家里就这么一块心头肉,要是打坏了怎么办?我看啊,还是作业太少,闲的,等大了找个班上上就好了。”

  现在的人们当牛马当惯了,把自己洗脑成了一个社会的零件,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小受到吃苦耐劳的教训,长大了也只会吃苦,不会享福,苦吃多了,本来有福气的命,也硬生生被自己逼成了一个苦命。

  连星夜听不下去了,道了别后,就进到屋子里去了。

  厨房里的奶奶走出来看了他一眼,转回去洗了手,偷偷回到房里,拿了一包什么东西藏在衣服里,然后进了连星夜所在的房间。

  连星夜见奶奶来了,马上放下手机喊了一声。

  奶奶应了下来,赶忙凑上去,往连星夜口袋里塞了一个东西,像间谍交换情报似的,紧张兮兮地说:“你把这个偷偷藏着,别被其他小孩子看到了。”

  连星夜下意识摸了一把,是红包,里面也不知道装着多少钱,脸色当即变了,连忙要把红包还回去:“奶奶,这太多了,还是留着你跟爷爷日常用吧。”

  奶奶把他的手推开,梗着脖子训斥道:“给你你就拿着,我们这群老人家钱留着有什么用?早晚都是要给你们的,就当提前给了。”

  连星夜推拒不掉,只好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奶奶。”

  奶奶牵着连星夜的手,一下下地拍打,苦口婆心道:“星夜啊,你爸爸那个人我也晓得,跟你大伯一样,说话不好听,你就当没听到,有空多去看看你外婆,在家里好好听你妈妈的话,你妈妈她不容易啊,一个老师,在学校要操多少心,回来还要替你操心,你以后别再那样了,你妈妈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你要为你妈妈着想一下啊。

  “你知不知道,你出了事之后,所有人全都来怪你妈妈啊,你爸爸,你大伯,你爷爷,还有一堆亲戚,都说是她没把你教好,白当了十几年老师,把好好一个孩子教成这样,连我都忍不住对她有怨言,但回头一想,又觉得她一个女人怪可怜的,你妈妈辛辛苦苦养了你十几年,你也得爱护你的妈妈啊,你心里得惦记着她啊。”

  连星夜心脏从奶奶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不住下沉,整个人沉到了海里,那黑色的水又漫到他的鼻子了,胸膛里积满了水,他手脚冰凉,嘴里的声音都在发颤:“奶奶,你是怎么知道的?”

  奶奶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从口袋里颤巍巍地掏出一个手帕,抹了抹眼泪说:“那天你妈妈拿着一个本子,突然哭着跑到家里来,说你活不下去了,想死,想自杀,就把本子拿给我们看,看你写的那些伤人心的话啊,你妈妈嫁进来这么多年,我就从来没见过她哭过,那可是你妈妈第一次哭啊,她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会来找自己的爹妈救助啊。

  “你爸爸当时就指着你妈妈的鼻子骂,骂她把你教成这样,怪她没把你养好,才让你寻死觅活的,我们这些做爹妈的听着,心里真是不得过啊,就跟那刀子割肉一样疼,好在你现在好好的,以后再不能像这样不懂事了,让你妈妈伤心,知道吗?你就是你妈妈的责任,你妈妈养不好你,她哪有脸活啊。”

  连星夜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他麻木痴呆地听着,整个人像冻僵了一样,热气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去,像一个漏气的气球,心脏缓缓变得干瘪,木僵了。后来奶奶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也不知道,当他回过神时,他才发现自己双手的指缝已经被自己抠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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