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做梦时请别说谎 嘘，做梦时请别说谎 第132章

　　荷恩扯动嘴角：“20岁了，依然没肩负起该负的责任，甚至少校这个头衔也来得不清不楚，谁知道是不是沾了阿尔上将和雅罗上将的光。”

　　“很多人都这么说。”荷恩的神情一瞬间的痛苦，“我确实是个废物，当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学过的所有东西全忘了，忘了自己，忘了城市，忘了人类，只想要妈妈。”

　　他不该许那些愿。

　　所有人类与异形可以和平共处的期望，都是他这么多年天真的臆想，他践行了很久的、永远、未竟的梦。

　　时咎轻声叹息，他伸手去抱荷恩。

　　荷恩的声音闷在时咎肩膀处，带着难以抑制的悲伤：“想要妈妈。”

　　时咎拍他的背。他无法理解这种心情，虽然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时局，可两位上将把荷恩保护得很好。

　　好到他憧憬他所说的爱情。

　　他想要的爱情，其实在他向往的书里的年代，也是稀缺的。

　　“妈妈走了，我怎么办？”

　　沉皑一直坐在外面，双腿交叠。

　　夜色深浓，门里传来的恸哭比黑色还幽深。

　　沉皑进去的时候，荷恩一张脸哭得极其难看，刚好一点，抬起头，眼泪掉下来，又扎进时咎怀里大哭。

　　沉皑面无表情把锈盆拿出去重新接雪水。

　　几个小时候的发泄，荷恩躺回沙发，沉皑和时咎则半躺在房间角落。

　　很晚了，时咎靠着沉皑，几乎以为荷恩又会睡一觉的时候，荷恩忽然开口了。

　　“可能他们是对的。”

　　时咎睁开眼：“谁？”

　　一阵簌簌，荷恩又坐起来：“保守派。他们是对的，永远不要揣测他人的心思，连人心如何都琢磨不透，遑论另一个物种。”

　　异形永远不会对人类产生怜悯，人类也是。

　　时咎没有反驳，只听荷恩继续说：“其实在和谈之前，人类和异形达成了某种协议，一旦签署和平法案，异形将公布它们的某种弱点，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这个弱点是否真实存在，但是……”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之前一直想不通，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对她，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些事。我父亲警告我不要带毛毛去，我觉得他就是不信任异形。他是对的，应该提防，签署和平法案原本就是为了双方不再死斗，并不是什么真的，人类异形可以和平共处。”

　　“他们是对的，是我太天真。”

　　“坏的不是客观环境，是主体。”

　　荷恩尝试推翻心里的高塔，但茫然不知所措。

　　黑暗流动，半晌，沉皑开口：“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们一直表现出来的，既信任又提防的行为，那天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口头的信任，行为的防备，在任何主体心里都是一根刺，是虚伪。

　　荷恩张嘴，想反驳，但沉皑继续说：“你抱着你母亲的时候，它就在你上方，它没有杀你，对吗？”

　　良久，荷恩声音很弱：“我要去找我父亲。”

　　沉皑语气忽然冰凉：“然后呢？扑进他怀里哭？像今天这样？”

　　荷恩哽了一下，此时此刻像个犯错的小孩：“对不起。”

　　“不用跟我道歉，没对不起我什么。”沉皑语速很快，语调很低。

　　时咎能听出来，那是沉皑根本不想跟他对话的语气。

　　荷恩说话的声音小到快听不清：“我想明天回洛希城，找父亲。”

　　沉皑直接问：“然后哭？”

　　时咎皱眉，立刻用胳膊肘碰了下沉皑，示意他不要说这样的话。

　　“嗯。”沉皑应答了一声，闭眼，不再说话。

　　死亡代表的含义很多，身体的死亡，或者希望的破灭，这场和谈，所有人类都期待着，期待很久了。

　　以前荷恩从来没有想过这句话：异形永远不会对人类产生怜悯，人类也是。

　　那晚的沙发一直“咯吱咯吱”响，有人一夜未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雪原在吹风，风里也夹带着雪。

　　打开门，时咎深呼吸一口气，就听到荷恩在身后轻声说：“谢谢你们那天救我。”

　　他说话，还往时咎边上缩了一下，昨晚那场对话，让他有点怕沉皑。

　　时咎转头对他笑：“没啊，是你自己救的自己。”

　　荷恩有点不明所以。

　　时咎解释：“不是你在城门口收留我们，我们也不会注意到你，更何况救你呢？”

　　荷恩怔怔的，他看着这片雪原，想到那天镭射弹轰炸下来时，瞬间迸发的光。

　　已知的人类科技，不可能有什么东西能直接抵挡镭射弹的威力。

　　“你们是神吗？”荷恩最终还是问出这个问题。

　　除了镭射弹，还有一直温暖的房屋，这是霜冻雪原，不是供应暖气的洛希城。

　　时咎挠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尴尬说：“你不是不信神，不信上帝吗？”

　　“那你们是吗？”

　　“你觉得是就是。”时咎只能这么说。

　　荷恩忽然有点激动，他的声音变大了些：“异形入侵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

　　沉皑毫不避嫌，能量慢慢铺开，将三个人包裹着，声音清冷：“准备走了。”

　　时咎点头。

　　沉皑的手顿了一下，回过头对荷恩道：“神不会像我们这样出现在你面前。”

　　荷恩眼睛通红：“那神在哪里？”

　　“你心里。”

　　洛希城的城门依然残缺，还没来得及补救，因此增派了更多的士兵驻守。

　　时咎的目光扫过去，看到比上周进城的时候，多了不止一倍的人和装甲车。

　　“第58次确认3号塔台运行正常！”

　　穿过城门，城市静止在那，偶尔士兵队列匆匆忙忙走过。

　　时咎问塔台是什么，荷恩指向三个方向：“三个角的高楼塔台，分别发射同频段电磁波，在洛希城上面形成了一张电磁网，异形没办法从空中偷袭。”

　　时咎抬头，肉眼看不到任何，他想那些会飞的异形，如果真的空袭，洛希城无疑会在一夜间变成地狱，三座塔台应该是这城市最重要的防守线。

　　没有叫卖，没有颜色，只有路面破碎的凹陷，惊措后留下的杂乱，一片萧条。

　　看上去那天异形最终并没有突破人墙，闯进人类最后的城市。

　　几个士兵路过，看见荷恩，朝他敬礼。

　　时咎和沉皑打算把他送到家就离开，但是家里没人，一切都是那天走时的模样，就连荷恩抱着毛毛最后匆匆出门，撞到的黑色沙发，也还是倾斜的。

　　“可能在政府开会，这么一场灾难，人类以后的战略全部都得重新规划。”荷恩喃喃自语，着急找到父亲。

　　时咎站在门口：“那我们送你到政府吧。”

　　“谢谢。”

　　政府门口穿制服的士兵朝荷恩敬礼，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还有惊讶，他们都以为一周过去了，年轻少校应该难逃一劫。

　　荷恩转身，对两人行礼：“谢谢你们这些天的照顾。”

　　时咎想说没事，还没开口，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门口走出来一行人，他们看见荷恩，纷纷停下，一个个的表情都是尚未褪去的黑色和惊异。

　　“荷恩！”

　　那个之前一直跟在荷恩身边的军官喊了一声，从人群里冲出来扑向荷恩，将他紧紧抱着，声音颤抖：“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我以为你也……”

　　荷恩拍拍他的背。

　　那一行人最中央的那个人时咎有点印象，是当时高台上，最中央的那个人，政府统帅。

　　他神情严肃，一丝不苟，声音有力：“少校，虽然不敢相信，但很欣慰你还活着。”

　　荷恩站直身体敬礼，目光寻找了一圈面前十来个人，但没有看到自己在找的人。

　　统帅说：“我代表政府与军方，向上将家属表示慰问和致敬。”

　　说完，所有人都朝荷恩敬礼。

　　时咎后退一步，觉得这样的场景有点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

　　荷恩声音清冽：“阿尔上将呢？”

　　统帅回答：“我说的包括阿尔上将。”

　　荷恩身体一晃，但是稳住了，他提高音量：“什么意思？”

　　统帅叹了口气，声音郑重：“阿尔上将为保护洛希居民，在主城门以一敌万，光荣战死。”

　　那年是2100年，那天是荷恩20岁生日。

　　时咎本来想去他们口中的朗道城，因为荷恩，不得不又在洛希多停留了两天。

　　荷恩没有哭，也没有要安慰，从始至终都沉默。

　　阿尔上将的尸体被埋在陵园，雅罗上将尸骨无存，只埋了几件衣服。从两位上将的陵墓离开后，荷恩只说了一句话：“人类和异形不能共存，人类会活下来。”

　　比前两天的表现冷静多了，但时咎不觉得那是冷静，或许只是把火山压抑下去，然后会转变成更毁灭性的力量。

　　无论一个人的年龄多大，在失去父母的那一刻，他才算真正成人。

　　再次将荷恩送到家，沉皑提醒时咎同他道别。

　　荷恩在里面，两个人站在外面，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

　　荷恩向两个人道谢，末了，他还是不死心问了一句：“我觉得，有点痛苦，可以帮我消除记忆吗？”

　　沉皑回答他：“不可以。”

　　“为什么？”

　　沉皑往前走了一步，忽然伸手放在荷恩棕色微卷的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