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以北 春日以北 第29章

作者:默山 标签: 悬疑推理 强强 近代现代

  “啥?”李英缓慢地抬起了头。

  “钱国伟,”关尧大声重复道,“大爷你见没见过钱国伟?”

  “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李英迟疑了一下,接着回答,“我记不清了,但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

  关尧还想再问什么,但又深知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因此只好说道:“那大爷你回家之后好好想想,你要是想起来了,就给林场所打电话,咋样?提供重要线索了,我们有奖励的。”

  “成,成。”李英连声答应了。

  问讯结束后没过多久,韩忱和那菲刚走的时候,李小田和方旺便领着喝得醉醺醺的秦天回来了。

  这小子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长得倒还算清秀白净,但神态间依旧一副四六不着的模样,他坐在关尧面前,响亮地打了个酒嗝,熏得关警官差点把午饭吐出来。

  “坐正。”关尧皱着眉训斥道。

  秦天立刻敬了个礼,并高喊:“Yes,sir!”

  关尧只想给他脸上来一拳:“天还没黑呢,这是喝了多少酒?”

  李小田在一旁回答:“我们到的时候,地上一共三个空酒瓶。”

  “白的?”关尧对秦天的酒量存疑。

  “啤的。”李小田一抬他那又短又黑又粗的眉毛。

  关尧有些嫌弃地扇了扇风,转头使唤起孟长青来:“去把他拷到执法办案区,先醒醒酒。”

  按理说,以前都是这么干的,秦天作为林场派出所的“常客”,一般没什么异议。但不知怎的,今天在孟长青上去拉他时,这人莫名挣扎了起来。

  “干啥呢?干啥呢?”关尧指着他呵道,“还想动手呢你这是?”

  秦天梗着脖子,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你敢铐我?你竟然敢铐我?”

  关尧懒得听他发酒疯:“我不敢铐你谁敢铐你?赶紧给我带走。”

  秦天继续大叫:“姓关的,我哥可是回来了,你竟然敢铐我?”

  “啥玩意儿?”关尧原本没想和这酒蒙子置气,不料听到这话,他顿时恼了,上去揪住秦天的领子就骂,“混账东西,你要想死直说,少几把在我面前犯病!”

  “诶,老关。”李小田赶紧趁着事态升级前插到两人之间,并给孟长青使眼色,“带走带走。”

  关尧余火未消,气得牙根直痒痒,他一路跟出了办公室,准备亲手给这酒蒙子铐上银手镯。

  谁知刚走到外面,就见郁春明正靠在门口的廊柱子上抽烟,他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打火机,一边欣赏左支右绌的小孟警官“大战”张牙舞爪的酒蒙子秦天。这人一脸悠闲,丝毫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关尧看到他,也忘了生秦天的气,上去拽掉他叼在嘴里的烟就问:“你哪来的打火机?”

  “刚买的。”郁春明理不直气也壮,“咋了,我的工资难道也要上交给关警官吗?”

  关尧耳根一跳,心说这人在讲什么浑话?可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回答:“你要是想给,我也不是不能收。”

  郁春明眉梢微抬,看着面前的人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关警官到底为啥总是想管着我呢?”

  关尧替他掐了火,又不容他反抗地再次没收了打火机和烟盒:“我是你领导,我不管你,你要上天吗?”

  说完,他短暂酝酿了一下,终于问出了那个自己一直都想知道的问题:“你……住在哪儿?我让小孟送你回去。再要不,还是到我家待着?”

  “不用,”郁春明顿了片刻,才答,“我就住在这儿,咳,住在这儿后面的宿舍里。”

  关尧愣了愣:“后面的宿舍?”

  “嗯,”郁春明轻描淡写道,“之前转来的时候,组织给我安排在了警队家属楼,结果家属楼上个月暖气爆管了,屋里淌水,我就先搬到所里住了。本来以为就两天的事儿,也没出去找房子,结果到现在还没修好。”

  关尧还停留在“宿舍”二字上,他有些不可思议道:“咱们所里的宿舍就是个搭在后头院子里的活动板房,连个暖气都没有,到了冬天得生炉子,你为啥能一直住在那地方呢?”

  郁春明想了想,回答:“可能因为……我好养活吧。”

  说实话,在关尧眼里,他并不是个好养活的人,这家伙吃饭挑食,不吃饭又难受,累得厉害了还会生病。如此一朵娇贵的花儿,别说他们扎木儿林场派出所养不起,没准松兰市局也不太能养得起。

  “看着就不像个东北老爷们儿。”关尧曾在心底为郁春明下过定义。

  因而此时,当他听到这句“好养活”时,竟无端地有了一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郁春明,曾经也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人,怎么到了他的扎木儿,就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关尧还没来得及自己在心里颠三倒四完,那边孟长青就叫出了声,他嗷嗷大喊道:“师父师父!这个秦天发起酒疯来要自残!”

  听到这话,站在门口的两人一起跑了过去。

  秦天原本被铐在执法办案区的长椅上,孟长青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人突然开始拿脑袋撞墙。

  关尧刚走进去,就听见“咚咚”两声,不知是不是撞昏了头的秦天正四仰八叉地窝在椅子上,后脑勺的血已经淌到了地下,他嘴里还在“叽里呱啦”地说些什么,整个人看上去不像是喝了,更像是嗑了。

  郁春明一看到秦天,呼吸紧跟着一滞,他快步上前,把人从窝坐的姿势摆正,确定没有噎呛窒息后才问道:“他是不是吸毒了?”

  孟长青手足无措地立在一边:“不,不能吧。”

  “尿检了吗?”郁春明猛拍了两下秦天的脸,示意这人睁开眼睛。

  “尿检?”孟长青如梦方醒,“还没检。”

  “一天天的想啥呢,快去拿试纸条。”关尧喝令道。

  这边郁春明已经扒开秦天的眼睑查了半天,他皱着眉说:“大概率是吸了。”

  关尧“啧”了一声,也上去掐着秦天的下巴看了看他的眼睛:“这小子真是……真是不让人省心。”

  郁春明直起身,注视着瘫倒在椅子上的秦天,问道:“他没工作吗?平常都干点啥?”

  “干点啥?”关尧恨铁不成钢,“这小子就是个混子,天天在外头当地痞流氓,不务正业。早些年还知道挣挣钱,现在只会偷鸡摸狗。就在你来之前的那个月,他刚从看守所里放出去。还有去年过年,在长连那边赌博,输了三万块钱,被人追着跑到家里讨债,要不是我在家,别说他,就是他妈恐怕都没活头了。”

  郁春明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说。

  关尧半蹲下身,看着迷迷糊糊的秦天继续道:“他家确实困难,这小子是他妈躲乡下超生出来的,长到两、三岁那会儿,亲爹冬天下夜班走路摔沟里了,人没救过来,后爹酗酒家暴,有一次差点给人母子俩脑袋打骨折,他亲哥也……”

  亲哥也如何?

  关尧说到这,忽然卡壳了,郁春明却很清楚,秦天的亲哥,在他六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扎木儿,此后二十多年,没再回来。

  “成吧,先把人放这儿吧。”关尧见秦天眯着眼睛就要睡去,于是不再多说了,他拉着郁春明走出执法办案区,“等明早上人醒了再尿检吧。”

  郁春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不通知一下他妈吗?”

  关尧脚步一顿,随后一摇头:“通知了也没用,他妈就不是个清醒人。”

  这话淹没在了一声沉沉的叹息中,关尧似乎并不讨厌秦天,他只是有些痛心疾首,亦或是……自责。

  没错,郁春明清晰地看出了关尧神态中的自责,仿佛教导秦天走正道不是他妈江敏的责任,而是他的责任。很显然,这并不属于人民警察的工作范畴,但关尧却执意大包大揽地把这人划分到了自己的领地里。

  为什么?郁春明在心底问道,为什么?

  不过,这鸡飞狗跳的一夜没能留给他亲口发问的机会,秦天很快从毒品带来的短暂快感中清醒过来,然后开始呕吐、大喊、挣扎、吵闹,随后再次拿脑袋撞向墙壁。

  匆匆从市医赶来的医生护士好一番折腾,最终在凌晨三点把人安顿了下来,关尧和孟长青不得不合力抬着他送进留置室。本以为这样就能无事发生到天亮,没想到半个小时之后人就又醒了过来,并不断大叫,企图离开派出所。

  就在众人身心俱疲的时候,郁春明竟奇迹般地让秦天消停了下来,但说到底他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走到留置室的门外,指着那排椅子对秦天道:“上去。”

  秦天便像他养的狗一样,四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身,然后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椅子上。

  “真是奇了。”关尧不敢相信。

  郁春明倒是一脸泰然,他刚坐在一旁量完体温,熬完这一夜,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人终于如愿以偿地烧到了39℃。

  “可以吃退烧药了吗?”郁春明浑身酸疼得动不了,他仰面靠在小沙发上,一手挡着眼睛,有气无力道,“关警官打算啥时候给我写个批准?”

  关尧扫了一眼坐在不远处噼里啪啦打字的孟长青:“我让小孟带你去卫生所看看,你是不是压根没去?”

  郁春明叹了口气:“我不想打针。”

  “你怕打针?”关尧的声音有些变调。

  郁春明腾出一只眼睛看他:“我不怕打针,我只是不喜欢那股消毒水味。”

  关尧起身去拉他:“那走,我送你回家,然后让关宁从医院开了药回去打。”

  郁春明晕头转向地问道:“回哪个家?我就住在这儿。”

  “回我家!”关尧提高了嗓音对着他耳朵说,“你一个人躺后面宿舍里,烧熟了都没人知道,走走走,别在这儿耗着了。”

  “那秦天呢?”郁春明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一句。

  “秦天?”关尧分毫没有察觉出这人对秦天的过度关注,他扯过自己的棉大衣裹在了郁春明的身上,然后回答,“秦天我来审,今晚上就能送看守所。”

  “那他吸毒的事儿咋办呢?”郁春明操心地问道。

  “吸毒……”关尧疲惫地按了按额头,“他几个月前进看守所那会儿还没吸,这应该是初犯,要是等人醒了,我能问出毒从啥地方来还好说,问不出来,就先把人送进去关个十天。”

  “好吧。”郁春明再次叹了口气。

第27章

  从低烧转为高烧,使得郁春明再也没力气去深究任何事。他晕晕乎乎地被关尧领出林场派出所,然后又晕晕乎乎地坐上了关尧那辆不上山地也能越野的破车。

  也不知怎么,上了车后,郁春明竟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他隐隐感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脸淌下,又隐隐听到关尧在耳边大叫,但很快,世界安静了,他去往了一个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地方。没过多久,有冰凉的液体灌进了他手背上的静脉血管。

  郁春明直觉认为打针的人不会是关宁,毕竟那小丫头给模型打针都能把人家模型扎穿,如此娴熟的手法怎么可能是关宁呢?

  但高烧带来的混沌让郁春明无暇顾及许多,他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甚至不知关尧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而等到再次睁开眼睛,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醒了?”一道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郁春明瞬间三魂七魄归位,他倒吸一口凉气,迟缓地察觉到了身上还未消退的痛意。

  “头还疼吗?”汪梦问道。

  郁春明没答,他抬手摸到了耳后粘着的一块纱布。

  汪梦见此,接着往下说:“你左耳里面的伤还是复发了,应该跟之前撞到的那次有关,不过不严重,就是流了点血,要不是我没行医资格,我就给你缝了,都不用等人家大夫来。保险起见,上午趁你没醒的时候,我让胸外的医生过来给你拍了个片,好在是那几个碎片没有移位,目前也没炎症,算你幸运。不过要是再拖下去,会不会复发都不好说。”

  郁春明敷衍地“嗯”了一声,偏过头,重新阖上了眼睛。

  “春明,你知道我今天原本是要回松兰的吗?”汪梦语气平平,不像是关切,更像是责备。

  因此郁春明用他那刚醒来时还有些喑哑的嗓音回答:“抱歉,是我不对。”

  汪梦有些无奈:“你的不对是你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不是耽误了我回松兰。”

  郁春明又沉默了。

  汪梦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郁欢之前来过,”隔了许久,郁春明再次开口道,“如果我没有一睡不起好几天的话,那就是昨天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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