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以北 春日以北 第4章
作者:默山
关宁撅着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小丫头今年十六,是关尧的姐姐关娜的女儿。那年关尧尚在部队,关娜生完她,从城外宁聂里齐河上一跃而下,等被人找到时,已是一具冰冷的浮尸了。
关尧看着关宁除了眼睛并不怎么肖似其母的面容,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车转过街角,派出所旁的早市已经收摊,几个拉着棚子的菜农看见关尧的红色小轿车,纷纷扬声打招呼道:“关警官,上班儿啊!”
关尧一抬下巴:“今儿的菜,看着挺新鲜。”
“还剩一点儿,送你家去?”其中一个老大爷笑道。
关尧一摆手:“我家十天半个月也不开一回火,要不你送我们所里食堂,我让老方给你结账。”
“咋能要咱所里的钱?”那老大爷拎起几兜子菜就跟着关尧进了林场派出所,“拿着拿着。”
“我拿啥,我让你送食堂去。”关尧一边推拒,一边给管后勤的招手。
正在两人你拉我扯的时候,一道声音从楼上传来:“法医那边有初步检测报告了。”
关尧脚步一滞,抬头看去,只见郁春明正倚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这人前一夜似乎没怎么睡,眼下浅浅泛青,看上去比熬了一个通宵的法医还要憔悴。
关尧问道:“吃早饭了吗?”
郁春明照例仿佛没听见似的不予回答。
关尧自讨了个没趣儿,越过他走进办公室,问那正趴在桌边啃包子的孟长青道:“法医的报告咋样?”
孟长青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一声女人的哀嚎便骤然响起:“不可能,这咋可能是他!”
关尧回头一看,是苏小霞。
前一天,他上午刚出完龙岗村的警,中午就撞上了磨盘山的遍地碎尸,此时脑中还没反应过来,这苏小霞到底是在哭什么。
孟长青凑到近前,小声说道:“昨天舒副所领着户籍口上的同事排查失踪人员,排查到他们家了。师父,现在大家都怀疑,磨盘山上的受害人就是刘斌。”
“刘斌?”关尧重复了一遍。
“刚刚郁警官已经把龙岗村村口的监控调出来了,刘斌是在五天前离开的家,看他出门走的方向,应该就是往磨盘山去。”孟长青又说。
关尧放下包,远远地看着苏小霞坐在那抹泪,一声也没吭。
“不一定是刘斌。”这时,方才一直没说话的郁春明开口了,“还要等DNA检测结果,今早六点多地局才把设备送来,出结果还要再等一会儿。结果没出来前,我们也无法准确判断受害人到底是谁。”
这话并不能止住苏小霞的哭声。
关尧抹了把脸:“你现在说这些,人家也听不进去。”
郁春明看向关尧:“我是说给你听的。”
关尧一怔。
孟长青在旁边解释道:“因为案发地点在磨盘山,属于咱林场所的辖区,所以地局的韩队长提议,就把专案组设在这儿,还抽调了师父你和郁警官协同调查呢。”
说完,这小年轻满眼羡慕:“我也想跟着师父进专案组见见世面,可惜人家韩队长不要我。”
关尧忍不住腹诽,一个看上去不过是野兽咬死人的案子,怎么忽然如此大动干戈,连专案组都成立了?
郁春明仿佛看出了关尧的心思,他说道:“昨夜法医检测的时候,在那截断手的指甲缝内发现了大量的上皮组织,同时,断手的手背、掌心都有不同程度的抓挠损伤,这些损伤不是野兽造成的,很大概率是人为。”
“人为?”关尧额头一跳。
“除此之外,法医还发现,断手为右手,且骨节粗大、指骨修长,内侧虎口处,以及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处都有明显的厚茧,受害人应该是个从事体力劳动的男子,也或许是个常年需要开车的司机。虽然精确的死亡时间目前难以估计,但按照腐化程度来看,应该不超过七十二小时。”说到这,郁春明看向苏小霞,“可刘斌呢,当年在木业二厂不过是个管钥匙的文员,后来回了乡下,他每天除了蹲在仓买里数钱记账之外,家中的重活累活都是妻子苏小霞来干。数钱是没法在虎口和指腹上数出茧子的,既如此,那他是断手主人的可能性就不是很大。”
关尧皱着眉看他:“你咋对刘斌这么了解?”
郁春明面无表情地回答:“刚刚苏小霞来派出所,是我负责问讯的。”
“哦,”关尧一点头,“所以我进来时,她才会哭得那么厉害。”
郁春明没有否认,孟长青赶紧缩了缩脑袋。
但关尧这回却没多说什么,兴许是碍于所里还有太多外人在场,他只是站起身拍了拍郁春明的肩膀:“你抽空多练练这个……语言的艺术。”
“审讯需要语言的艺术吗?”郁春明不是个会低头的人。
关尧笑了一声:“瞧郁警官这话说得,人家是你要审的嫌疑犯吗?她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在这儿拿审犯人的法子审人家。苏小霞是丢了丈夫的群众,来所里配合调查,你知道啥是配合调查吗?”
郁春明没说话。
对于一个只经办过刑事案件的刑警来说,如何问讯配合调查的群众并不陌生,只不过,郁春明很少亲身去做。
他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审讯室内,看着双手已被拷上审讯椅的嫌疑人,然后严声厉色、极尽所能地从他们嘴中撬出真相。
至于配合调查拿到的取证内容,那都是基层派出所民警做好,然后再将现成的笔录送到他手上。郁春明从不去操心他们是怎么找来亦或是怎么问出这些的,因为在过去,他确实很少与无辜又善良的人民群众打交道。
“别哭了,喝点东西。”关尧顺手拿走了孟长青还没来得及拆封的豆浆,“刚我问了,你家老头儿不一定就是受害人,放宽心。”
苏小霞想强忍着眼泪,可仍不住地抽抽搭搭。
关尧接着问:“你儿子呢?送邻居家了?”
苏小霞点了点头。
“那小子一天见不着你都得鬼哭狼嚎,你别搁这儿坐着了,回家吧。”关尧说道。
郁春明站在一旁,本想开口阻拦,但不知为何,又把嘴闭上了。
苏小霞含着泪问道:“老关,那死在山里头的,真不能是双喜他爹?”
“不能是。”关尧安慰道,“放心。”
苏小霞站起身,对围在自己身侧的一众人道了谢,见舒文又要送她出门,这才擦干净眼泪。
可谁知这时,实验室内有人疾步走了出来。
“确定了,不是刘斌。”地局刑侦支队一大队队长,如今的专案组副组长韩忱举着手上的报告单说道。
苏小霞眼光一亮,就要长舒一口气。
但谁料,韩忱还有下一句话:“不过,受害人指甲缝中的上皮组织和刘斌的DNA对上了。”
第4章
研判室里一片烟云缭绕,孟长青进去端茶送水的时候,都差点自觉自己是个腾云驾雾的神仙。
他咳了两声,把水杯往关尧面前推了推,随后小声说:“师父,我把窗子打开,通通风吧。”
关尧摆摆手,示意他快去。正巧,坐在他旁边的郁春明点起了第三支烟。
这人把手上的资料翻得哗哗作响,头也不抬地问道:“除了昨天发现的那两处之外,山上没有找到其他的人体组织和骨骼了?”
韩忱靠在转椅上,啧声道:“没有,但我们的刑警在€€望塔下取证时,发现了一些藏在草丛里和土壤中的碎肉。除此之外,3区那边有个山岗,山岗左侧的陡崖底下发现了一小滩血迹,不大,周围没有任何骨肉残留。经检测,血迹同属于受害者。”
“3区?离得也不算很远。”关尧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郁春明又问:“那动物专家呢?有确定是什么野兽吗?”
韩忱不是王尊,他仿佛很习惯于郁春明这类似上司询问下属的语气,继而回答道:“刚刚送回了报告,说这种咬痕,极有可能是平原狼,不过这只断手的截面又很像是棕熊撕扯造成的。昨夜我们的刑技去仔细勘查了一遍那座€€望塔,发现塔中也有血迹残留,并且塔下的木门损毁严重,上面确实有野兽活动的踪迹。”
“狼和熊瞎子在金阿林挺常见的,”关尧接话道,“不过磨盘山上很少,那地方离市区近,来来往往的人和车辆都多,所以没装红外摄像机,更没有专门设置防护栏。”
郁春明夹着烟,半晌没说话。
可韩忱却偏偏喜欢征求他的意见,关尧就看这人往前探了探身,问道:“春明,之前你也说过,磨盘山上其实野兽不多,因此这些造成咬伤和撕扯的狼和棕熊很有可能是被受害人身上的血腥味引来的,意思是受害人生前应该受了很重的伤?”
“对。”郁春明回答。
韩忱不解:“既然已经受伤了,为什么不立刻出山或者打电话寻求帮助呢?”
关尧正想开口解释,没想到郁春明先答了:“这边的原始森林接连成片,人如果不携带任何定位工具,就贸然进山,很有可能因山间重复的景象、光晕而产生心理迷障,通俗点说,就是迷路。至于手机……这地方信号差,往深处走一点就会跟外界失去联系,只有使用无线电才能保证长期且稳定的通讯。那些护林员和€€望塔上的观察员,都是用的无线电。当然,如果无线电失灵,迷路的人也可以在林子里点火,塔上的观察员看到了,会立即联系林业部门。所以,受害者悄无声息地死了,很奇怪。”
关尧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看郁春明,他没想到,这个从松兰来的警察,居然也会这样了解扎木儿。
郁春明没有注意到关尧的目光,他继续往下道:“而且,这个案子最蹊跷的是,如果被害人是在受伤后,迷了路,引来了深山里的野兽,最终不幸遇难的,那他留存下来的人体组织和骨骼不应该只有这一点。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忘了,野兽吃人吃的是人肉,不是人身上的衣服。可是迄今为止,刑技现勘有发现衣物布料的碎片吗?”
“说得没错。”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专案组组长,现金阿林地局刑侦支队队长梁崇一点头,“野兽不可能将坚硬的人体骨骼和无法消化的衣物布料也一起吞掉,如果是被野兽分食,那么基本的骨架应当还在,可是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整整一天时间,我们在磨盘山进行了地毯式搜寻,至今依旧没有找到衣物残余和其他人体骨骼。”
这话说完,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安静,对于专案组来说,这或许是最坏的情况了。
倘若能拼出完整的骨骼,发现破碎的衣物,并复原野兽的行迹路线,最终找到受害人,那这应该就是一个简单的野兽伤人案。
可若是找不出完整的骨骼呢?
“有人藏尸。”郁春明幽幽说道。
关尧抽了口凉气,他不由偏过头,去看郁春明那张隐没在烟雾中的侧脸。
“对,我们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受害人的那只断手,也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这样的可能。”梁崇认可了郁春明的说法。
韩忱瞧上去却有些不耐烦,他摇头道:“这只是猜测。”
“这不是猜测,而是事实。”郁春明掐了烟,从一叠资料中翻出了€€望塔下的现场图,“你难道看不出,这个地方有很明显的被‘打扫’痕迹吗?”
“打扫?”韩忱眼角一抽。
“就和护林员的驻站比。”郁春明抬手一点这张图,“在护林员驻站小屋外,灌木丛中、低矮的树枝上,以及结了霜的枯叶间,都垂挂着少量人体组织,以及一些细碎的骨骼。这些人体组织和骨骼,呈不规则状分布在林子里。可是€€望塔底,你们在现场勘查时,只找到了一些存留在草丛里和土壤中的碎肉,其余地方都干干净净,甚至说,连衣物布料的残余都没有。而且……”
郁春明又指了指现场图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我问过你带来的刑技,他们称这里有土壤被翻动的痕迹。”
“有人试图销毁证据。”关尧立刻接道。
韩忱并不同意:“那这只断手呢?如果真有人藏尸,这人难道看不见这么大一只断手在地上摆着吗?”
郁春明目光微凝,没有说话。
这时,组长梁崇站起身,冲众人点了点头:“你们继续分析,松兰那边有个线上会,我稍后再来。”
他走了,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郁春明立刻点起了第四支烟,韩忱也跟着往后一靠。
“你少抽点。”关尧忍不住说道。
郁春明准备按下打火机的手先是一顿,随后就又状似没听见一般,无视了关尧的话,“啪”的一声,他再次点燃了一支烟。
韩忱看着这两人,轻轻一乐。
“关警官是春明的上司?”他亲切地问道。
“算是。”关尧木着脸回答。
€€€€之所以是算是,是因为从职级上来看,他的确是,可从郁春明的表现上来看,他完全不是。
韩忱却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了手:“你好你好,我是春明以前的同学、同事、搭档,以后还得烦请关警官多多照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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