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以北 春日以北 第86章
作者:默山
“行了,赶紧洗澡,别在这儿晒你那没几两肉的胸脯了。”郁春明把门一带,在外喊道,“洗完了记得拖地,我这胳膊可没法儿伺候你。”
咔哒,门关上了,郁畅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站在客厅中的郁春明也松了口气。
这个在外折腾了一整夜的人有些疲惫地按了按额头,他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然后,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桌上摆着的那张照片。
照片中只有他和关尧,这俩半大的孩子一脸严肃,谁都不笑,看起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时至今日,郁春明仍旧记得,当时的他和关尧到底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大概是三月中的某一天,郁春明有些回忆不清了,他只隐约记得那会儿雪还没化,天依然很冷,关尧奶奶带着他们二人上外面赶集。
一行人从一堆被冻得邦邦硬的黑水河三道鳞旁走过,最前面的关娜一眼发现了大集上新开的一家照相馆,并磨着关尧奶奶带她进棚里拍上一张。
江心听了也跃跃欲试,他攥紧了关尧的手,贴在一边弱声弱气地说:“哥哥,我也想拍。”
这话被关娜听了去,她大叫道:“都拍都拍,叫人家摄像师傅给咱们都拍一张。”
这是件高兴事,江心和关尧的脸上都带着笑,等进了照相馆,等人家布景的工人搭好幕布,两人手牵着手站到了镜头前。
“来,笑一笑!”师傅喊道。
但谁料就在这时,一个炮仗似的小子冲进了照相馆,这小子大叫道:“哥!咱妈又在家里发疯了!”
冲进来的小子就是秦天,他顶着鸡窝似的头发,鼻子底下冻出了两条硬邦邦的水晶鼻涕,两只手上全是冻疮,在喊出这话时,脸上却带着笑。
关尧和江心一见他,一听到这话,原本喜悦的表情瞬间僵住了,而与此同时,摄影师傅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个不怎么愉快的瞬间被留了下来。
后来,这张底片被洗了两次,分别存在了关尧和江心的上衣内兜里。秦天曾无数次试图抢走去看,都被江心躲了过去。
他或许是故意的,多年后,郁春明在心里想道,秦天总是做这样故意的事。
他会在关尧家开饭时,故意闯进去,用各种理由带走江心;会在学校开学时,故意冲到江心的教室里大喊“江敏又发疯了”;还会在江心和关尧半夜溜出家门去河边玩耍时,故意跟在两人身后,学村里出马的大仙唱神调。
因此年幼的郁春明一直坚信,秦天是讨厌他的,直到长大了才逐渐明白,秦天或许不是讨厌他,秦天只是讨厌他作为一个哥哥,从没尽到做哥哥的责任。
在秦天看来,哥哥意味着必须容忍自己的胡作非为,必须事事以自己为先,必须毫无条件地答应自己的所有要求。
比如现在€€€€
秦天坐在审讯室中,深吸了一口气:“关警官,既然你都说了郁春明是我哥,那我咋跟踪他,应该跟你没有多大关系吧。”
头顶的白炽灯灼目又冰冷,映得关尧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格外不近人情,他一脸漠然地看着秦天,说道:“不管郁春明是你啥人,跟踪都是非法行为。更何况,你曾经试图在配药室调换他使用的头孢曲松。秦天,你应该庆幸自己没能得手,否则……”
“否则我现在已经蹲大狱去了。”秦天无赖一笑,“那又咋样?我就是看不惯他一个强奸犯的儿子,居然能光明正大地当警察,能在人家大官儿的家里享清福,我要毁了他,我有错吗?”
“你要毁了他……”关尧俯下身,目光沉沉地盯着秦天,“那你不如给我好好讲讲,你打算用啥样的方式毁了他。”
秦天轻轻一磨后槽牙:“地沟里的老鼠,就得待在地沟里。江心是我哥,也只能是我哥,只能和我一样,生活在地沟里。他凭啥能做警察?凭啥能高高在上地审判别人?凭啥我作为他的亲弟,就只能每天烂醉如泥?”
关尧被秦天的逻辑气笑了:“凭啥你作为他的亲弟,就只能每天烂醉如泥?弟弟啊,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跟郁春明,跟江心,甚至说跟你妈江敏都没有任何关系。”
“有关!”秦天大叫,“就是有关!当年抛下我一个人留在扎木儿的是江心!他必须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关尧眉梢一动,直起身,他不轻不重地吐出了一句话:“秦天,你最好老老实实地交代,到底是谁给你灌输了这样的想法。”
是谁?这个问题让秦天心头一震,他脱口就想反驳这完全是自己的计划,但话到嘴边,却又讲不出来了。
为什么讲不出来?
秦天的额头开始冒汗,因为,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第79章
看着这副神情,关尧不屑地笑了:“这才对嘛,小天儿啊,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肚子里有几根草儿,我比你老娘都清楚,就凭你那脑子,毁了你哥,还跑去松兰跟踪他,你能干得出来吗?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外头认识了啥不三不四的人。”
“没有。”秦天嘴硬。
“没有?”关尧转过身,重新打开了录像机,又出门叫回了刘胜,他坐到对面,再次摆出了公事公办的姿态来,“秦天,几个月前,你曾把一个自称‘小宋哥’的毒///贩介绍给我的外甥女关宁,并试图引诱她,跟随这个‘小宋哥’一起南下打工。我现在请你讲讲,当时你到底安的是啥心。”
秦天喉结一滚,没有说话。
关尧一抬眉:“如果你说不出来,那我说,秦天,你压根没有意识到你其实……”
“我其实咋样?”秦天猛地在审讯椅中挣动了一下,他把手铐晃得“咣咣”作响,“我恨我哥需要理由吗?他把我留在扎木儿受苦,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有回来看过我,我被吴老三打得满脸都是血,他有关心过我吗?关尧,你说句公道话,我凭啥不恨他?”
“我是警察,我不说公道话,我只看证据。”关尧铁面无情,“证据摆在我面前,少论其他的。”
“可是……”
“你不用解释,目前,根据我们现有的调查以及证据可以表明,你的朋友‘小宋哥’以及李英,极有可能涉及两场重大刑事案件。秦天,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错过一个坏人,如果你是被谁利用或是胁迫,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的,届时量刑,法院也会适当裁定。不过如果你是蓄意参与作案,那最后到底咋判,可就不好说了。”关尧打起了官腔,“现在,选择权在你,你是为了啥去跟踪郁春明,又是为了啥觉得自己能毁掉他,给我坦白还来得及。”
出人意料的是,秦天听完这一长串的话后,竟一脸震惊,他呆呆地问道:“啥重大刑事案件啊?”
秦天不知道,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在对上那双愚蠢又迷茫的眼睛后,关尧瞬间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一面恨铁不成钢,一面又为秦天堕落到今天这步而痛心疾首,但那能怎样呢?这棵歪脖子树早已生长得任是谁来动手都难以掰直了。
“尧哥,”秦天还在追问,“到底是啥重大刑事案件,宋晨咋了?李英那糟老头子又咋了?”
关尧扫了一眼这无知的人:“九月份,磨盘山碎尸案的嫌疑犯刚刚被认定为宋晨的上线李光来,你听说过‘李光来’吗?”
秦天摇了摇头。
“于增呢?”关尧又问。
秦天还是摇头。
“李英的儿子李且呢?”关尧接着问道。
这回,秦天精神一振:“李且我认识,八月份的时候,我俩还一起喝过酒。”
关尧双眼一亮:“是吗?”
“就在咱们院外头的面馆,当时他来替他爹讨要我欠的九百块钱,我妈拿了五百,勉强还上之后,我请他吃了顿饭。”秦天说道,“你去问面馆老板二胖,他肯定记得,他爹当时也在,还说李且长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关尧立刻发问:“啥地方不一样了?”
“就,就脸啊,身材啊……”秦天语无伦次地回答,“二胖他爹讲,李且先天不足,小时候是个瘦猴儿,脸细长,眼睛也细长。”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他变得又高又壮了呗。”秦天道。
关尧不说话了。
在他的印象里,自己七、八岁那年,李且曾回过一次扎木儿,当时他恰好跟着关娜上千金坪收山货,就在丹安公路的路口下,姐弟俩见到了那个男人。
据关尧奶奶说,自从李英因过失纵火而锒铛入狱后,他的儿子李且就离开了扎木儿,南下打工,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回来一次。关尧年纪小,只对李英有个隐约的印象,完全不记得他儿子长什么模样。
在关尧的记忆里,当时李且开着一辆借来的小皮卡,皮卡上拉着一箱又一箱的废弃五金部件,赶集的人们躲在一旁窃窃私语,说那人卖的都是李英从二厂仓库里偷出来的东西。
关尧耳朵灵,一下子听到了旁人的议论,他拉着关娜的袖子问道:“姐,那辆车上的大哥是谁?”
关娜踮起脚尖抬眼看去,然后随口回答:“卖李英偷来的东西,他大概就是李英的儿子吧。”
于是,那个坐在车上,身材高壮、眉目阴沉的男人,便成了关尧心里的李且。以至于当初他与韩忱、那菲询问李英,调查李英家庭信息时,对照片上形貌文弱的李且产生了诸多疑惑。
现如今,关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二、三十年前,他在大集上见到的男人,兴许就是李光来。
“你跟李且很熟吗?”看着瞪着大眼睛的秦天,关尧正色问道。
秦天迷茫地回答:“好像也不算熟,我跟李英那老头儿比较熟,他好说话,不像李且,总是阴着张脸。”
“那你平时和李英经常见面吗?”关尧又问。
“以前见得多,当时那老头儿跟我在远东百货打工,他总喜欢给我讲他儿子多优秀,每月给他寄多少钱,还老好向我打听,我挣多少,给我妈多少,我妈天天在家待着不工作,谁养她之类的事儿。”
“等等,”关尧一下子听出了问题,“李英经常向你打听,你妈的经济来源?”
“对啊,”秦天不知为什么审着审着突然谈起了这事,他呆头呆脑地问,“话赶话说到这儿了,有啥奇怪吗?”
关尧觉得这人简直蠢得难以理喻,他压下口气,说道:“李英既然有他儿子每月给的生活费,还为啥要跑到城里,专门去远东百货打工?按理说,一个生活在农村的老头儿,每天也就是种种地、收收货。秦天,你告诉我,是你先去的远东百货,还是李英先去的远东百货?”
“是我。”秦天仍旧不明所以。
“那李英在问起你妈的收入来源时,你咋回答的?”关尧问道。
秦天想要挠头,但无奈被铐子牵制,他“嘶”了一声,支吾起来:“我哪能说得清,我就知道近几年我哥会偷偷给她账户里打钱,我之前也不清楚那人是他,因为江敏她也不花那钱,就存着,存着存着……都便宜我了。哦对,在我哥给她打钱之前,江敏每个月15号都能收到一笔现金,之前一直是吴老三去邮局拿的,我也没问过是谁寄的,后来吴老三死了,就是我去拿,江敏好像不知道这事儿。”
每月15号,邮局,现金……
关尧脑中一嗡,他猛然想起了某个郁春明曾向他口述过的松兰6€€13碎尸案细节。
何望,也就是钱国伟,会在每月15号定时取钱,钱目从4000到6000不等,取出来的钱都邮寄到了扎木儿邮局,在去年六月案发之前,从未间断。
所以,钱国伟送往扎木儿的钱都去哪儿了?
关尧的心狂跳不止,他凛声问道:“你把这些话都告诉李英了?”
“是啊,这有啥不能说的?”秦天不解,“他好奇这些钱都是谁寄的,还跟我一起去邮局查过,说要是我知道谁寄的了,就能直捣黄龙,骗更多的钱……这老头儿也不是啥正经人。”
“那你们查到了吗?”关尧打断了秦天的废话,急声就问。
“当然查到了,我记得寄出地是松兰南周区……哎呀,都十来年前的老黄历了,你问这干啥?”秦天有些不耐烦了。
关尧额角一阵发紧,他记得,秦天在远东百货打工那会儿,正正好是十二年前,这人刚从高中辍学的时候。
也就是说,十二年前,李英很有可能通过秦天,顺着钱国伟给江敏的邮寄汇款信息,一路查到了“松兰南周区南府小区”这个地址。那么接下来,和他关系不明但又肯定关系匪浅的李光来大概率就这么通过地址,认识了钱国伟的前女友杨小薇,进而接近了王新生。
这张多年前的密网终于徐徐铺展开来,尘封的过去、陷落的真相逐渐如潮水般涌起,关尧看到了密网上的纹路,看到了挣扎在其中的往事,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以至于情不自禁脱口就问:“指使你毁掉春明的人,是不是李且?”
秦天神色一呆,张大了嘴巴。
他没说话,但这表情早已证明,就是李且,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伪装成李且的李光来。
关尧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地抖了抖,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郁春明会说,凶手送信,是因私仇。
私仇……
是李英、李光来与钱国伟的私仇,那郁春明又是怎样卷入其中的呢?
关尧不敢深想,因为理智告诉他,秦天之前叫嚣的话其实没错,郁春明,并不是郁副厅长的亲生儿子。
有人在恨钱国伟,还有人,在恨他那清清白白,甚至依旧当着警察的……下一代。
夜已经深了,林场派出所中一片寂静,结束了审讯的关尧靠在沙发上,看到了郁春明在睡前发来的消息。
他先是质问自己为什么还是没有修好水管,然后又说郁畅实在是太能吃了,把打包回去的盒饭以及冰箱里冻着的饺子一扫而空,仿佛饿狼入室,让关尧千万不要见怪。
最后,郁春明说,他给卫生间和客厅的墙角装上了一个感应灯,这样就不用整夜都开着大灯,某些怕黑的人可以放心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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