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 嘉嘉 第139章

作者:贺周周 标签: 追爱火葬场 近代现代

  老护士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在网上搜过,什么也没搜到,周姐估计知道,一直是她负责闻婉华的,但反正我是撬不开周姐的嘴,你可以试着问问看,要是问到了,别忘了告诉我啊。”

  “……咳,我不敢问。”

  满脸新奇之色的小护士有点不好意思,只安静了几秒,又小声猜测起来:“不过我觉得肯定是婚姻生活过得不幸福吧,这种联姻都没有感情的,对了,说不定她老公是个变态人渣,动不动就打老婆那种,把人折磨疯了……”

  路灯光线昏黄,故事静静流淌。

  “起初他们俩感情不深,只能算是相敬如宾,女方一直觉得这是桩表面婚姻,生下这个同时冠了两方姓氏的孩子就算任务完成,但男方一直对她很好,无论在生下孩子前,还是之后,都真心实意地对待她,所以她渐渐被打动,两个人真正相爱了。”

  “唯一的问题是,女方不太喜欢他们的儿子,尤其是和丈夫关系越来越好之后,她说儿子太调皮捣蛋,看到就烦,自己更喜欢女儿,想再生一个,丈夫总是赞成她的一切想法,儿子……那时儿子还很小,什么都不懂,当然也没有意见。”

  “几年后,女方再次怀孕了,不过检查出来又是个男孩,儿子以为妈妈会很失望,但发现妈妈看着检查单的目光还是很温柔,和爸爸一起为第二个孩子的到来做了许多准备,他才模糊地意识到,妈妈好像不是更喜欢女儿,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沙哑的嗓音十分平静,伏在他身上的恋人却愈发抱紧了他。

  一言不发的,轻柔的拥抱。

  “但可惜的是,这个饱受期待的孩子没能生下来,是妈妈回自己家时出了意外流产的€€€€她的家人一直说这只是场意外,但她觉得不是,因为她家很有钱,种种关系又非常复杂,这样的人家总是容易出现意外。”

  “这场意外让她失去了生育能力,她接受不了这件事,为此跟家人闹到近乎决裂,于是她只剩下丈夫了,丈夫是个很好的人,他宽慰妻子,有一个孩子就足够了,也心疼妻子遭受的痛苦,对她比从前还要好。”

  “他们唯一的儿子也这样想,他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让妈妈开心,可他渐渐发现,只要看到他,妈妈就会更加不开心,妈妈越来越不喜欢他了,甚至能称得上讨厌。”

  “他不知道原因,爸爸也不知道,只能猜测妈妈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心理出了一点问题,所以爸爸一边照顾妈妈,一边又努力安慰儿子。”

  “所以,这时的他虽然为妈妈的态度感到难过,但日子过得还算开心,因为性格温和的爸爸和爷爷都对他很好,连个性冷淡的哥哥待他也不错€€€€他有一个无论做什么都非常厉害的堂哥,他从小就很崇拜这个堂哥。”

  “后来他才隐约知道,堂哥也有一个不太喜欢自己的爸爸,不过他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堂哥大概是同情他的遭遇,感同身受,才会格外照顾他,所以他渐渐觉得,堂哥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冷漠,是个很好的哥哥,他很喜欢这个哥哥。”

  说到这里,闻野的声音停了下来。

  他身体紧绷,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向后望的视线。

  嘉嘉会不会认出这个故事里的哥哥……?

  他早就不想再对他隐瞒任何事,情愿全部坦白,却实在留恋这个最后的幸福夜晚,更害怕看见那些伤心的眼泪。

  可片刻后,被矛盾心绪折磨着的闻野只感受到颈后传来一阵温软的呼吸。

  安静聆听的恋人轻声说:“我没有睡着哦,你还要再努力一点。”

  这道声音小小的,带着春风般熨帖的温暖,和懵然可爱的天真。

  他与出现在故事里的昔日恋人擦肩而过。

  什么也没有察觉。

  同样的夜色里,高楼灯光闪烁。

  办公桌前的男人仍在处理工作,直到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无声亮起€€€€没有特殊设置的来电铃声,只是一则静音呼入的普通来电€€€€他仍然反射性地抬眸望了过去。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当然不是他或许在等待着的那个名字。

  灰绿眸珠静静地注视着这片冰冷闪动的光彩。

  片刻失神后,在电话自动挂断之前,男人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接起了这则私人来电。

  他主动开口,嗓音沉淡:“章叔。”

  电话那头的老人应声道:“哎!阿钧,你没在忙吧?哦,你能接电话,肯定是不忙……令坤的事我也听说了,阿钧,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傅呈钧言简意赅:“他人在境外,警方还在找他。”

  闻言,此刻正守着傅家老宅的老管家满心忧虑:“还没抓到他?阿钧,你说他会不会心一横,转头来报复你?都闹到这一步了,以他的脾气,我看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嗯,我知道。”男人平静道,“我做了准备。”

  “好、好,那就好。”章叔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可能是我想多了,但你说他会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连阿禹也……”

  老人踌躇的话音尚未完全落下,傅呈钧已经平淡接话:“警方会派人去保护傅闻禹的,他们已经在找他了。”

  听筒里便蓦地安静下来。

  好一会儿,这个看着他长大的老人低声慨然道:“阿钧,你总是看得比任何人都要远一点。”

  傅呈钧没有说话。

  听筒里只剩电波鼓噪,和纸页翻动的声音。

  日历翻动间,章叔又道:“八月了,暑假只剩一半了,阿钧,今年暑假你肯定没有时间陪嘉嘉出去玩了吧?我想他一个人待着也无聊,你马上又要来光海的,不如把他也带上,你们都到老宅这里住,这样白天他还能跟我说说话,晚上你就回来了,家里更热闹点,当然,这都要等令坤的事情结束……”

  老人话音絮絮,满是为他们考虑的体贴。

  而电话这头的傅呈钧,听着这番如今已成奢侈的想象,缄默半晌,只出声纠正了里面最无关紧要的那处用词。

  “他已经毕业了。”男人声音喑哑,“没有暑假了。”

  章叔闻声一怔,连声道:“是我老糊涂了,差点忘记他今年毕业,时间过得真快啊。”

  苍老的声音里透着光阴飞逝的怅然。

  “一眨眼,他就要从学生变成真正的大人了,以后恐怕也有很多事要忙了。”

  他最后说:“阿钧,你们要好好的,别像……”

  未竟的话音湮没在叹息声中,仿若幻觉。

  这通电话就这样结束了。

  而傅呈钧很清楚这个在傅家待了几十年的老人,那一刻想说的是什么。

  别像他的父亲和母亲。

  别像他的二叔和二婶。

  别像这一段又一段昔日在傅家上演过的戏码。

  仿佛一种萦绕不散的不幸宿命。

  感情往往华美开场,收尾却惨烈异常。

  昏黄的灯色里盘旋着密密的飞蚊。

  给恋人讲睡前故事的年轻男生,在短暂的忐忑沉默之后,无声地松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他有时会因为妈妈难过,大多时候会因为其他家人觉得快乐,就这样还算幸福地度过了童年,和半个青春期,直到十五岁那年,他意外撞见妈妈和一个陌生男人起了争执,妈妈看起来很愤怒,又很伤心。”

  “他本能地冲上去想要帮忙,一把推开了那个陌生男人,可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妈妈却惊慌失措,几乎尖叫起来,推搡着让他离开,而那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看了他很久,居然笑了起来。”

  “不久后他才知道,那个笑起来面目可憎的男人,才是他真正的爸爸。”

  “而在他知道这件事的那天,家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了,包括他喊了十五年爸爸的那个爸爸。”

  说到这里时,沙哑的嗓音仍然平静,落在他颈间的那份温暖也依旧柔软。

  闻野想,嘉嘉那么聪明,肯定早就已经猜到,那天的他不是在骗人。

  他和悉心养育自己十多年的父亲,真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可接下来的故事,嘉嘉一定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那个男人是妈妈在结婚以前的恋人,这段感情是被妈妈的家人拆散的,因为他们的条件太不般配,那时还很年轻冲动的妈妈因此满怀痛苦和愤怒,所以,在结婚前一天,恰好也是她发现自己有可能怀孕了的那天,她没有去医院检查确认,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更没有告诉自己未来的丈夫。”

  “她大胆地瞒下了这件事,只当作自己并不知道,到后来生下孩子的那天,她甚至有一种报复的快意€€€€这桩商业联姻的目的只是维系关系、传宗接代,反正她已经生下了孩子,至于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重要吗?真的会有人在乎吗?”

  “那一刻的她,一定没有想过,未来的自己会后悔。”

  始终没有波澜的嗓音,在这一刻,渐渐颤抖起来,满是涩意。

  “因为她爱上了曾经以为不会产生感情的丈夫,所以她成了在乎孩子父亲是谁的那个人……她成了最在乎这件事的那个人,即使丈夫毫不知情,也从不曾怀疑。”

  “她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在最开始时犯了一个错,往后的一切都是真心的,可却偏偏是那样一个不可能被原谅的错,她怎么都做不到对深爱的丈夫开口。”

  而那时的闻野也从来没想过,后来的自己,竟会和母亲犯下一模一样的错误。

  往后的一切都是真心的。

  唯独开端是错的。

  永远无法修正的错误。

  “她独自保守着这个秘密,不敢对任何人提起,她和丈夫的感情越来越深,她的心也越来越痛苦,每次见到这个儿子,都像是一场酷刑,她恨不得他从没出现过,她很想要一个不是在错误中诞生的孩子,一个能让她坦然面对丈夫的孩子。”

  “结果阴差阳错,那个饱受期待的孩子没能降生,她这辈子只能有这一个儿子了,所以她更加恨他了,恨他的不合时宜,恨他真正的父亲€€€€曾经被迫分开的恋人,后来逐渐变得市侩不堪,在意外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后,竟然开始借着孩子血缘的秘密不断敲诈勒索。”

  “东窗事发的那天,也是这个看似过了十五年幸福日子的家庭,彻底分崩离析的一天,但并不是因为被欺骗的愤怒。”

  “知道这件事的丈夫难以置信,其实没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无论如何,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赶回来维护妻子和儿子,因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对着电话说:‘那就是我的儿子’……然后,一声巨响。”

  “超速驾驶再加分心,他的车直直撞上了一辆重型卡车,被送到医院几小时后,宣判不治。这个家里的爸爸就这样去世了,在长期持续的精神煎熬,和失去挚爱的巨大打击下,妈妈疯了。”

  故事已近尾声,颤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

  甚至还带上一点笑意,回眸瞥了一眼此刻伏在他肩头的人:“我够努力了吧,你睡着了吗?”

  紧接着,落在他颈间的发丝轻扫了一下。

  兰又嘉大约是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地问起剩下那个人的结局:“儿子呢?他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闻野说,“因为他拼命握住了疯掉的妈妈挥向他的刀,没让刀完全刺进心口。”

  彻底崩溃的女人将他视作这场车祸、这一连串悲剧的罪魁祸首,恨得只想让他永远消失。

  而他从亲生母亲高高举起的刀尖下幸存,却留下了两道再也不会消去的丑陋疤痕。

  这个出人意料的结局,令耳畔那道清澈的嗓音缄默了很久,才轻声说:“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是啊,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他偏偏就是错误本身。

  闻野没有应声,空气几乎要再度变得潮湿起来。

  他听见兰又嘉接着说:“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他说:“问吧。”

  兰又嘉就问了:“哥哥呢?哥哥在这个故事里做了什么?”

  一个被特意介绍过的角色,总该是有意义的。

  闻野先纠正他:“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其实不算是兄弟了。”

  再回答:“他在那一天依然很厉害,足以让任何人心生崇拜的厉害。他代替当时深受打击一病不起的爷爷,冷静地处理好了混乱的局面,没有让这个家里发生的事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无论是意外车祸、持刀伤人,还是血缘丑闻,全都没有流传出去,最大限度保全了两家人的颜面。”

  他已经尽可能用客观的语气描述那个人的做法,可近在咫尺的恋人似乎仍然敏锐地嗅到了那股隐隐流动的不甘。

  兰又嘉问:“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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