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 嘉嘉 第158章

作者:贺周周 标签: 追爱火葬场 近代现代

  伞下很快多了另一道身影。

  并肩走向野生象的时候,伞檐始终朝一边倾斜着,执伞人的目光亦然。

  他看着那张在深蓝围巾映衬下,更显得过分苍白的清瘦脸庞。

  从昨天中午,他意外遇到兰又嘉的那一刻开始,对方的脸色就一直如此。

  在回房间拿了身份证件和常用物品后,坐他的车前往机场的路上,兰又嘉几乎全程都是昏昏欲睡的。

  漫长的二十多个小时飞行途中,更是睡了一路,偶尔醒来时整个人也迷迷糊糊,任由他摆布。

  所以连目的地都不清楚,懵懵懂懂地就跟着他下了飞机。

  毫无疑问,这是种极不正常的身体状况。

  宋见风在昨天见到他的时候,就问过他到底怎么了。

  可当时的兰又嘉只说是有一点胃痛。

  只肯给出一个彼此都心知肚明,仅仅是个潦草借口的答案。

  而现在,在共同度过了一天一夜的航程之后,在这片辽阔得仿佛只剩彼此的飘雪旷野上,在嘶鸣着缓步迈过的野生大象面前……

  宋见风想,他该再问一次。

  该找个合适的机会,语气随意地、神色寻常地再问一次。

  就像一个无论对谁都心怀体谅的好人。

  美丽又荒芜的非洲冬季,斜阳静静地拉长了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令投落在原野上的影子变得很近很近,宛如相依。

  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飘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兰又嘉问:“为什么要撑伞?”

  宋见风说:“雪融化了会打湿头发,很冷,本来天气就够冷了。”

  他哦了一声,又好奇地问:“你从哪儿变出来的伞?”

  他则无奈地叹气:“这个问题,你是不是在我把毛衣变出来的时候,就该问的?”

  寒冷的空气里便漫开笑声。

  笑过之后,穿着毛衣的青年忽然说:“其实我觉得这里不是太冷。”

  同伴应声:“嗯,毕竟是非洲。”

  他继续说:“比昨天的京珠要温暖一点。”

  闻言,同伴顿时面露惊色:“……倒也不能这么比,那好歹是正儿八经能热到四十度的夏天。兰又嘉,你不会发烧了吧?”

  在同行男人古怪的脸色里,灿烂的笑声飘得更远了。

  “我没有发烧,只是很喜欢这个冬天€€€€快看,大象走远了。”

  “可能是去找同伴了,你要悄悄跟着它吗?”

  “不要吧?万一它€€€€”

  “它的鼻子长在前面,甩不到后面。”

  “但是后面有尾巴呀。”

  “……”身边人不禁默然,“也是。”

  笑声密密浮现,如流光抛却,唤来了黄昏。

  眼前是万物荒芜的冬季,赤金夕阳笼罩着黄褐色的辽阔原野。

  兰又嘉悄悄跟在大象的身后,鞋面上沁着非洲的雪。

  直到在某个瞬间,突兀的眩晕感忽然袭来,差点要仓皇跌倒,幸而身边人及时扶住了他。

  “兰又嘉,小心!”那人语气关切,“崴到脚了吗?”

  与此同时,那股力道牢牢支撑着他的身体。

  克制、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臂,让他不至于狼狈坠地。

  恍惚间,兰又嘉竟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境。

  一场似曾相识,却又不太一样的梦境。

  这场梦里没有眼泪,也没有悲伤,只有风雪为伴的旷野,和耳畔温暖的声音。

  那个人一直叫他兰又嘉,连名带姓,不够亲近,却令他莫名觉得安心。

  于是他抬起脸,循声望去,诚实地回答道:“没有崴到脚,只是忽然有点头晕。”

  越来越浓烈的黄昏映亮那张愈发苍白的脸孔。

  也将男人的声音浸染得轻缓而鲜明。

  他问:“兰又嘉,你生病了吗?”

  被唤到名字的人点了点头,纤长的睫羽安静地垂落,看上去乖顺至极。

  “那为什么不想去医院?”

  “因为去医院也没有用。”

  浓郁如血的夕阳里,宋见风听见自己有些茫然的声音:“什么病?去医院怎么会没有用……”

  也听见那道相较之下,要平静和安宁许多的回答。

  “是癌症,胰腺癌。”兰又嘉说,“已经到了晚期,治不好的。”

  “所以,真的没有用了。”

第88章

  过分平静的话语在雪里轻飘飘地落下。

  它太轻了, 比雪还轻,以至于宋见风的神情一度还保持着前一瞬的茫然不解。

  他下意识想说,只是癌症而已, 怎么会治不好?€€€€这句话其实已经脱口而出了一部分, 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癌症。

  是癌症,晚期。

  所以,那句目的原本是想劝眼前人去医院的宽慰,就这么变成了东拼西凑、急转直下的模样。

  “只是癌症€€€€你说什么?!”

  男人握着伞柄的指骨猛然收紧,倾斜的伞面在空气里重重一颤。

  哗啦一声, 抖落了不少积雪。

  外面的世界下着很大的雪, 大得铺天盖地,正从伞檐处扑簌簌落下的雪花,是重叠其上的, 一场很小的雪。

  而目睹这场雪的青年, 渐渐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

  他伸出手,同样握住了伞柄,直到伞面变得天平般不偏不倚, 才悄然松开手。

  “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见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根本理解不了这道突如其来的惊雷,也理解不了眼前人仿佛置身事外的语气。

  在某个瞬间,宋见风的心头甚至冒出一种荒谬的希望:兰又嘉是在跟他开玩笑。

  就像气温不到十度的非洲要比四十度高温的京珠更温暖……诸如此类的玩笑。

  因为兰又嘉的确是笑着的。

  他笑着说:“不用想办法安慰我,我早就接受这件事了。也不用绞尽脑汁鼓励我,说只要坚持治疗就会有希望的€€€€你没打算这么说吧?”

  近在咫尺的伞檐下,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晶莹闪烁, 只有轻盈干燥的笑意。

  这仍然是个,只能有一种答案的问题。

  “……没有。”

  宋见风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打算这么说。”

  一贯清朗的嗓音干涩得厉害。

  兰又嘉就说:“嗯, 幸好。”

  说完以后,浓黑的睫羽颤了颤,清澈眼眸无声地朝他望来。

  似乎已经提前做好了他反悔的准备。

  所以,那些正在宋见风心间汹涌淤积的、不被需要的话语,就真的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一时间,他找不到其他能说的话,又不敢听自己混乱震颤的心跳,只能问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好让空气静得没那么可怕。

  “……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兰又嘉说:“两个多月前。”

  两个多月前。

  那就是五六月份。

  宋见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想起兰又嘉那个很好记的,与爱同音的生日,也想起那之后发生的种种。

  “是你生日那段时间?”

  “嗯,生日的第二天吧。”

  听到这个回答的男人,仿佛被漫天雪花凝结成冰,久久不能语。

  €€€€就在兰又嘉生日的前一天,在异国他乡遇见了出差友人的宋见风,还随口劝过对方,这趟回去要陪恋人好好过个生日,弥补去年的遗憾。

  那天的哈博罗内同样下着雪。

  那时的兰又嘉,仍跟傅呈钧在一起。

  所以,在兰又嘉查出癌症的前一天,在他尚不知道这个噩耗的最后一个幸福日子……甚至可能是最后一个生日里,他有没有等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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