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 凤归墟 第14章

作者:故栖寻 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古代架空

  “哼,贫道虽受了点伤,路还走得,不劳费心。倒是风掌教,教出个好徒弟。”冲凌恚恨不已,望着沈墟眼里直欲滴出血来,咬牙道,“今日令徒一战动天下,威名远播,他日下山历练,路过青云观,凭着不打不相识的交情,也务必来观里吃口斋饭!”

  他俩话里话外打着机锋,沈墟恍若未闻,木头般讷然不语。

  再耽下去也是自取其辱,冲凌一挥袍袖,脸黑如锅底:“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贫道告辞!”

  风不及笑道:“慢走不送。”

  一场干戈就此化险为夷。

  剑阁众弟子目送着群雄下山,未及喘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闻锁云台上迭声惊呼。

  却是风不及昏了过去。

第14章

  悬镜绝巅,高耸入云。

  峰顶,长风浩荡。

  举目四望,天云一色,旷远疏朗。垂目下视,却是一片喧哗熙攘,但见群雄汹汹而来,悻悻而去,空留一地狼藉。

  凤隐负手而立,长眉微挑,饶有兴致地望着脚下荒唐闹剧,血红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名黑衣人,黑衣人有一双漆黑的眼,和一把银色的弯刀,二者都在日光下闪烁着寒光。

  凤隐目光定在山下某一处,已定了许久,忽而唤:“阿冥。”

  “尊主。”

  黑衣人上前几步,停下,始终与前人保持着距离。他从来不太敢靠近主人。

  “你瞧……”凤隐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指着方才大胜冲凌的剑阁弟子,“那人如何?”

  苍冥不善辞令,只道:“他……功夫很俊。”

  “自然比你好些。”尊主似乎是觉得他说了句废话,“还有哪里俊?”

  苍冥不知道尊主到底想听些什么,忽然头皮一麻,心说那江湖中关于尊主的传闻难道还真的不是空穴来风,只得试探说道:“他长得俊俏,令人心生喜爱?”

  这话似乎取悦了尊主,因为他没再追问。

  良久,凤隐叹气。

  叹完气,却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苍冥不敢说话,只听凤隐声音轻慢,玩味道:“快被欺负哭了,真有意思。”

  苍冥:“……”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人家刚刚还把敌手打得满地找头来着。

  “头疼。”尊主倏地又话锋一转。

  苍冥浑身肌肉一紧,整个人便如一张被猝然拉满的弓,垂首待命。

  “碍我眼了。”喜怒无常的男人狭眸微眯,看着离开剑阁山门的一行人,又扯出森森冷笑来。

  “是,尊主。”

  不必凤隐吩咐什么,苍冥迅速回道。

  “没让你动手,”凤隐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道,“伤了和气,不好。”

  苍冥抿唇点头,身影快如离弦之箭,消失在峰顶。

  天微雨。

  老猫懒懒地蜷在草庐廊下,细细舔着尾巴上蓬松的毛。

  一室馨醇茶香。

  这茶香早已附着在草庐的每一根茅草上,钻进了每一道缝隙里,与整个屋子浑然一体。

  于是此时哪怕无人烹茶,仍有余香绕梁。

  风不及躺在床上,昏迷已有三日,期间醒来过数次,每次都只跟守床弟子零星交代了几句话,便又沉沉睡去。

  沈墟在外间搭了个小竹床,日夜陪侍左右,师兄弟数度劝之无果,也都随着他去。

  今日午间,沈墟正在摸索着给自己换药,忽听风不及在里间轻唤:“小墟可在外边?”

  沈墟忙丢下纱布,穿衣敛衽,疾步而来。

  “师父。”他远远地站在门口。

  风不及睁眼,话音虚浮,怪道:“怎么不上近前来?”

  沈墟默默无言。

  近日剑阁上下流言漫天,师兄弟待他也不像从前那般。有人说他既被授予生息剑法,自然是被风不及内定为接任掌教的了,所以见面时格外客气热络,反显疏离。也有人说他虽剑术精湛但品性不端,所以才招致此番祸端,拖累了剑阁在外的好名声不说,还害得掌教身受重伤,实乃灾星附体。就连殷霓,这两日也没见身影,想是连受惊吓避而不见。

  沈墟往前活在自己的世界,并不如何看重他人对自己的评价,但此事牵扯甚广,剑阁百年基业筑起的威名一朝毁于他手,此类指责不可谓不重,他也不得不在意,连日来亦彻夜反省,是否是自己真的做错了。

  师父年事已高,也被无端卷入风波。

  他心怀愧疚,所以没脸见师父。

  风不及一把年纪,早已勘破世事无常,自是明白他此时的混乱,招手道:“别傻站着了,快来替为师烹壶好茶,为师昏睡数日,总惦记着新茶未饮,可惜可惜,惦记得觉也睡不好啊。”

  沈墟闻言,踌躇一阵,终于进来。

  他从小到大也不知为风不及烹了多少回茶,早已熟能生巧,即使眼睛看不见也进行得井井有条。

  焚香沃手,乌龙入宫,沸水淋壶,高山流水,不多时,茶香四溢。

  茶之一道,讲究和静清寂,摒除杂念。一系列步骤挨个做下来,沈墟心下已静,双手奉茶趋近。

  风不及阖目品茗,颇为惬意,须臾,抚须道:“茶如我辈,初极苦涩,苦尽甘来,历经世间起伏跌宕后,终归淡定平和。所以初时不必抱怨自苦,无苦哪来甜,亦无须惧怕起伏跌宕,否则又从何处了悟平淡之美?”

  说完,打眼觑沈墟。

  沈墟原就聪慧过人,领悟风不及是在教他如何直面逆境,一番点拨,繁芜心境豁然开朗,躬身拜道:“师父教诲,弟子谨记。”

  风不及点头:“为师观你锁云台上与冲凌一战,武功修为已大有长进。生息诀博大精深,你潜心钻研,假以时日,自可独当一面。”

  “师父。”沈墟道,“生息剑法,原就只有心诀没有剑谱是不是?”

  风不及慢悠悠呷了口茶,目露赞赏:“已被你瞧出来啦。”

  沈墟:“我初时只将心诀当做一门可明目达聪增强五感的内功,临战时稍作运转即可听风辩位弥补双眼缺陷。”

  风不及哼了一声:“大材小用。”

  “后来见师父与杨武萧观比试,竟将剑阁的夭矫十三式使得出神入化,新意迭出,剑随念动如臂指使,已达人剑合一之境,我才悟得生息诀的要义,其实是在摒虑绝思,宁神归一,外界纷纷收而纳之,心中却不能滋生半分杂念,否则心念与剑意分离,威力尽失。”沈墟轻蹙眉心,“生息诀如此迥异特性,打斗时全仰赖因势利导,若有剑谱招式,反而累赘。”

  “是了。”风不及喟然叹息,“此剑道要义知之非艰,行之惟艰。所谓涅而不缁,磨而不磷,出淤泥而不染,抱元守一,入得大道,身外无物,四大皆空。能练成此功者,皆圣贤。”

  沈墟存疑:“世上真有人能练成吗?”

  “十有五六,已是大成。剑阁数代弟子,唯有你师伯晏清河幸而得了六成,江湖上人送称号清河剑圣,十年未尝一败。”风不及黯然摇头,看向沈墟时面色稍振,“本以为清河之后再无传人,如今你短短数日内已能悟到无招胜有招,打得冲凌无从招架,在悟性上已是胜了为师十倍不止,隐有师兄当年遗风。这样看来,剑阁重振雄风,指日可待!”

  “师父自谦了。”沈墟道,“弟子不才,难望师伯项背。”

  风不及摆手道:“非也非也,你师伯当年也不是……”

  话头刚起,又戛然而止。

  沈墟心想,这位晏师伯生前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最终何以落得个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凄惨结局?

  他想到此节,风不及也想到此节,师徒俩一时相对无言。

  风不及怔怔地握着茶杯,忆及往昔,脸现伤感悲戚之色。

  热茶转冷,他拢手入袖,叹道:“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只情这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终,不知所结,不知所解。唉,饶是你师伯一生坦荡通达,也有参之不透深陷其中的时候。”

  正自感慨,话音一转又转回到沈墟身上:“你涉世未深,对许多人情世故也颟顸懵懂,剑阁与世隔绝,环境单纯,自然不用担心。但他日你若下山历练,各路牛鬼蛇神熙熙攘攘,定要时时谨记为师的三点告诫:与人相处,合则聚不合则散。凡事顺势而为,不可强求,不可执迷。手中剑乃活人剑,不是杀人剑,出鞘三思。”

  沈墟听他语气庄严,当下也敛容正色:“师父放心,弟子定时时铭记于心。”

  风不及见他乖觉懂事,欣慰不已。

  师徒俩又于生息诀上探讨片刻,风不及精神不济,合衣躺下,挥挥手,让他自去。

  沈墟凝立床前,最后还是问出这几日在内心盘旋已久的疑惑。

  “师父。”他问,“此番群雄大闹剑阁,是否皆因我做错了?”

  追根究底,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若不因区区一个口头约定多管闲事,那一十六条性命就不会凄惨横死,死的就只有凤隐一个。如是这般,皆大欢喜。

  至于凤隐,他们都说他是大魔头,既是魔头想必坏事做尽,死不足惜。

  那申青玄呢?

  他们又都说申青玄是大英雄大豪杰,可从他那日的行径看来,明明是个阴险小人。

  他们既能把小人捧成英雄,难道就不会把好人构陷成魔头?

  可这种指鹿为马的话,一人这么说,人人都这么说么?一人信,人人都信么?

  还是说,不是他们错了,竟是我善恶不分?

  思来想去,心湖又波涛汹涌起来。

  风不及闭着眼,呼吸平稳绵长,似已入睡。

  沈墟等了一阵,未等到解答,懊丧转身。

  走到门槛处,床帷中传出一声长叹,风不及幽幽道:“世间善恶对错,岂是那么容易就分得清的?与其来问为师,何不问你本心?”

  本心?

  沈墟揣摩着二字,一路魂不守舍漫步至自己屋中。

  在床上呆坐半日,直到黄昏,忽然想起换药换到半途就被师父唤了去,以至于创口还没缠上新的绷带,抬手一摸,内衫已被淋漓鲜血浸湿。

  再一摸,外衫也是湿的,原是方才浑浑噩噩之际竟是冒雨而归。

  迟钝的身子这会儿才觉出疼痛和寒意,他起身欲换下衣服,再回守拙草庐拿回绷带与外伤药膏。

  却不想刚一起身,有人大喇喇地自大门而入。

  既没有隐藏脚步声,也没有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可以说完全没有一点要避人耳目的意思,沈墟原以为是常洵等师兄弟来串门,待那人欣然开口,才惊觉来人竟是那个始作俑者凤魔头。

  “看你脸色,像是不欢迎本尊。”凤隐一身红衣,擎伞而来,施施然将收起的油纸伞靠在门边,举目四顾,但见寒酸陋室内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嫌弃得直皱眉,“你这住的是个什么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