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 凤归墟 第24章
作者:故栖寻
他的手气得发抖,因此剑刃也在抖,一个不稳就划破了玉尽欢颈侧娇嫩的肌肤,一线血珠渗出。
玉尽欢吃痛,茫然直起腰,眨眨朦胧醉眼似乎刚刚醒酒,仍搞不清楚眼前状况,嘟囔道:“墟弟你……”
沈墟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将骑在他身上的人一把掀开,抓起外衫就跳下床榻,夺门而出。
玉尽欢望着那道狼狈而逃的背影,缓缓坐起身,怀里仍残留着淡淡热意,如抱暖玉。
“嘶——”他抬手抹了一把颈边伤口,葱白指腹上沾染了殷殷血迹,他出神地瞧了一阵儿,忽而咧开嘴角,探出舌尖,将鲜血尽数舔尽,眼神暧昧不明,轻嘲出声,“丑奴儿,你这前任主子脑袋不灵光,胆子倒是不小。”
沈墟奔出屋外,因心中凌乱,羞愤难当,漫无目的地仗剑游走了一阵,待到天色将明未明,他冷静下来,心下又转出歉疚来。
说到底,玉尽欢是喝醉酒认错了人,也不是故意为之,而且他还伤了他,虽只是割破了一层油皮,但到底见了血。
不对,这也怪不得他,要怪只能怪姓玉的风流成性,不知收敛,眼神还恁差!
那也不该伤他。
思来想去,心里头越想越乱,此时东方渐露鱼肚白,庭院里草木深深,阴影错落,略显寂寥。
沈墟行至西南一隅。角落里忽然传出一缕哀怨凄苦的歌声。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歌声哀婉久绝,如泣如诉,飘在晨雾里教人听了倍增伤感。
听嗓音,是位女子。
沈墟循声而来,想一探究竟,只见一棵老槐树下,一名身穿猩红衣裳的女子披头散发,茕茕而立。
她背对着沈墟,一边字正腔圆地唱着曲,一边手拿一根金簪,在树干上刻字,不时还冷笑连连。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难免有些瘆得慌。
沈墟心里也有些打鼓,他在这院里住了好几日,从没见过此女,想上前询问,又怕扰了对方歌兴,正欲转身离开,“咔嚓”,脚下竟踩到一根枯枝。
歌声顿时停了。
沈墟心中“咯噔”一下。
说时迟那是快,只听“嗖”一声凌厉异常的破空之响,暗器就朝面门袭来。
拔剑已是来不及,沈墟身子微侧,张开手中一直拎着的外衫,迎上兜住。
“呲啦——”那暗器的尖端刺穿布料,势穷坠地。
却是那根金簪。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丑奴儿是谁?
第25章
沈墟暗自惊奇,心想我不过是不慎扰了大驾歌兴,当属情有可原,何以一字不问就出手伤人?
当下捡起金簪,欲交还之后再解释一番。
然这根金簪不过是打个头阵,还有更厉害的后招在等着他。
沈墟甫一直起身,两道大红绸带就迎面打来,绸带因凝注了充沛劲力,劲透绸尾,竟在半空绷成一条笔直的线。沈墟拔剑与之相交击,发出铛铛打铁声,手臂震得酸痛,当下心中一凛,此女内力似还在他之上,非等闲之辈。
绸带夭矫灵动,发力时坚硬如铁,收力时就使出缠绊扫转的精妙功夫,刚柔兼济,可远攻,可近交,游蛇般周转如意,穷追不舍。
那日柳湘亭大闹藏秀楼,沈墟曾见花意浓使过这般兵器,只不过花意浓主使双剑,绸带只是兼攻,想来是尚未练至佳境。眼前此女的绸带功夫可说是已臻化境,出神入化,瞧样式,武功路数与花意浓系出同门,应该也是凌霄宗的人。
“且慢!”沈墟不愿与人交恶,见招拆招的同时,忙出声辩解,“在下只是误入贵地,实无恶意,如有叨扰,我向阁下赔个不是,咱们别打了……”
哪知女子并不听他说话,出手越发凌厉,一根绸带与他长剑周旋,另一根绸带直绕过来击他后脑,嘴里念念有词:“锦郎啊锦郎,你既毁诺,我便杀了你,而后自戕,咱俩到了阴曹地府,还做一对恩爱夫妻,从此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沈墟心中一震,见她眼中爱恨交加,嗤嗤狞笑,又将他错认成什么锦郎,说话颠三倒四,想是得了失心疯。
与疯子可没什么话好讲,也没什么架好打,这就一招“飞燕穿帘”下腰,险险避过自脑后袭来的绸带,脚下一蹬,身子倒掠后去。
他本想避而走之,奈何女子不放。
那两根绸带宛如长了眼睛,又胜在攻击距离甚远,总能先一步堵住去路,时时笼罩住沈墟周身要穴,沈墟如不举剑还击,或被绸带击毙当场,或被点中穴道束手就擒。
如此你来我往缠斗了百十来招,胜负难分,沈墟内力不及她,渐感气息不稳,丹田空虚,再斗下去,难有胜算。
正苦思良计如何脱身,背后忽然传来铮铮琴声。
初时琴韵叮咚,温婉雅致,偶有珠玉跳跃,清脆活泼,犹如风光明媚万里花开,花间彩蝶追逐嬉戏。
沈墟的心神不知不觉被琴音牵引,蓦地念起悬镜峰上那些自由快活的日子,想起与师父对弈烹茶,听师姐畅讲聊斋,抱了踏雪在茅屋廊下看花开雪落。
对面女子似也被琴声吸引,招式渐缓,力势委顿,不知忆起什么美好往事,青白的唇边竟牵起一抹温柔浅笑。
沈墟这才觉出,此女若非愁眉紧锁,阴沉可怖,其实很美。
若说花意浓的美是娇媚含威,她的美则如清辉淡菊,雅人深致。
然好景不长,弹不多久,情致缠绵的琴音倏地高了上去,愈响愈高,跳荡不羁,竟至悲怆激越,直如百鬼怨哭。
沈墟如被铁锤猛砸一击,踏雪横尸廊下,师父师姐双双惨死,自己被逼远走剑阁的景象犹在眼前,心中不禁大恸,气息翻滚,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执剑的手臂已无力抬起,他自知琴音乱意,身子晃了晃勉力站定,开始运功抵御。
再去瞧那名女子,此时已面白如纸,全身打颤,表情忽悲哀忽狠戾,忽怨恨忽爱怜,脸上肌肉抽动,模样可怖至极。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她忽而双臂一振,仰天高歌,血红嫁衣被滚滚真气膨胀鼓荡,猎猎而响。
沈墟看得心惊,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女子恨极怨极,不得排解,脚下施展出轻功,在庭院内四处游走呼号,悲歌不止,倏地她悄然顿住,双袖猛震,红绸齐出。
只听訇然巨响,那棵一人怀抱不止的老槐树竟被她拦腰打断!
“锦郎,锦郎,你好狠的心……!”
她状若疯癫,目如闪电,扭头就朝琴音发散处发足奔去,朝席地而坐垂眸抚琴的玉尽欢奔去,而玉尽欢全然不备!
沈墟大惊,飞身抢上,提剑急护。
眼见致命红绸离玉尽欢的眉间只有寸许,琴音又变,斗转直下,绵绵长长,幽幽远远。
渐渐的,彩蝶相离,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寒风乍起,杀伐止息,呜咽婉转,终于万籁俱寂,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霎时间庭院寂寂,唯见朝霞当空,曙光照地。
沈墟恍然惊醒,只觉脸上微有凉意,抬手去摸,摸到不知何时淌下的眼泪。
红衣女子已收了手,静静立在不远处,呆呆直望东升初阳,泪水涔涔而下。
沈墟方始看清,她身上穿的,竟是绫罗嫁衣。
过不多时,女子缓步而来,朝玉尽欢盈盈一拜,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玉尽欢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不用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女子颤悠悠垂落眼睫,又恭敬地拜了拜,而后抬眼看向一旁的沈墟。
沈墟莫名其妙与她酣斗一场,还险些输了送命,有些憷她,是以眼神回避。
女子却款款朝他走来,一双绣着交颈鸳鸯的红色绣花鞋停在面前。
沈墟不得不抬头。
“还我。”女子朝他伸出手,掌心朝上。
沈墟一脸困惑。
两人谁也不想多说话,僵持而对,直到玉尽欢受不了了,从旁提醒:“簪子。”
沈墟这才醒悟,原来他手里还攥着人家的金簪,连忙双手奉上。
女子接过金簪,徐徐挽起漆黑长发,再三向玉尽欢福了福身子。
就在她转身时,玉尽欢撩拨一下琴弦,“铮”一声,缓缓道:“五月初五,琅琊城少城主大婚。”
女子浑身一震,没回头,也没说一个字,脚下微动,绝裾而去。
现在只剩下沈墟与玉尽欢二人,玉尽欢自怀间掏出一方锦帕,递过来。
沈墟蹙眉:“给我这个做什么?”
“给你擦脸啊,你这又是吐血又是哭的,脸上脏得像个小叫花。”玉尽欢见他傻乎乎的不肯接,索性把帕子直接塞进他手心,“我瞧墟弟也是个顶多愁善感之人,动不动就黯然神伤,欲语泪先流,这帕子为兄就送了你罢,不用还了。”
沈墟面无表情:哦,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两人折腾一宿,皆困倦不已,并肩往回走。
沈墟因昨晚那场误会犹自抹不开脸,瞥眼又瞧见玉尽欢脖子上的一抹血痕,脚步不自觉停下。
“怎么了?”玉尽欢笑吟吟地问。他似乎总是笑吟吟的。
沈墟抬手指指自己颈边相同的位置,支支吾吾:“这里,疼不疼?”
“这里?哪里?哦,这个啊,小伤,不碍事儿,只是……”玉尽欢拿眼睛狂瞟沈墟,“哥哥我酒品不大好,昨儿晚上没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儿来让墟弟见笑吧?”
他既然诚心诚意地问了,沈墟也不擅长说谎,如实道:“你把我错认成别人了。”
“别人?”玉尽欢的小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一个……叫丑奴儿的人。”沈墟道。
“哦……”玉尽欢沉吟,哈哈干笑两声,“怪不得你要拿剑砍我了。”
沈墟只道丑奴儿是玉尽欢给他的小心肝取的爱称,当下也不好意思再多问,既然话已说开,他松了一口气,打定主意以后都不再跟玉尽欢喝酒后,告辞回屋。
一觉睡醒已是午后,沈墟运转了一会儿生息决,只觉胸内烦闷,就去荷塘边散步,迎面遇见花意浓,就把早间遇见那位红衣女子的事与她说了。
花意浓听完兀自沉默了良久,信步往池中凉亭走去,沈墟便亦步亦趋缀在后头。
此时莲叶接天,水光澹澹,风光无限好。
清风拂鬓,花意浓轻叹一声:“你遇见的是我沅芷姐姐,外人口中的藏秀楼簪花夫人,凌霄宗前任宗主。也就是自她卸任后,凌霄宗才并入天池魔教,成了魔教分支。在此之前,凌霄宗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门派,却也不用自降身份依附他人。”
原来如此。
沈墟思及簪花夫人的武功身手,凌霄宗有她,譬如剑阁有风不及,凌霄宗失了簪花夫人就只能委身魔教,剑阁已失风不及,他日又该当如何?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言。
须臾,沈墟道:“我今日得见沅宗主,她似乎……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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