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 凤归墟 第31章

作者:故栖寻 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古代架空

  玉尽欢正环视四周情形,顺嘴接道:“为什么不跟?上天下地,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说完发觉身边没了声,低下头,沈墟正睁着那双大而澄澈的眼睛定定地看他。

  玉尽欢摸摸鼻子,难得的心下发虚。

  任何人被这么一双干净无垢的眼睛盯着都会发虚的,因为只要你心藏任何一点污秽,在这双眼睛无声的注视下都会感到愧怍,仿佛肮脏的自身已不容于天地。

  沈墟垂落身旁的手捏了捏指节,他面上罩着层面具,没人能瞧出他此时具体的神情。

  这可能就是易容的好处。

  四下里阒静无声,漫长的对视中,玉尽欢渐渐眸转漆深。

  夜风拂过,只听沈墟轻声道:“你须得记住今日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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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梆——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已是三更天。

  宽敞洁净的厢房内,金蟾蜍香炉缓缓吐着暖香轻烟。

  绫罗帐,红烛泪,青丝三千丈。

  美人揽镜空叹息,夜未央。

  “小姐,时辰不早了,快些歇息吧,明日还得早起梳妆呢,养好精神要紧。”丫鬟铺好床,温声劝道。

  “好紫衣。”女子便是西门凝烟,她拉过陪嫁丫鬟紫衣的手,牢牢握住,哀哀恳求,“我想与师兄说说话,你帮我唤他进来可好?他,他就守在门口。”

  “小姐!”紫衣自小与西门凝烟一起长大,主仆二人情同姐妹,此时板起脸来不依她,“要是被门主知晓可怎么得了!裴公子好不容易才求得此次送亲的机会,你俩安生些,门主老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西门凝烟急出眼泪来,“要不是怕父亲逐师兄出扶摇门,我万万也不会答应嫁给赫连锦。事已至此,自是无可挽回,可,可我明日就要嫁作他人妇,此生此世相见无缘,难道,我想最后与师兄话别,说两句话也不行么……”

  说着,哽咽出声,伏在床上哭起来。

  紫衣见小姐伤心落泪,想起小姐与裴公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本是佳偶良配,却遭父母生生拆散,要去嫁那声名狼藉的赫连锦,越想越替小姐不甘,心疼不已,也跟着啜泣起来,陪着哭了一场。

  西门凝烟哭肿了眼睛,紫衣打了冷水进来,拧了帕子来给她敷上。西门凝烟一动不动地任她摆布,紫衣在床前站了一会儿,悄悄退出门去。

  过了一会儿,传来开门时的吱呀动静,西门凝烟只道是紫衣回来了,闭目躺着并未动弹,良久,忽听一道魂牵梦绕的嗓音在床边响起:“烟儿,是我。”

  西门凝烟一怔,立时摘了眼上帕子,凝神望去。

  只见绰约烛影下,她的心上人长身玉立,还是那般的温润谦和,柔情似水,也还是如往常一般微微笑着,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眉间也拢着化不开的忧愁。

  “你竟还笑得出!”西门凝烟将手中帕子砸在他胸膛上,含泪嗔道。

  “烟儿明日就要出嫁,师兄不笑,难道还哭么?”男子惨然一笑,目有痛色。他曾无数次梦见烟儿凤冠霞帔,明眸皓齿,与人拜堂成亲,喜结连理,许多年前他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只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仍觉心痛如绞,不能幸免。

  二人相对无言。

  须臾,西门凝烟拉他坐下,伸手将他抱住,脸贴着脸,与他相依偎,柔声唤:“毓哥哥。”

  裴毓身子一震,西门凝烟从小到大极少如此唤他,每次叫声毓哥哥,便是惹了祸闯下篓子,撒娇求他帮忙掩过。

  “说吧。”裴毓目光宠溺,“这次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应你。”

  西门凝烟抬起头来:“真的?”

  裴毓道:“真的。”

  “好,那你带我走。”西门凝烟一双潋滟眸子注视他,神色郑重,“你带我走,我便嫁你,从此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刀山火海,黄泉碧落,你往哪儿去,我便往哪儿去。”

  裴毓听她自剖心意,先是大惊,后是大喜,原来烟儿对他情深至此,竟能抛下身份与他携手私奔!激动之下,他再顾不得礼数,一把握住西门凝烟一双娇软柔荑:“此话当真?”

  西门凝烟原也是将门虎女,贞烈之极,重重点头:“我西门凝烟此生,非裴郎不嫁。”

  裴毓又痛又喜,忍不住滚下泪来,三指并起朝天发誓:“我裴毓今世,也非烟儿不娶,此情此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二人情深意笃,互表心迹后便紧紧搂抱在一起,良久不分。

  此时冰轮西斜,人影渐长,时间不等人,两人这才商议起如何逃婚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先出得客栈,只这一环便难如登天。

  “客栈内外眼下遍布武功高强的趟子手,打起来必是敌众我寡,双拳难敌四手,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你出去,不能硬拼,还需智取。”裴毓一筹莫展,负手在房内来回踱步,却是无论如何想不出什么良计来。

  恰在此时,靠窗的屏风后传出一道清朗人声:“裴公子,西门姑娘,勿怪玉某深夜唐突,我有一计能助二位脱离苦海,有情人终成眷属。”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凤隐这个玉尽欢固马还是有个江湖名号的,叫千面郎君,名号还挺响,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但小嘘嘘是个土包子,所以就他不知道。

  玉尽欢:看呐这有个老实人,大家都来骗他!

  沈墟:……就很气。

第34章

  裴毓骇了一跳,他竟未察觉到房中另有他人,再望向西门凝烟,西门凝烟亦是一脸惊惶,心下一凛,当即伸臂将其揽至身后,低声喝问:“来者何人?”

  只见屏风后转出二人,一老一少,布衣草鞋,其貌不扬。

  裴毓方才听声音,来人分明是个年轻男子,不免疑窦丛生:“只你二人?”

  “只我二人。”那老者一开口,俨然就是方才那道清朗嗓音,全无半分老态,作揖道,“在下玉尽欢,这是我一位姓沈的兄弟,我二人久仰扶摇门高徒裴三侠的威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扶摇门门主西门昼手下有“钟灵毓秀”四位亲传弟子,裴毓排名老三,所以江湖人称其为裴三侠。

  “玉尽欢?”裴毓似在何处听说过这个名字,只一时想不起来。

  倒是西门凝烟博闻强记远胜过他,娥眉微蹙,粉面生威:“原是千面郎君玉公子。”

  “什么千面郎君,江湖人惯爱夸大其词,不过,鄙人姓名能入西门姑娘尊耳,倒是实慰平生。”玉尽欢不知从哪儿抽出他那把专用玉扇来,人模狗样地摇起来。

  西门凝烟冷笑:“江湖人言玉公子一人千面,风流倜傥,专爱拈花惹草处处留情,却不知阁下还有大半夜偷偷摸摸擅闯女子闺房听人墙根的癖好。”

  “西门姑娘好生伶牙俐齿。”她说话不客气,玉尽欢也不恼,微微一笑,“只是俗话说得好,君子不光独美,也有成人之美,玉某为了二位的姻缘前程,也只好不拘小节深夜潜入,还望姑娘海涵。”

  裴毓见他彬彬有礼,上来先自报家门不说,举止规矩,言语中又似有相助之意,心下一动,抱拳道:“玉兄见笑,裴某与烟儿此时自顾不暇,言语中多有冲撞,失敬了。”

  “毓哥哥……”西门凝烟听他竟然对一个登徒子客客施礼,心下不满,刚欲发作,又见裴毓给她递来稍安勿躁的眼色,埋怨的话到了嘴边只得又咽了回去。

  裴毓请二人落座。

  玉尽欢也不卖关子,直言道:“西门姑娘想逃出客栈,此时正是千载难逢的时候,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哦?”裴毓知他已把方才自己与烟儿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一手按在腰刀上,倾过身去,“还求玉兄赐教。”

  他已有思量,姓玉的若非诚心帮忙,他就出手将其擒住,免得此人到处声张。

  玉尽欢知他心思,只不动声色,盘腿而坐,单手撑膝,另一只手伸折扇指了指沈墟:“这个计谋还需借我这位沈兄弟配合一番……”

  他言简意赅地说完,裴毓的手随即从刀柄上撤下,眼中满是掩不住的欢喜:“此计可行,此计可行!我自备好青骢马,在城外五里亭相候,只要出了琅琊城,从此天高地远,人海茫茫,我与烟儿双宿双飞。只是……只是此事若被发现,风险极大,到时赫连家若与西门氏联手,要给个说法,不知这位沈兄弟……”

  再一思索,他又冷静下来,摆手拒绝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若因为我和烟儿,累及他人丢了性命,裴某一辈子良心难安。”

  他此时已知玉尽欢二人是真心帮他,不免为刚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惭愧,也已打从心底里愿意结交二人。

  “你要是担心他会失手被擒,那大可不必。以沈弟的武功身手,即使是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簪花夫人来了,也未必奈何得了他。”玉尽欢好言宽慰。

  裴毓闻言,不禁对面前这位平平无奇的少年另眼相看,当今武林,能与簪花夫人不分上下的人物,一只手也数得过来。玉尽欢既如此说,瞧姓沈的少年也并未反驳,想来此言非虚。

  自古英雄出少年。

  他于是眼含期待地望向沈墟。

  玉尽欢也望向沈墟,眼中含的却是戏谑。

  事已至此,沈墟还能说什么,是他执意要来救人的,只好硬着头皮点头:“裴三侠放心,我自能全身而退。”

  三人于是定下计策,又就细节商议妥当,临走时忽闻扑通一声,西门凝烟朝沈墟盈盈跪下,垂泪道:“沈公子恩义,小女子感激不尽……”

  沈墟忙扶她起身,他拙于言辞,思来想去也只憋出一句:“祝你夫妻多安乐,举案齐眉。”

  西门凝烟脸上一红,她情意绵绵望了裴毓一眼,柔声嗔道:“什么夫妻,我还没跟他拜堂成亲呢。”

  沈墟见她眼转秋波,两靥生羞,泪中带笑,娇痴可爱,不禁莞尔。

  自始明白,原来情能使人如此生动。

  是夜,“孔老六”给隔壁家小娘子捎完话,又在伙房多耽了些时刻,最后仍带着徒弟“小张四郎”从客栈正门大摇大摆地出去,众镖师既见他师徒得了总镖头的允许进来,自也不会再拦他俩出门。

  西门凝烟则在丫鬟紫衣的服侍下上榻就寝,裴毓仍持刀守在门外。

  一夜无事。

  大婚当日,清晨,裴毓倒转刀柄在门上闷声敲了敲,提醒房内二人时辰已到,是时候起身梳洗打扮了。

  房内寂寂,一抹朝晖自古朴窗棱斜射而进,一只骨肉匀停的手分开绫罗暖帐,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清瘦腕骨,肤白胜雪。

  “睡得好么?”榻边,身量明显长了许多的“紫衣”姑娘正意兴阑珊地支手托腮,闲敲扇柄。

  “还好。”账中人揉揉眼睛,乌发披散,嗓音略带沙哑,“只这榻上的垫子太软了。”

  “紫衣”嗤地轻笑,娇滴滴道:“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你呀,我给你相命啦,这辈子没有富贵命。”

  “没有就没有,我稀罕的么?”沈墟赤足下地,扭头瞧见大一号的身穿绯色裙装的“紫衣”,脸色变了变,紧跟着颈边耳后便起了明显的红晕。

  “想笑就笑,别憋着。”“紫衣”变回玉尽欢的嗓音,翻了个水灵灵的白眼,“君子从时,顺势应变,应……”

  “应不拘小节。嗯,我明白。”沈墟也不憋着了,展唇轻笑。

  “那我好看么?”玉尽欢双指并起拈起鬓边一绺小辫,芙蓉面,柳叶眉,勾唇时左颊上还有浅浅一个小梨涡,还原至此,狡黠灵动,远胜本尊。

  好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

  只是个头委实大了些。

  沈墟掩唇低头,肩头一阵轻微起伏,半晌才抬起头,唇边笑意未散:“嗯,挺适合你。”

  原本他雪衣乌发,剑眉玉颊,清凌凌无挂无碍,恍若谪仙。

  此时玉尽欢逗得他粲然一笑,满室晨曦中,他身上便现出一些人间烟火气。

  玉尽欢满意了,玉扇遥点那边几口红漆描金的大箱子,箱子敞开着,里头堆着凤冠霞帔,珠钗玉钏,脂粉花钿。

  “笑也笑完了,该你了。”他抱起双臂,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沈墟:“……”

  是了,该来的总要来。

  沈墟今日要代西门凝烟当一回新娘子。

  昨日,他与玉尽欢裴毓分析来分析去,客栈与赫连府皆是严防死守,沅芷要杀西门凝烟,两头寻不到破绽,定要在迎亲路途上趁着人多混乱之际下手,所以玉尽欢要助西门凝烟逃婚,西门凝烟一走,往下无论再发生何事,再牵连不到她。